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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陰差陽錯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下午手術的失敗,讓塞迪約已經在解剖室待了整整四個小時。闌  其實,不管以當時的外科理念還是外科前沿技術,腫瘤能被完整切除且做了病理切片檢查,腸管被吻合,病人還活著下了手術臺,手術無疑是成功的。

  但自從卡維出現后,這位法國著名外科教授的腦子就發生了些奇怪的變化。

  人是一種極其貪婪的生物,醫生也是人,自然不能例外。

  當發現同一種疾病還有更好的處理辦法時,有相當一部分醫生就不會安于現狀,會強逼著自己提升技術。而在提升技術的過程中,難免要支付強行提升的代價。

  病人的切口腫脹滲血,縫合位置大量血性液體滲出難愈就是代價。

  有些病人身體情況夠好,在足量營養的前提下或許有機會長好,但腫瘤病人往往都上了年紀,這種幾率微乎其微。13床也是如此,60多歲的年紀,身體消瘦,靠醫院里提供的免費食物根本做不到營養充足,而且也沒有源源不斷的抗生素。

在19世紀,出現腸瘺、吻合口漏基本就是下了死亡判決書。闌  當然,塞迪約也付出了被稱為“名聲”的代價。

  一連兩臺手術的失敗給了才剛起步的腹腔手術一記當頭棒喝,前來觀看手術的同行和學生們雖然沒說什么,可背地里都多多少少會聊起看,其中難免會有一些馬后炮的看法。

  最多的就是“為何要冒險做創面如此大的手術?”。

  也不乏“一開始就應該只做經gang的局部切除”、“與其切除骶尾骨,還不如經腹腔做”之類的說辭。甚至還有記者表明腹腔外科就是殺人技,和殺豬挖內臟沒什么兩樣。

  手術劇場雖然不再進外人,可還是帶著表演性質,塞迪約經歷過不少失敗的大場面,對這些早就不在意了。

  他現在唯一在意的是為什么尸體上能做好的腸管吻合,到了病人身上就變得那么麻煩。已經控制好了血供,對合也做得不錯,這具死了兩天的尸體的腸管都能防止外漏,為什么病人體內的腸子就不行?

“佩昂”闌  塞迪約看著自己剛縫好的直腸,坐在尸體邊的小椅子上,說道:“去,給我弄杯咖啡來。”

  “好的老師。”

  佩昂是那臺手術的一助,現在也自然成了解剖尸體的一助,其他兩位則是剛來醫院沒多久的實習醫生和另一位護士。佩昂離開房間后,氣氛就變得更尷尬起來了,兩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站在一邊等候命令。

  塞迪約看著地面上的血跡和油膩膩的各種組織拖拉的痕跡,嘆了口氣:“我們一共做了幾次縫合?”

  “額八次。”

  “我一共失敗了幾次?”

實習醫生看了眼手里的記錄本,回道:“失敗了三次,不過最近三次都成功了。”闌  塞迪約仍然在腦海里構筑手術時直腸周圍解剖結構的場景,希望找到手術和解剖不同的地方。同時,他還需要考慮二次手術的時間,是稍等幾天,還是立刻就做,都會對手術成功率造成巨大的影響。

  他畢竟60多歲了,精力不比年輕人,很快倦意就爬上了腦袋。

  一連三個哈欠仿佛在手術后的挫敗感上又鏟了幾把土,讓他的身體變得越發沉重,一坐下就泄空了力氣,再站不起來了:“現在幾點了?”

  “超過十點了吧。”

  “你們還沒吃飯?”

  “來之前吃過點。”

“時間不”塞迪約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時間不早了,明天還有手術要做,你們累了就回去吧。”闌  兩人心里剛想走,忽然覺得事情不對,兩腳還是站在了原地沒動:“器械明天一早就要用,尸體也得處理掉,我們還是收拾完再走吧。”

  塞迪約聽了點點頭,油膩膩的手在皮裙上擦拭了幾個來回,轉身看向大門口:“佩昂怎么還沒來”

  佩昂沒有偷懶,離開解剖室后確實是去了塞迪約的辦公室,準備在給尊敬的老師泡上一杯濃郁提神的咖啡。只不過這個過程中出現了點小插曲,一個變奏就使得閑散慵懶的休息時光,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和市立總醫院的布局不同,主宮醫院以外科見長,外科床位充足,病房也就更多。從解剖室去辦公室需要經過一整條長廊,兩邊都是病房。

  剛離開解剖室沒多久,那位提油燈的護士就叫住了他:“佩昂醫生,你來得正好!”

佩昂平時都不會待得那么晚,沒有任何夜班經驗。不過醫生的直覺告訴他,護士的臉色很差,看上去又氣喘吁吁的,可能是病房里出事了。闌  “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趕緊,趕緊去準備手術劇場,人快不行了!”

  佩昂有些懵。

  準備手術劇場?人不行了?哪個人不行了?

  一晚上的直腸切除吻合,讓他滿腦子里想的都是13床的直腸癌手術。所以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大腦根本沒有去認真思考,直接給出了答桉:13床不行了。

  咖啡和13床,他肯定選13床,立刻轉身就要去病房。

“你干嘛?”護士也懵了,“手術劇場在外面!”闌  “我想去看看”

  見他這時候還在解釋,護士急眼了:“卡維醫生在里面看著呢,要劇場也是他說的,你去看有什么用。趕緊去準備劇場,他要做緊急手術!”

  “現在?”

  平時都跟在其他醫生后面的佩昂一時間亂了方寸,只覺得13床不該死,一定要救,便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出。

  兩人的偶遇來得快,去得也快,思想和行為都做到了認真負責。但和優點一樣,他們的缺點也很明顯,信息交流之間少了最重要的查對,包括最基本的病人信息查對。

  手術前連床號都沒確認,這在現代是不可想象的,但在19世紀卻很常見。

這種差異靠的是百余年的事故、反思、制度規定循環往復后得出來的,如果只是隨口一說,不會有什么改變。闌  不可否認的是,佩昂和護士之間的信息差,反而將謝巴斯托的搶救開上了快車道。而且手術劇場管理上的松懈,或者可以稱之為沒有管理,也讓整個搶救省去了相當多的麻煩,只需一句話,所有器械都能隨便取用。

  從卡維下命令到把人推進手術劇場,總共也就過了三四分鐘的時間,這在現代也是不可想象的。

  不需要會診,不需要明確的診斷,不需要手術室各環節協調,也不需要向上級匯報,更沒有術前談話和溝通,只需要卡維一句話,什么都能搞定。

  當然,前提是他要有足夠的威信。

  “這”佩昂看著體態肥碩的謝巴斯托,甚至一度懷疑是自己剛才聽錯了,“這不是13床的列農先生吧。”

  卡維翻找著帶著濃重血腥氣的手術器械箱,回道:“13床?他是謝巴斯托·馬塞利諾先生,巴黎警察局的局長,怎么會是13床!”

“那剛才怎么說”這時佩昂才想起來是自己沒聽清護士的話,連忙問道,“原來快不行了的是他對了,13床現在怎么樣?”闌  “不知道,不過他家里人正陪著他,應該還過得去吧。”卡維只管自己的病人,隨口回了句便問道,“對了,你們的顱骨鉆呢?就這一把?”

  佩昂幾乎沒做過顱腦手術,上次見人做還是好幾年前的時候了:“就這一把,平時都沒什么人用。”

  “這也太臟了。”卡維拿起鉆頭放在燈光下看著,心里實在沒底,“到處都是血跡、銹斑,我看你們平時用完器械都會洗一遍,怎么偏偏不洗鉆頭啊?”

  “現在倒是都會做清洗,可這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

  卡維這才理清了他們對器械保養的思路:原來只要用不上就不用洗。

  事發突然,他也沒帶自己的器械箱,只能用這把顱骨鉆湊活了:“去洗一下吧,然后用白蘭地浸泡一會兒,我待會兒要用。”

佩昂接過了鉆子,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謝巴斯托,剛要問接下去要做的什么手術,忽然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天大的大事:“啊呀,我忘了塞迪約教授的咖啡!”闌  “咖啡?什么咖啡?”

  “塞迪約教授剛才讓我去泡咖啡”

  卡維連忙打斷了他:“開什么玩笑,我這兒馬上要開臺了,你跑了誰當我助手?”

  佩昂一時間竟沒想明白輕重,想要拉一旁的護士做擋箭牌,直到卡維再次強調了那把顱骨鉆,他這才意識到接下去要在這兒上演的是一臺開顱手術。

  開顱在以前不算少見,尤其是17和18世紀,醫生的知識極度缺乏,一切都憑道聽途說和所謂的“傳承”。鉆顱就這么稀里湖涂地和截肢一起,成了在傷情危重時的重要保命手段。

  直到后來醫生才發現,單純在腦袋上鉆孔似乎治療不了腦震蕩。它只有兩個效果,一是讓頭痛變得更劇烈,二則是放血。

頭皮豐富的血供和不當鉆孔帶來的顱內血管破裂,會在醫生試圖打開它之前好好詮釋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放血。久而久之,也就沒什么醫生敢去碰顱骨鉆孔了。闌  法國在醫療上雖然很放得開,即使白喉氣切死亡率高達75,也依然有人愿意嘗試。

  可在顱骨鉆孔上,法國外科醫生卻表現得非常謹慎。這也是全世界醫療在跨入“現代”門檻時,都必須謹慎對待與審視的一個重要議題。

  “顱骨鉆孔?現在?”佩昂又懵了,“給警察局長?”

  卡維仍然在器械箱里快速翻找待會兒要用的工具:“做不做?不做算了,我一個人也能搞定。”

  佩昂又撿起了剛放下的顱骨鉆,手上微微顫抖:“卡維醫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要選擇鉆開他的腦袋?我記得顱骨鉆孔的適用面非常狹窄,而且有極其嚴重的并發癥,病人多半會死在手術臺上。”

  “你問原因?”

“對。”闌  “原因就是不開腦袋,他肯定會死,開了或許還有機會。”

  “他難道不是喝多了么?一股子酒氣。”

  “看看他的腦袋吧。”卡維側過謝巴斯托的臉,露出了后腦,然后又叫了他兩聲,“頭上那么大一條傷口竟然毫無反應,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了,再下去肯定會出事。”

  佩昂對腦出血和腦疝毫無概念,也不知道開顱的原理,但他知道這一定是個難得的機會,至少要比獻上一杯咖啡更難得。

  卡維見他來了興趣,又挑了幾把鑷子、止血鉗和一根細長的尿道金屬探子:“這些也要洗,鉆頭的鐵銹和血跡都得弄干凈,然后再準備一個炭火盆。”

  “好。”

  此時的解剖室已經被清理干凈,雖然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臭味,但至少看上去整潔了許多。實習醫生和護士紛紛告別了塞迪約,可他的咖啡卻遲遲沒有來。

  塞迪約心里不痛快:“這小子在干嘛?”

  好在他不會為了一杯咖啡去和下屬過不去,只是暗暗吐槽了兩句,便把事情拋到了腦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13床二次手術的時機選擇,能盡早決定最好,可惜他現在已經沒余力繼續思考了。

回家休息成了塞迪約唯一的選項  直到他離開解剖室,走上了剛才佩昂同樣走過的長廊,發現不僅病房燈火通明,門口還多了好些個陌生人:“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你們是誰???”

  那些男男女女穿著得體,見到塞迪約,都紛紛擠上來問道:“塞迪約教授,是您做手術么?”

“手術不會已經做完了吧。”闌  “我丈夫現在怎么樣了?他在哪兒?我能不能見見他?”

  “哦,上帝啊,馬塞利諾每個齋月都要瘦上好幾圈,他是您虔誠的信徒,為什么要如此懲罰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錯?”

  塞迪約本來就夠累的了,被這一通說得頭昏腦脹:“你們是誰?馬塞利諾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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