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定州州治,曲陽城。
定州刺史姚崇望著濟濟一堂的南軍將帥,不由得長長地舒了口氣。
西吳以舉國之力進犯靈州邊境,這個消息早已傳遍大梁各地,對于毗鄰天滄江的定州百姓而言,他們自然會生出擔憂之心。朝廷會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西邊,南周雖然孱弱,未必會放過這個機會,一旦他們揮軍北上,定州必然首當其沖。
姚崇掌握的消息更詳細,南周在開年后便有了一系列的異動,境內正在大規模的調兵遣將,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心想有這位戎馬半生的右軍機主持大局,大江防線理應不會出現紕漏。
蕭瑾同樣在觀察堂下這些接到帥令之后、齊聚此地參與軍議的南軍將帥。
良久之后,他面上古井不波,心里卻情不自禁地泛起幾分擔憂。
鎮南大營主帥、鞏城侯郭興是谷梁當年征討南周時的副手,兩人可謂刎頸之交,而且前年裴越從南境返回京都的時候,便是此人在蒲圻城外弄出萬軍相送的大場面。
祁年大營主帥張齊賢和固壘大營主帥莊夏皆是南軍的老人,前者雖是開國公侯后代,但張家一直扎根于南境,與都中權貴關聯不深。后者則是出身寒門的沙場虎將,領軍沖陣是其拿手好戲,當初在谷梁麾下便以敢打硬仗聞名于世。
不得不說,谷梁在南軍將帥之中的印記實在太深,難怪太后不允許皇帝將其派來南境。
而且不止這三位主帥,諸如漢陽城守將谷節、北岸重鎮蒲圻城守將李進、桂陽衛指揮使谷蒼、武定衛指揮使秦賢等等,這些守御要地的中堅武將都是谷梁和裴越這對翁婿的擁躉。
即便蕭瑾貴為一等國侯兼右軍機,如今又是欽差大臣領南軍主帥,在沒有確切的緣由下,他無法隨意變動南軍的將帥配置。
好在這堂內不會全是谷梁一系的人馬。
蕭瑾抬眼望向坐在左首第三位的中年武將,兩人目光交錯,對方微微頷首致意。
一等保定伯蔡遷,原本可以加封侯爵,被開平帝特意壓了壓,依舊統領南岸江陵城內五萬大軍。劉賢登基之后,已于去歲秋天加封其為三等保定侯。
新任昌平大營主帥和堯山大營主帥是劉賢親自任命的武勛,忠心耿耿素有威名,蕭瑾還在南下途中的時候便已經接到這兩人的密信,自然信服他統領南軍的權威。
大致理清楚滿堂武勛的派系之后,蕭瑾不急不緩地開口道:“朝廷很難同時承擔兩場國戰,因此陛下傳旨本侯,南軍接下來要固守邊境,不得主動開啟戰端。必要時,本侯還會抽調精銳馳援西境。”
這是定下南境的戰略基調,眾將紛紛頷首。
雖說攻城略地建功立業是武人一貫的追求,但打仗不僅比拼軍方的實力,更離不開后勤的支持。大梁國力強于周吳,底蘊也更加深厚,可是如今面對西吳的瘋狂攻勢,朝廷不得不有所側重,即南軍在守住邊境的前提下,必須要削減一定的投入,將大部分的力量輸送給西境。
鞏城侯郭興微微皺眉道:“軍機大人明見,不過南周越來越不安分,終究還是要小心防備。”
蕭瑾點了點頭,轉而看向保定侯蔡遷道:“蔡侯久居南岸,對南面情況應該最熟悉,煩請為大家介紹一下罷。”
蔡遷垂首應下,清了清嗓子道:“從去年十二月初開始,南周承北大營和臨江大營的游騎便大規模增加,與我軍哨探展開過數十次互有勝負的交鋒。因為對方人數更多而且對地形更了解,我軍哨探的活動區域逐步被壓縮,如今被迫只能在江陵至漢陽一帶游弋。由此可見,對方顯然早有預謀,衛國公在都中的判斷非常精準,西吳和南周已經暗中聯手。”
他目光清正地望著蕭瑾,篤定地道:“如是觀之,南周必然會揮軍北上,眼下他們應該是在等待西吳那邊的進展。”
眾將無不肅然。
定州水師李元同補充道:“大約從半個月前開始,南周五峰水師頻繁出動,在天滄江上游對我軍戰船步步緊逼,似有清空水域的企圖。考慮到對大局的影響,我軍水師沒有接戰,退至中游即定州沿線布防。”
“這樣看來,南周似乎不打算先奪回南岸數城?”蕭瑾神色依舊淡然,又看向右邊下首那位年輕武將道:“南周西線寧國大營可有異常?”
這位年輕武將并無爵位在身,但堂內武勛無一人輕視他,如郭興和張齊賢等人更是目光溫和,隱隱帶著幾分親近。因為他是廣平侯谷梁的長子谷節,在兩年前的江陵之戰中戰功卓著,僅次于裴越和蔡遷二人。
谷節不疾不徐地道:“啟稟軍機,南周寧國大營近來派出的游騎也越來越多,漢陽城守軍無法深入南地打探。不過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寧國大營的駐軍不斷在增加,大批糧草輜重源源不斷地運往此地。”
蕭瑾緩緩道:“在召開這場軍議之前,本侯收到都中的八百里急信,正好與你的話相互驗證。陛下在信中言道,衛國公收到一封來自南周朝中的密報,對方決定集結重兵從天滄江上游強渡,然后進攻我軍身后富饒之地。”
這個情報與南岸將帥掌握的情況兩相對照,似乎能夠確認南周的戰略謀劃。
蕭瑾隨即淡淡道:“不過陛下還說,衛國公判斷這份情報有假,南周不會選擇強渡上游,主攻方向極有可能在下游。”
眾人陷入沉思之中。
固壘大營主帥莊夏沉聲道:“軍機大人,末將相信衛國公的判斷。”
蕭瑾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為何?”
莊夏驍勇善戰不假,但不是陳顯達那種毫無城府的夯貨,稍稍思忖之后說道:“原因有二,衛國公既然主動拿出這份情報,肯定是希望給我等一些參考,避免我等被南周布置的假象迷惑。其二,孤軍深入乃是兵家大忌,縱然南周水師可以掌握天滄江上游,他們能派多少兵力渡江?若只是區區數萬人,光是昌平大營和祁年大營便能對付。若是兵力超過十萬,他們哪來的能力運送補給?”
他微微一頓,鎮定地道:“再者,南軍五營在北岸近二十萬人,南周想要侵入腹心之地,至少也得投入三十萬左右的兵力,那他們國內還有軍隊守御防線?屆時我軍在南岸的十萬人大舉南下,建安城唾手可得!”
這番話合情合理,余者無不頷首。
蕭瑾沉默片刻,搖頭道:“本侯并不贊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