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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0【那個時代的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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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存仁順著莫蒿禮提供的思路,仔細回憶今天的所見所聞,心里漸漸有了一個令他驚懼不已的念頭。他抬眼望著老人,不敢置信地說道:“恩師,陛下……”

  那些未盡之言委實無法出口。

  莫蒿禮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陛下沒有其他的辦法。二皇子畢竟是皇后所出長子,天然占據大義名分。隨著年歲漸長,他對儲君之位有了清晰的念想,或者說在他看來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他的。再加上有些人幻想著從龍之功,以及那些堅守道統的大臣的支持,他必然會陷入儲君之爭。”

  吳存仁腦海中浮現先前開平帝憤怒離去的身影,身上不由得泛起清冷的寒意。

  莫蒿禮繼續說道:“相對而言,如今這個結局能令大多數人接受,也不會真正毀掉二皇子的人生。要不了多久,儲君之爭便會落下帷幕,大皇子畢竟是貴妃所出,朝野上下的反對聲浪不會太強烈,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會支持他。”

  吳存仁嘆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弟子原以為這是中山侯和魏國公之間的較量。”

  莫蒿禮想起裴越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不禁語氣復雜地說道:“裴越只是選了一個合適的垂釣時機,然后放下了餌料。”

  吳存仁道:“他用出售名下的產業誘使二皇子入局?”

  莫蒿禮點頭道:“其實此事早有征兆,裴越還在南境時,二皇子便多次謀劃奪取沁園的股份。裴越布的這個局表面上略顯粗糙,二皇子既能拿下那些產業,也可順勢反擊,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至此,前半段眾人紛紛入局,陛下只需要隨手落下一記閑子,便剝奪了二皇子成為儲君的希望。”

  吳存仁喃喃道:“那些證據……”

  莫蒿禮雙眼微合,意味深長地說道:“裴越再怎么手眼通天,頂多只能觸及到外圍的痕跡,若非陛下親自出手,他如何能拿到工部內部衙門不法之事的鐵證。二皇子雖然行事不夠縝密,薛稷卻是經年老吏,不會輕易讓人抓住自己的馬腳。”

  吳存仁搖頭輕嘆道:“裴越率先布局,二皇子意圖反制,但是他們所有的謀劃早就在陛下的意料之中。陛下應該很早就知道竹樓挪用工部的存銀,只是一直沒有揭開這個蓋子,原來等的是今日朝會。”

  莫蒿禮枯瘦的手指輕輕敲著藤椅的扶手,透過不遠處的挑窗,凝望著府內充滿生機的盈盈碧綠,隱隱流露出幾分疑惑和不解。

  吳存仁起身為其添茶,動作柔和輕緩,唯恐驚擾這位老人的思緒。

  良久之后,莫蒿禮輕聲道:“為何?”

  吳存仁神色崇敬,安靜地等待著下文。

  “不通啊。”莫蒿禮幽幽一嘆,緩緩道:“這個局并不復雜,即便二皇子只能看到最上面的機會,王平章不會洞察不到里面的兇險。既然他知道讓二皇子從太平錢莊拆借銀兩,緣何不處理干凈去年的隱患,偏偏要留下一個二十四萬兩銀子的尾巴?”

  “二皇子失去爭奪儲君的資格,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處?”

  老人花白稀疏的眉毛微微上挑,眼中似有當年的風雷激蕩。

  吳存仁小心翼翼地說道:“恩師,或許魏國公并非真心支持二皇子。”

  莫蒿禮微微搖頭道:“軍中相爭之勢已成,且絕對比朝爭更加激烈。裴越搶先一步站在大皇子那邊,王平章便只能另立山頭,除非他愿意以后王家成為裴越的附庸。”

  涉及到更高層面的斗爭,以吳存仁如今的閱歷和所掌握的信息,未免有些力不從心。

  好在莫蒿禮沒有逼迫他給出一個答案,而是話鋒一轉道:“沈默云的出手不算突兀,在獨子意外過世后,那個名叫林合的年輕人差不多是他的半個兒子,因此想要報復裴越算得上理所應當。陛下之所以沒有動怒,是因為從最終的結果來看,沈默云突然出手不僅打亂二皇子那邊的布置,還提前幫大皇子消除了隱患。”

  吳存仁仔細想了想,附和道:“如果不是這樣,二皇子落敗之后說不定會玉石俱焚。如今他要是舊事重提,朝臣只會認為這是他睚眥必報。”

  不知為何,莫蒿禮忽然想到那位連自己都無法請動的國士席思道。

  他語氣沉重地說道:“或許陛下早已習慣沈默云的精妙配合,這一次就像以前那些事一樣,君臣二人無比默契,只需一個眼神便明白對方的心思。然而在老夫看來,沈默云似乎藏著很重的心事,朝局紛紛亂亂,漸有山雨欲來之勢啊。”

  老人緩緩閉上雙眼,臉上已現疲憊之色。

  吳存仁見狀便取來一條羊毛毯子,動作輕柔地蓋在老人身上,然后緩步離開書房。

  只是莫蒿禮并未入睡,他腦海中不斷浮現當年的那些人和事,最終定格在黃仁泰的面龐上。

  相互扶持數十年,他們早已知交莫逆,然而此刻莫蒿禮心中卻隱有幾分擔憂,喃喃自語道:“老伙計,你為何要卷進這場風波之中?”

  “黃老大人不是我的人。”

  中山侯府,青崖小筑。

  面對葉七和谷蓁好奇的目光,裴越神情坦然,在將朝會上的事情簡略復述后,他給出了一個準確的回答,繼續解釋道:“御史大夫乃憲臺之首,我如果連這樣的重臣都能隨意驅使,陛下怎可能睡得安穩?再者,黃老大人為官清廉,品格端正,這樣的人豈會趨炎附勢,與我這種年輕勛貴攪合在一起?”

  他稍稍一頓,面上浮現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竹樓和工部之間銀兩周轉的證據的確是我讓鄧載送去他府上。我相信以黃老大人的性情,絕對不會坐視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情存在。”

  谷蓁雖已為人婦,仍不減清純風姿,柔聲道:“相公,你就不怕陛下疑你?竟然連工部內部極隱秘的事情都能查到。”

  裴越搖搖頭道:“那些證據不是我查到的,是在我決定出售名下產業后不久,有人專程送到我手中。”

  谷蓁不解地望著他。

  裴越平靜地道:“那個人名叫陳安,乃是鑾儀衛副指揮使。”

  谷蓁如今對于朝堂上的格局有所了解,聞言不禁吃驚地輕呼出聲,隨即連忙抬手捂住雙唇。

  葉七白了裴越一眼,輕笑道:“那伱說說,為什么御史大夫要幫你?倘若在歐陽敬彈劾之后,他立刻將這件事捅出去,二皇子自然可以調整策略以認錯求情為主,縱然會小輸一陣,也不至于演變成如今這個局勢。”

  裴越沖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然后老老實實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許陛下早早提醒過他。”

  語氣極平靜,然而他心里卻輕輕一嘆。

  承平坊,御史大夫宅邸。

  黃仁泰回府之后沒有理會妻兒的問候,獨自坐在庭院之中,于昏黃的夕陽里凝望著墻角那株枝葉繁盛的枇杷樹。

  老人想起在收到那些證據之后,廣平侯谷梁通過一個極其安全的渠道告訴他一樁隱秘。

  “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一晃便是二十八年。”

  他低聲自語,眼中滿是苦澀。

  二十八年前,即中宗建平十二年,京都傳出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太宗皇帝膝下長女、中宗皇帝的皇姐,祁陽長公主溘然長逝,年僅三十七歲。

  那一年,黃仁泰三十六歲,官居翰林學士。

  沒有人能想到這位古板正統的大學士竟然生出莫大的勇氣,嘗試著與籠罩天幕之上的天子威儀作對,在數位志同道合之士的竭力配合下,終于保住祁陽長公主幼女的性命。

  那一年,小郡主年僅十二歲。

  十年后,即永寧元年的深秋,小郡主歿于都中那個舉世震驚的大火之夜,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留下一個將將滿歲的孩子。

  黃仁泰終于理清楚前塵往事,已然老淚縱橫。

  天邊晚霞盡染,落日余暉之中,老人抬手拭去眼角混濁的淚水。

  長嘆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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