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境戰事結束后,藏鋒衛已被公認為世間最強,縱橫高陽平原數十載的西吳鐵騎連番敗于他們手中,聞名于世的安陽龍騎也沒有在他們手上討到任何便宜。
如今這支大勝凱旋的精銳騎兵就在自己眼前,一萬余匹神駿躁動地晃著腦袋,氣勢之雄壯攝人心魄。
三千禁軍還能維持鎮定的神態,這便是大梁第一軍的底氣所在。且不說上等軍械優先配給和令人艷羨的軍餉待遇,光是禁軍的兵員素質就遠遠超過其他大營。從古至今都有窮文富武的說法,普通人很難有機會從小修習武道,而禁軍將士基本都是武勛后代和將門子弟。
兩軍對壘,氣氛越來越凝重。
之前從容解決平南衛的南營兩衛難止騷動,原因倒也很簡單,他們不同于絕大多數人只聽說過藏鋒衛的威名。在幾個月前的西境邊關,兩衛將士親眼目睹藏鋒衛如何擊潰西吳騎兵,對于這支精銳騎兵的實力有一個非常直觀的認知。
山陽衛指揮使周宗琪臉色有些難看,因為他已經從自己麾下一部分將士的臉上看到畏懼之意。
“不必苛責他們。”
李訾平靜開口,周宗琪微微一怔,旋即便聽到這位禁軍主帥繼續說道:“連你我都在藏鋒衛出現后神情恍惚,更何況這些將士們。藏鋒衛之強無需多言,這是裴越能夠屹立朝堂的本錢。雖說他謀逆造反的罪名不可饒恕,但我們要對這支騎兵保有最基本的重視。”
周宗琪臉上的怒氣漸漸消退,另一旁的江都衛指揮使段思良神情復雜地感慨道:“侯爺所言極是。末將只是覺得有些可惜,普定侯爺沒有將這支騎兵攔在關外。”
三人盡皆默然。
其實京軍南營的行動比谷梁的推測還要早,昨日圣駕抵達興梁府,入夜后山陽衛和江都衛便開始向京都北郊秘密行進,而普定侯陳桓則帶著兩衛主力趕往古藺驛關口。在劉賢和裴越進入圜丘壇時,京都外面的這張大網已經鋪開。
谷梁的返程信息一直被朝廷掌握,他最快也得在今日上午才能抵達古藺驛以西,但是陳桓率領的兩萬余將士早在拂曉前便控制住關隘。
李訾對此一清二楚,因為這本就是他給吳太后擬定的方略。南營不能提前行動,否則必然會被裴越察覺,難免會有前功盡棄之憂。為了盡量降低裴越的警覺,吳太后甚至壓根沒有提前知會京都守備師。
只是……
李訾抬眼望著對面氣勢如虹的藏鋒衛,語調逐漸高昂:“國朝養兵千日,只為用兵一時。如今晉王脅迫天子,以清君側之名行謀反之實,我輩理當為大梁效死盡忠。”
這番話傳進旁邊所有將領的耳中,從周宗琪到段思良,再到每一個披甲執刃的武將,他們臉上的神情肅穆凝重。
李訾繼續說道:“本侯知道,爾等擔心陛下的安危,本侯亦是如此,但是一味避戰只會讓晉王愈發得寸進尺。如今唯有擊潰藏鋒衛,讓晉王明白朝廷的決心,陛下方能轉危為安。”
沒有人注意到他眼底深處那抹冷厲一閃而過。
南營兩衛漸漸被鼓動起來,至于三千禁軍則早已躍躍欲試。
朝廷大軍的動靜自然逃不過藏鋒衛的監視,韋睿當即命人向后方稟報。
裴越聽完之后微微勾起嘴角,對身旁年輕的天子說道:“陛下可知李訾為何敢這么做?”
劉賢搖搖頭,語氣頗為冷峻:“不知。”
裴越大抵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畢竟按照李訾的說法,天子是被晉王脅迫,而他不僅沒有撤走大軍顧全天子的安危,反而想要主動發起進攻,這里面有太多值得玩味的細節。
他輕輕嘆了一聲,不疾不徐地說道:“因為李訾知道今日發生的這些事,已經給臣安上造反的罪名。如果臣敢對陛下不利,即便臣今日能擊敗面前這數萬軍隊,最后也會淪為千夫所指,任何一個忠于大梁的人都會和臣不死不休。”
他這番話極為坦誠而且合情合理,畢竟謀朝篡位是個技術活,當初王平章也不敢公然造反,而是勾連其他人做好準備,借陳皇后之手弒君。史書上更有無數鮮明的例子,公然弒君之人的下場都極為凄慘,哪怕已經大權在握生殺予奪,明面上也要走一套禪讓的程序。
劉賢當然明白這個道理,然而他心里對李訾的厭憎愈發濃郁,忽地轉頭問道:“你會這樣做么?”
裴越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反問道:“臣為何要這樣做?”
劉賢盯著他清澈的眼神,緩緩點了點頭。
裴越臉上笑意褪去,語調中帶上幾分冷意:“陛下,臣已經給了李訾一次機會,他仍舊執迷不悟,因此臣不打算繼續懷柔。”
劉賢轉頭望著前方如林槍騎,漠然地道:“此等無君無父之人,自然該殺。”
裴越看向馮毅,風輕云淡地說了幾句話,后者心領神會,當即策馬馳向前方。
韋睿接到命令后,立刻對傳令官說道:“告訴陳顯達,殿下要他一個回合摧毀禁軍。”
大軍陣前,陳顯達單手提著寬刃樸刀,聽完傳令官的轉述后,他略顯猙獰地咧嘴一笑,繼而說道:“勞煩你向王爺復命,今兒會讓禁軍的大少爺們知道什么叫找死!”
他向前舉起樸刀,昂然道:“兒郎們,隨某殺!”
“殺!”
先鋒三千騎在陳顯達的帶領下,如一片流動的鐵幕席卷向前,目標直指朝廷大陣中央的禁軍。
因為此番是護衛圣駕,禁軍顯然沒有攜帶車陣,不過長槍兵和弓手皆有安排。李訾讓三千禁軍作為主力居中突前,山陽衛和江都衛分列兩翼,本就是希望用主力擋住藏鋒衛的第一波攻勢,以作鼓舞士氣之用。
前方洪流滾滾,聲勢逼人。
禁軍以長槍陣拒馬,后方則是長弓手嚴陣以待,待藏鋒衛先鋒將將進入一射之地時,箭雨如蝗朝前傾斜而去。
然而藏鋒衛雖非重騎兵,卻也有皮甲遮蔽人身和馬匹,兼之陳顯達麾下的先鋒久經沙場,臨敵經驗極其豐富。禁軍的箭雨雖然兇狠,但是在長弓手張弓搭箭的那一刻,三千騎在奔襲的過程中迅疾擴散隊列,將禁軍強弓的威脅降到最低。身先士卒的陳顯達毫無懼色,手中寬刃樸刀恣意揮舞,將迎面而來的長箭輕松擊落。
待突進到禁軍長弓手的攻擊范圍之內,騎兵陡然提速,原本松散的陣型立刻向中間聚攏,以陳顯達及百余悍不畏死之人組成刀尖,筆直沖向朝廷軍隊的核心位置。
從始至終,陳顯達都沒有發出號令,他麾下的三千騎宛如一人一心,在萬眾矚目之下展現出來的戰術素養堪稱絕妙,于冰冷肅殺的氣息中透出幾分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全程目睹這一切的李訾面色陰沉,無人知道他提槍的右手微微發顫。
一般而言,騎兵不會直接硬闖步軍陣型,但今天藏鋒衛所有將士都清楚,自家王爺被朝廷設計陷害,心中那股憤怒早已吞噬天地。這些靈州老卒對裴越視若神明,哪怕裴越真的帶他們豎旗造反,從上到下不會有一人遲疑。
再者,禁軍終究缺乏足夠的野戰經驗,他們結成的陣型在藏鋒衛這些百戰老卒看來,委實破綻極多。
陳顯達性情粗獷,但是對于殺敵陷陣有著一種近乎于野獸般的本能,更關鍵的是直到如今他依舊是那個嗜血搏命的陳蠻子。
“誰敢與我家王爺為敵?!”
一個又一個狂放的字眼從他口中噴出,隨著那柄寬刃樸刀當頭斬下,三千騎正面撞上禁軍前陣。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李訾遽然變色,他引以為傲的禁軍竟然不是藏鋒衛一合之敵,轉瞬之間竟然陣破人亡!
圜丘壇大門外,聽到前方掠陣的藏鋒衛將士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包括吳存仁在內的一眾大臣面露驚懼。他們雖然看不見遠處戰場上的境況,但是再怎么愚蠢的人都知道兩軍甫一照面便已分出強弱高下。
劉賢同樣有些震驚,他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或者說藏鋒衛只能占據一定的優勢,畢竟李訾麾下的兵力是這邊兩倍。
他不禁皺起眉頭,喃喃道:“禁軍戰力竟然如此孱弱?”
“陛下,不是禁軍太弱。”
裴越接過話頭,神情從容地眺望著天邊云卷云舒,眼中難掩豪邁之色:“禁軍不弱,只是藏鋒衛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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