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無垠的怒海近海水域,一艘快船借著風勢快速逼近逶迤南行的龐大船隊。
片刻過后,快船上的兩名低階將官登上船隊中央的主帥座船,然后在親兵的引領下見到裴越。
“啟稟國公爺,堯山三衛已經抵達思州境內,將祁年兩衛換了下來,后者正返回蒲圻城后方進行休整。如今顧、盧兩位將軍按照國公爺的命令,協調昌平軍和堯山軍反攻周軍。根據二位將軍的判斷,思州南部的周軍實力很強,眼下我軍正步步逼近茶陵和平武二處府城,處于先期清掃外圍駐軍的階段。”
裴越微微閉著雙眼,淡然道:“繼續。”
左邊那位將官垂首道:“啟稟國公爺,秦州水師陳提督回報,南周臨江大營防線嚴整,且在沿江三處渡口布置重兵,我軍不宜倉促南下。南周水師目前止步于江陵城東面百余里外的孟津渡,敵軍顧忌我方布置的水雷假象,短時間內應該不敢順流而下。”
裴越睜開眼,看向一側懸掛著的南境地圖。
冼春秋果然沒有撤回思州境內的軍隊,同時又讓水師將防線前推到孟津渡,這樣一來大梁很難在天滄江中上游打開突破口。如果想要反攻南周,顯而易見要從下游進兵。
實際上恐怕連方謝曉都沒有意識到,南周軍力配置呈現西強東弱的局面,關鍵在于冼春秋將兩支水師抓在手里,這便保證他可以斷絕大梁軍隊從上游渡江的可能。
看來那位拒北侯不滿足于方云天葬送三萬銳卒的結果,還打著裴越和方謝曉在下游決戰然后兩敗俱傷的算計。
裴越冷笑一聲,轉而望向那兩位將官道:“漢陽、江陵二城境況如何?”
將官答道:“保定侯蔡將軍回報,在我軍取得兩場大勝之后,方謝曉便主動撤軍數里,目前只是維持著對江陵城的威脅之勢,防備我軍出城作戰。漢陽城那邊,冼春秋已經在數日前停止攻勢,雖然現在卷土重來,但攻勢并不猛烈,有些雷聲大雨點小。”
裴越擺手示意二人退下,沉吟片刻之后,對坐在下首的秦賢問道:“兄長怎么看?”
秦賢恭敬地道:“國公爺,冼春秋這是引狼入室,然后驅狼吞虎。”
裴越面上浮現一抹譏諷:“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其余武將紛紛頷首,唯獨負責率領一批戰船保護這支船隊的秦州水師平波衛指揮使胡大有一臉茫然,仗著裴越歷來待他溫和,鼓起勇氣問道:“國公爺,冼春秋這叛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裴越微笑不語,秦賢便解釋道:“如果說南周只有兩個人絕對不會投降,那便是慶元帝和冼春秋。前者的理由不必贅述,冼春秋則是因為南周一降,我朝必然會將其抄家滅族。就算不提三十多年前的叛逃,他后來手上沾滿無數大梁子民的鮮血,因此他絕對不會倒向我朝。”
胡大有不解地問道:“什么叫驅虎吞狼?”
秦賢微笑道:“冼春秋畢竟是降將,他花了三十年才在南朝軍中站穩腳跟,但仍舊無法一家獨大,因為擋在他面前的還有平江方家。這場國戰進行至今,冼春秋一直給自己留有退路,如今更是讓東線戰場成為我軍的必取之地。拿不下臨江大營,意味著戰事便會陷入僵持,我軍主力無法與南岸各軍匯合。但想要突破下游防線,我軍和方謝曉的嫡系必然要有一場死戰。”
胡大有想了想,慚愧地道:“多謝秦將軍解惑,可是在下還有一事不明,冼春秋就這么相信方謝曉的實力?如果最后不是兩敗俱傷,而是我軍擊潰方家嫡系,戰線一潰千里,我軍順勢南下,冼春秋還能逆天而行?”
裴越接過話頭道:“于他而言,這是必須嘗試的冒險,他沒有任何選擇。我軍主力和方謝曉的嫡系兩敗俱傷自然最好,就算不是這種結果,我軍也必須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如果西吳取勝,我軍只能撤退。到那個時候他便可以獨掌軍權,再借助強大的水師劃江而治。”
胡大有怔住,心中泛起一股涼意,喃喃道:“方家敗落,冼春秋無人可制,那他豈不是可以控制整個南周朝廷?”
裴越與秦賢對視一眼,隨即笑道:“他從一開始便是這樣謀算的,雖然具體的進程中存在很多不確定的風險,但這是他逆天改命的唯一機會。”
胡大有又問道:“國公爺,既然您知道冼春秋的謀算,為何還要奇襲平江鎮?”
裴越腦海中閃現一段往事。
在遙遠的云州興安府城內,他和陳希之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長談,她說出自己母親和南周皇室的關系,也親口答應要為裴越和方謝曉牽線。但她不是陳輕塵,對方謝曉顯然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后來方謝曉的決斷也證明他不會輕易倒向裴越。
往事已矣。
裴越莫名輕嘆一聲,隨后說道:“方謝曉稱得上南朝忠臣,而且不像徐徽言那般有很多不能言的苦衷,他本心里依然保有幾分忠耿。想要壓服這樣的人,方云天和方云驥兩兄弟的分量還不夠,那一萬多降卒也不夠,只有加上整個平江鎮,加上方家數十年來安身立命的根基,才可以使他改弦更張。”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陡然間銳利起來,沉聲道:“秦賢,唐臨汾。”
二人立刻起身應道:“末將在!”
裴越道:“武定衛和泰安衛素來軍紀嚴明,但我仍要提醒你們一句,拿下平江鎮很簡單,畢竟南周軍力都布置在北線邊境,內部可謂極其空虛。但是爾等領兵進城之后,不可隨意欺辱和殺傷平江百姓,違令者立斬!”
二人凜然應道:“末將領命!”
秦賢又問道:“國公爺,平江失守之后,南周必然會做出反應,屆時我軍該如何應對?”
裴越微微一笑,從容地道:“無論是方謝曉親自領兵救援,還是抽調臨江大營南下,亦或是慶元帝將他壓箱底的禁軍派出建安城,都是我很樂意看到的局面。”
眾將聞言無不滿面振奮。
大梁文明元年,四月十六。
秦賢親率武定衛,唐臨汾率泰安衛,兩萬余精銳在南周播州境內登陸,星夜奔馳三十余里,在周人壓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兵不血刃拿下只有兩千余兵卒的平江鎮!
四月十七,午后。
裴越在成千上萬的銳卒簇擁下進入平江鎮,登上方家先祖派人修建的望海樓。
風自海上來,吹滿春日光。
平江陷落的消息飛速朝四面八方擴散而去,所有得知此事的周人無不驚詫倉皇。
數十年來,大梁將士的足跡第一次踏上暌違已久的故土。
南周舉國震動,人心惶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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