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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3【青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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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兩儀殿。

  滿殿衣紫重臣,氣氛頗為凝重。

  高秋等人快步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京都府尹蘇江心中如明鏡一般,無論是先前去晉王府賠罪,還是眼下被召入宮中殿前議事,自己都只是一個陪襯。既然是關系到南境局勢反復,陛下除了要見太史臺閣和鑾儀衛的主官,恐怕最想見的人還是那位晉王殿下。

  然而……

  蘇江悄悄打量了一眼不遠處面色發苦的侯玉,暗中輕嘆一聲。

  他能理解宮里吳太后和朝堂上很多重臣的憂慮,畢竟裴越在軍中的勢力過于強大,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襄城侯蕭瑾在南境弄得灰頭土臉,一時間朝中沒有可以制衡裴越的武勛。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削弱裴越的權力確是人之常情,但是關鍵在于時機不對。

  南朝故土剛剛收復,至少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完全平定。西面吳國還占據著高陽平原,大梁西軍在將近半年的苦戰中耗損極大,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方可恢復元氣。

  簡而言之,國朝還遠遠沒到馬放南山的時候,如此急切地針對裴越,甚至要用殺死他生父的手段逼他退出朝堂——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更何況裴越素來性情強硬,但凡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即便是在先帝面前都不肯退讓。

  蘇江垂首低眉,站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

  雖然他對這些事情看得很透徹,卻沒有牽扯其中的欲望,這也是他能坐穩京都府尹這個燙手山芋一般官職的訣竅。

  龍椅之上,劉賢肅然的目光射向侯玉,沉聲道:“晉王緣何沒有入宮?”

  侯玉躬身答道:“啟奏陛下,晉王說他已經卸下南軍主帥和西府知院等職事,而且依照國朝祖制親王不得干政,故而不便入宮,還請陛下恕罪。”

  最后一句話是他自作主張添上去的,倘若將裴越的原話復述一遍,他不確定君臣之間會不會產生嫌隙,只知道自己一定會倒霉。

  “朕何時說過親王不得干政?可是你在晉王跟前胡言亂語?”

  劉賢眉頭皺起,聲音中帶著幾分寒意。

  侯玉唬得雙股戰戰,忙不迭雙膝跪地顫聲道:“陛下,奴婢豈敢如此放肆?高大人和蘇大人他們當時都在場,可以證明奴婢絕無虛言啊。”

  劉賢不過是一時惱怒,隨即擺手喝令侯玉退下,繼而看向下方群臣,冷聲道:“今日召集眾卿家入宮,乃是因為南境多處出現動亂,東府右執政韓卿派八百里快馬送來奏報。”

  連荊楚和陳安這兩位密探頭子都云里霧里,其他人更是概不知情。

  劉賢便讓另一名內監誦讀韓公端親筆寫就的奏章。

  朝堂諸公對南境故土的具體情況并不清楚,通過韓公端的筆觸,他們才意識到南邊的局勢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穩定。裴越掌控建安并且派兵剿滅冼春秋部之后,周朝就此覆滅,但他終究不是神仙,滿打滿算一個月的時間做不到解決所有隱患。

  裴越還在南境的時候,南人畏他兵鋒之兇,自然不敢隨意反復。然而當裴越奉旨返京后,南境一些地方便開始出現抵抗的苗頭。按照韓公端的敘述,在他寫這封奏章的時候,南邊已經出現六七支小股兵勇隊伍,雖然每股都只有兩三千人,但他們打出周朝皇室的旗號,占據了一些小城。

  如今鎮守南境的梁軍有二十萬人,看似兵多將廣,然而面對南境廣袤的疆域,他們只能牢牢掌握那些大城和關隘,至于偏遠地帶顯然無法面面俱到。

  韓公端在奏章結尾處直言,眼下局勢還能控制,他會盡力協調各路大軍,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撲滅當地動亂。但是為長遠大局考慮,他希望朝廷能夠提供更多的支持。

  內監念完奏章之后,有些大臣松了口氣,原來只是一些小打小鬧而已。

  這種情況很正常,畢竟生活在那片土地上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毫無自身想法的木樁子。有人愿意歸順大梁,自然就有人想做周朝的忠臣,而且還有諸多野心之輩混雜其中,難保會生出一些事端。

  蘇江卻在心中暗嘆道:“太巧合了。”

  吏部尚書寧懷安和新任翰林學士兼禮部侍郎吳存仁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幾分猜疑。

  這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情?

  朝廷才開始著手削權一事,南邊就出現騷亂,而且他們能聽懂韓公端奏章里的隱晦暗示,譬如那句“盡力協調各路大軍。”

  為何要盡力協調?

  韓公端雖然是東府執政,卻很難隨意指揮那些留守南境的驕兵悍將。

  誰能指揮他們是不需要思考的問題,那個人卻因為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愿入宮。

  寧懷安左思右想,總覺得裴越似乎有養寇自重的嫌疑,見周遭沒有人開口,心中陡然涌起一股熱血,出班奏道:“陛下,臣——”

  便在這時,他前方一位中年男人搶先說道:“陛下,臣有本請奏。”

  寧懷安微微一怔,待看清洛庭的背影之后,他只能悻悻地退了回去。

  劉賢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道:“執政請說。”

  洛庭緩緩道:“先賢曾言,圣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弗成,天有還形。天節不遠,五年復反;小兇則近,大兇則遠。南境故土克復,此乃天佑大梁與陛下,亦是晉王與數十萬將士之功勛。然則小亂或能演變成大亂,若不及時撲滅隱患,局面可能會變得極其復雜,甚至有可能導致前功盡棄。由此觀之,韓大人的擔憂不無道理。”

  劉賢微微頷首。

  這個道理并不復雜,殿內的飽學之士人人都懂,關鍵在于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洛庭繼續說道:“若論對南境局勢的了解,朝中無人可比晉王。故而臣認為,此事依然要請晉王出面主持。”

  殿內陡然出現一陣騷動。

  這段時間正因為吳太后的明示和洛庭的堅持,朝中重臣才能團結起來,以大義名分壓著裴越逐步退出朝堂。縱然定國府那樁案子懸而未決,但他們堅信只要眾人齊心,裴越很難強撐下去。可是現在洛庭這番話說出來,令他們紛紛皺起眉頭。

  這位執政大人莫非想要改弦更張?

  洛庭目不斜視,抬頭望著劉賢說道:“不過,臣認同晉王殿下的想法。依據朝廷規制,親王的確不宜直接插手朝政,便是陛下當年也只有觀政之權。”

  他先后所言似是自相矛盾,既希望裴越出手解決南境隱患,又不想他重新掌握西府權柄。然而又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吃草,裴越怎會同意這種荒誕的請求?

  但是有些人逐漸察覺到洛庭的意圖。

  劉賢凝眸問道:“執政之意是?”

  洛庭輕吸一口氣,誠懇地說道:“其實不光南境各地的穩定需要晉王,朝廷推行變法也要仰仗他的構想,而且晉王殿下還那么年輕,倒也不必急于縱情山水之間。臣思來想去,忽而從史書中找到一個法子,或能解決這兩難之事。”

  劉賢心中一動,雙眼微瞇:“繼續。”

  洛庭語調微提,朗聲道:“臣請陛下復立平章軍國重事,此銜非晉王莫屬!”

  擲地有聲。

  殿內肅然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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