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陳卻辯才無雙,但是在裴越面前壓根沒有施展的余地。
雙方的地位和實力完全不對等,更何況如今大梁在南岸囤積雄兵十余萬,隨時都有可能繼續南下,威壓之勢如利刃懸首。
依照南周朝臣的推測,北朝近兩年大事接連不斷,國庫定然處于空虛之中。雖然這只是暫時的狀態,也足夠有心人利用這個天賜良機攪動風云。
故此方謝曉才下定決心抓住這個關鍵的時間節點突襲江陵,而且在落敗之后慶元帝依然有求和的把握,因為他們篤定北朝需要休養生息。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裴越憑借幾萬兵力就能接連取得大勝,在這樣的前提下,裴越僅僅憑借南境邊軍的儲備,進一步擴大戰果乃至于攻城略地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簡而言之,這位年輕權貴通過自己的能力徹底改變邊境的局勢,而且有一點很明顯,他擁有孤注一擲底定乾坤的底氣和決心。
面對裴越如此強硬的態度,陳卻知道言語的反抗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灰溜溜地撿起國書返回建安。
斥退陳卻之后,裴越下達了一條帥令,讓江陵和漢陽各派一萬精兵南下,威脅南周邊境多處重鎮。
保定伯蔡遷大致能判斷出裴越的想法,應該是通過這樣的姿態繼續向南周施壓,甚至不排除派兵攻打邊境城鎮的可能性。雖說開平帝沒有任命南軍主帥,僅僅給了裴越臨時決斷戰局之權,但是沒有人覺得裴越此舉有僭越的嫌疑。
就連蔡遷自己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只因裴越通過此前的表現征服了所有人。
身為開平帝的真正心腹,蔡遷都忍不住想要求見討教,然而他也見不到裴越。聽聞這位中山侯流連于后宅,他不禁想起一襲紅衣英姿颯爽的葉七和清河徐氏的掌上明珠,滿面笑意之余暗嘆一聲少年風流。
其實裴越沒有他想象得那般閑適輕松。
書房之中,裴越獨坐窗前,桌上放著一張簡易的南岸地形圖。
他在紙上寫寫畫畫,神色看起來略顯凝重。
一抹清新的香氣從旁邊傳來,裴越扭頭望去,只見葉七來到近前,望著紙上鬼畫符一般的字跡,抿嘴輕笑道:「那些人可能永遠都想不到,你每一次的布局看似臨時起意,實則早已暗中籌謀多時。從西境到南國,世人只知驚嘆于你的成就,卻不知你為之付出多少努力。」
裴越放下做不完的事情,轉身笑道:「為何突然夸獎我?」
葉七在不遠處坐下,眨了眨明亮的雙眸:「因為我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親耳聽見旁人對你的傾慕之意。」
裴越仔細觀察著葉七的神態,只見她笑意盈盈并無惱怒之色,登時放下心來,從容地說道:「我與那位徐姑娘并無私情,等過些時候和談開啟,我會讓人將她送回南朝。」
葉七饒有興致地問道:「你覺得徐初容不夠優秀?」
如果換做別人提出這樣的問題,自然有些試探的意味,可是裴越知道葉七的性情。當年初見時就能夠那么豁達,在經歷這么多風雨之后,她又怎會像小女兒一般斤斤計較?
望著那雙眸光清澈的眼睛,裴越緩緩說道:「她出身于清河徐氏,光是這個家世就能強過太多人,再加上容貌和品格都很好,縱然有一些驕縱的脾氣卻也無傷大雅。只不過,我對她確實沒有那方面的想法,這與她是否優秀無關。」
葉七莞爾道:「其實我覺得你可以接受她。」
書房中陡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裴越不可思議地望著葉七,好半天才說道:「你說什么?」
葉七柔聲道:「帶她回京都,蓁兒妹妹應該不會反對。」
兩人早已心 意相通,裴越當然明白葉七不是試探更不是說反話,而是非常認真地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葉七繼續說道:「我不相信徐徽言無情冷血到那個地步,連自己的女兒都能輕易丟棄。你之前的想法應該更接近事實的真相,他這是在替清河徐氏留一條后路,且篤定你不會傷害徐初容。從古至今,聯姻歷來是結交關系的不二法門,徐初容之所以出現在你身邊,更像是南朝一部分世族的投石問路。」
裴越輕嘆道:「所以清河公主的聯姻是假,徐初容的到來才是真?南朝皇帝用聯姻算計江陵城,但是徐徽言那個老狐貍卻算計了所有人,假借朝廷的名義鋪陳自己的謀局。」
葉七微微點頭道:「你將徐初容留在身邊,就能給那些人吃一顆定心丸。」
裴越凝望著她的面容,感慨道:「葉七,你這樣也太……」
「賢惠是嗎?」葉七笑了笑,平靜地說道:「如果徐初容對你無意,我也不會多此一舉。只是這幾天我確認她對你的心意,小姑娘瞧著那么可憐,再加上這件事對你確實有極大的好處,讓她留下來又何妨?對于中山侯府來說,無非是多一雙筷子而已,于我又有什么干礙?」
裴越被她霸氣的言辭震得久久無語。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在京都北郊,葉七說的那句話:「只要我在一天,她們只能當小。」
自己究竟是有多幸運,才能遇到這樣一位奇女子?
不過他還能保持冷靜,于是緩緩道:「這件事容我再想想。」
葉七看了一眼桌上的草稿,溫柔地說道:「我從來不會干涉你的決定,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為以后做打算。徐初容的去留不僅僅代表她個人,更關乎你對南朝的影響力,將來風云變幻之時,這未嘗不是一條后路。」
裴越微微一怔,隨即輕聲道:「原來你都知道。」
葉七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最近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輕松。戰事已經取勝,南朝根本沒有逆轉的機會,是不是京都那邊有什么問題?」
裴越道:「十多天前我便用八百里快馬將奏報送往京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陛下的旨意早就應該傳過來。無論是戰是和,他總得給我一個大義名分,即便是臨時官職,也好過如今這樣名不正言不順。」
葉七對朝局并不陌生,很快便反應過來,皺眉道:「皇帝對你起了戒備之心?」
裴越沉吟道:「按理來說不至于,但是京都那邊遲遲沒有反應,這不像是陛下的風格。雖然飛鳥盡良弓藏實屬尋常,但他沒有必要這般急迫。」
葉七想了想,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更應該留下徐初容。」
裴越沒有刻意矯情,思索片刻后說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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