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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采訪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像瓦雷拉這樣知名的外科專欄記者,不會像昨晚那兩位蹩腳同行那樣走旁門左道。

  他平日里只需待在劇院里看些有意思的手術,做些記錄,最后依手術成敗論英雄。因為工作上的緣故,他的目標只有手術,術后采訪醫生也只是手術報道的一種手段罷了。

  但今天不一樣,瓦雷拉破天荒地進了醫院,也破天荒第一次采訪了卡維。

  事情還需要回溯到昨晚離開劇院的時候。

  當時瓦雷拉以為手術滑落到了失敗的邊緣,本該做主刀的伊格納茨又一直沒露臉,失敗是必然。一想到奧地利外科淪落到如此田地,他就提不起工作的熱情,連最后一點心氣兒都快被磨沒了。

  但心再累,工作還是要做,再沒熱情也得擠點熱情出來。

  反正剖宮產失敗也不是第一次了,記錄失敗的稿件模板要多少有多少,改個時間和主刀名字,跟著照抄就行。只是這次,他還需要塞些私貨,來細數一下懈怠的伊格納茨是多么無知,以及把自己踢出劇院的卡維有多么幼稚。

  在只有紙質媒體的19世紀,記者往往以筆為刀,能方寸間把人殺得片甲不留。

  但瓦雷拉卻忽視了卡維力挽狂瀾的能力,這在拉斯洛的氣切上就已經有了表現,只是當時瓦雷拉并沒有選擇親自報道,把事情交給了一位新來的小記者。

  回到報社是晚上8點,交完稿子不到9點,半小時后回到了家。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瓦雷拉還是和往常一樣,咬著吐司面包,拿上牛奶,準備吃好早飯再去上班。只是坐在窗邊,剛咽了兩口食物,耳邊就隱約聽到了些奇怪的聲音。

  “日報日報,最新的日報頭版頭條。市立總醫院挑戰剖宮產成功,新晉外科醫生卡維·海因斯一舉成名!”

  “來,買一份吧,只要5赫勒。”

  “年輕外科醫生挑戰前所未有的剖宮產手術,一舉成名!快來買啊,今天的頭版頭條!!!”

  “給我來一份”

  “好嘞......”

  瓦雷拉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太過希望手術成功,眼前出現了什么幻覺。手術到了那種地步,出血無法控制,怎么可能救得回來,關鍵還是那個最年輕最沒經驗的卡維·海因斯。

  而且他前一晚寫的也不是這個,而是[剖宮產再敗,我們總是失敗]。1

  瓦雷拉很奇怪,所以在確認自己沒在做夢后,第一次為了驗證自己沒有發瘋而下樓買了一份最新的日報。

  標題果然改了,充滿了他最頭疼的浮夸風:[卡維·海因斯力挽狂瀾,奧地利手術奮起直追]2

  “什么垃圾抬頭?!”

  瓦雷拉皺緊雙眉,越氣越急:“里面寫的內容也不怎么樣,一看就像沒經過專業訓練,文字粗制濫造,毫無勝利的美感!而且一個碩大的頭版被他寫得像塊訃告欄一樣,要是我,早就把手術過程全寫上去了......”

  罵歸罵,很快他就看到了這則新聞最后的署名——格雷格,正是之前被派去采訪拉斯洛的新人。

  瓦雷拉不是傻瓜,稍稍一想就猜到是自己這兒出了紕漏。

  日報從排版到印刷再進入零售需要經過許多環節,肯定是自己走后,報社才發現手術結果和剛才說的治療方式完全不同。而這位新人,就見縫插針般地補了上去。

  替換版面新聞倒也常見,所以編輯不會對內容太過苛求,所以才會有這樣一份不符合新聞本身體量的二流報道。

  但瓦雷拉沒空去管這些,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處境。

  得巨大成功的手術說成失敗,又附上了如此批判性的文字,單是這一連串行為就足以讓編輯把他打入冷宮。

  他穿上外套,腦子里不斷想著“我該怎么辦”,但真正經過思考反饋出來的內容還是剖宮產的各個細節。對于這些細節,瓦雷拉不得不反復問上幾句為什么。

  難道剖宮產真的成功了?為什么能成功?

  當時的情況絕對會引發大出血,這是幾十例上百例失敗手術得出來的經驗,保下子宮不切實際。卡維手邊只有紗布條和鴉喙鉗,這點自己不會看錯,所以他是怎么止血的?

  用烙鐵和魔法么?

  子宮切口被希爾斯做得那么大,就算真的能做到完全止血,他又是如何做完縫合的?

  縫合子宮又不是縫合腸子,肌層那么厚,普通的縫合線不會斷么?

  在縫合的時候又出血了怎么辦?

  多少剖宮產都是在最后關頭為了趕在大出血之前強行縫合子宮,強行提速,不僅縫合做得一塌糊涂,血也沒止住。縫合完的子宮就在那兒不停滲血,手術臺周圍的醫生護士只能干看著產婦失血而死,什么都做不了。

  可為什么卡維成功了?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在報社見到瓦雷拉的那刻,熬了通宵的編輯忍不住大發雷霆:“想不明白就回家好好去想!今天開始你暫時放下手術劇場的專欄工作,由格雷格頂上去負責。”

  瓦雷拉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實在有苦說不出:“喂,老大,不至于吧”

  編輯可不和他廢話:“你想要回工作?沒問題啊,放下你這高高在上的身段,去一趟市立總醫院,好好采訪這位明日之星。”

  “你是說卡維?”

  “當然!”

  “不去!”

  “為什么不去?”編輯不解,“他可是完成了剖宮產的男人,他才17歲,他是絕對的外科天才,他的成就絕對會在伊格納茨之上!當初巴黎有場成功的剖宮產手術,你都捏著鼻子去采訪法國佬了,卡維可是正兒八經的奧地利人!”

  瓦雷拉默不作聲,還是新人格雷格悄悄說出了理由:“瓦雷拉先生昨晚就是被卡維醫生趕出來的,要不然怎么會漏看這場手術。”

  “你閉嘴!”

  “哦,原來是這樣。”編輯微微后仰,若有所思,“那就更要去采訪了,因為將來他的手術量絕不會比伊格納茨低,給我去修復好關系!”

  瓦雷拉還是覺得不對勁,回頭看向格雷格:“昨天真是卡維做完的剖宮產?”

  “按時報和自由新聞那兩個家伙的原話,是的。”格雷格攤了攤手,笑著看向編輯說道,“我也沒跟著進去,門票錢實在太貴了。”

  “對,門票錢!”編輯馬上做出了反應,“你都被趕出來了,還來找我報銷門票?”

  “行行,我去找他還不行么,門票的事兒還是得靠報社來,我哪兒有錢看這么貴的手術。”瓦雷拉可不愿意自己掏錢,連忙服軟,但臨走前還是不忘戳一戳編輯的痛腳,“當初你還說要搞臭伊格納茨的,怎么現在不搞了?”

  “還不是民眾想看什么我們寫什么,那么簡單的道理還用我說?”

  “所以說,我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來了。”

  瓦雷拉褪去了手術劇場中咄咄逼人的樣子,手里夾著一根便宜的卷煙,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油膩大叔:“一夜成為全城矚目的焦點,感覺怎么樣?很爽吧?”

  卡維聳聳肩:“沒什么感覺(早習慣了)

  “那就好。”瓦雷拉取出小本子,開始今天的采訪,“卡維先生,請務必告訴我,在我離開之后的手術過程中的每個細節。到底是什么讓你完成了整臺手術,這點對我尤其重要。”

  “怎么聽著像是我在要求你采訪一樣。”卡維嘆了口氣,“我看采訪要不還是算了吧。”

  “唉,等等!”瓦雷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腳踩滅了煙頭,無奈道,“好吧好吧,算我瓦雷拉懇求您,偉大而又年輕的卡維醫生,請您盡可能地告知手術中的全部細節,我將不勝感激。”

  卡維見他如此,忍著笑,這才把細節全說了出來。

  剖宮產細節很多很雜,單是進入腹腔的入路切口就有好幾個,每一個所需要避開的解剖結構又不盡相同。卡維分別說了幾個切口的取舍,當然這些手術最基本的內容全被他放給了伊格納茨。

  “切口是手術前老師研究的重點,這牽扯到之后的手術過程。因為諾拉宮縮已經持續了2個多小時,我和希爾斯就決定使用縱切。”

  瓦雷拉連連點頭:“那術中止血呢。”

  “你別急啊......”

  卡維不喜歡跳過過程,在他看來每個處理都有存在的道理,只看關鍵的地方就會讓手術變得不完整。

  切口之后便是分離皮下組織,層層進入腹腔要的是細致而不是速度,因為這時候并沒有出血,完全可以慢慢來。術中的取胎和胎盤倒是千篇一律,但他著重強調了宮腔清掃時的手指觸感。

  至于最后的子宮縫合技巧就更是仁者見仁了,考慮到時代的局限性,縫合線不夠堅韌,卡維就只說了昨晚他用過的那種。

  瓦雷拉全程沒有多話,注意力全放在了筆記上。

  等全部寫完,他才驚訝于卡維的慷慨。

  要知道許多外科醫生都非常憐惜自己所開創的技術,視作自己絕對的財產,除非跟了好幾年的忠誠學徒,否則根本不會傳授太多經驗和技術,完全是靠自己去看和領悟。

  卡維說的都是手術中的要點,絕對的干貨,遠比臨場解說要豐富得多。

  “沒想到你真就全說出來了......”

  瓦雷拉也不知道他是太過自信還是不知道同行競爭的殘酷性,但對此,卡維并沒有什么反應:“嗯?昨晚術后我就說過一遍了,沒什么稀奇的。”

  “你當著那么多外科醫生的面全說了?你怎么那么大方?”

  “大方?”

  卡維細想了想,反應了過來:“哦,沒關系,因為就算我剛才說的全學會學熟練了,剖宮產依然存在著巨大風險,因為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外科手術。”

  瓦雷拉沒想到在那么多細節之中卡維還藏著東西,連忙問道:“什么意思?”

  “剛才瓦雷拉先生問我為什么能止血,我的回答是并不難,只要讓子宮自行收縮就行。”卡維從他的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然后做了個捏紙團的動作,“子宮里有豐富的血管,只要子宮收縮就能壓迫管腔,起到止血的目的。”

  “這不難理解,問題是怎么讓子宮收縮?”

  “所以說真正重要的是手術中使用的一種能使子宮收縮的特殊藥劑。”卡維見他還要順藤摸瓜問下去,便打斷道,“至于是什么藥,等我完成所有實驗申請了專利后就會公布,現在還沒到時候。”

  瓦雷拉總算是挖到了一個猛料。

  誰會想到在一臺緊張的外科手術中使用藥劑會有如此大的效果:“我能看看藥劑么?”

  “沒了,全用完了。”

卡維見他失望的樣子,笑了起來:“別這樣,瓦雷  拉先生,剖宮產又不止這一臺。在之后還會有第二臺,第三臺,我雖然不能保證每臺手術都能順利,但至少可以讓手術的風險下降一半以上!”

  “之前保子宮剖宮產死亡率超過了95,你能做到50?”

  “要是產婦沒有前置胎盤這樣危險的并發癥的話,可能會更低。”

  瓦雷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在外科手術界,憑空說出自己手術成功率是件非常愚蠢的事兒。因為這需要一定的樣本積累,不可能成功一臺手術就說自己有多么多么厲害。

  但卡維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

  他的自信完全不符合17歲這個年紀,而所說的成功率,在瓦雷拉看來反而保守了。

  因為從剛才所說的剖宮產細節來看,只要做到了卡維說的這些內容,手術就應該成功,可卡維還是非常謹慎地給出了一個能讓大眾接受的手術失敗率。

  自信、謹慎、技術自不必說,手術臺上他也表現得臨危不亂,甚至還能靠解說控場......

  瓦雷拉一度找不到缺點。

  他不得不為昨晚的沖動懊悔不已,但木已成舟,只能等待下一場剖宮產手術:“冒昧問一句,卡維醫生下次手術是什么時候,到時我肯定會買票觀看的。”

  “就在三四個小時之后吧。”卡維說道,“有一例疑似闌尾炎的病人,我和伊格納茨老師會一起登臺。我記得手術預告昨晚就發了,下午四點開始售票,如果瓦雷拉先生現在趕過去的話,或許還能買到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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