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坊位于東城十六坊的中心位置,從這個細節便能看出當年高祖對于裴元的器重。
百年歲月似白云蒼狗,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裴貞是這個軍中豪門最后的榮光,只可惜他的功績正在被京都的人們遺忘,畢竟已經過去十余年。心比天高的裴戎自不必提,倘若他只想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富貴閑人,反倒不會讓門楣蒙羞。
第五代的三個年輕人倒還不錯,然而裴越已經破門而出,裴城在西境領兵,唯一能夠守護這座國公府的裴云又是翰林院的清流文臣。
故而當前院管事稟報外面有一隊騎兵包圍國公府的時候,裴太君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裴云盯著裴五家的,沉聲問道:“父親不肯出面?”
裴五家的滿面尷尬,垂首應道:“回二少爺,太太說老爺身子不舒服,早就睡下了。如今府里既然是二少爺管事,便請你去應付外面的那些兵丁。”
裴太君顫聲道:“云哥兒,要不去請你沈伯伯?”
皇帝去興梁府祭天求雨,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都中能說上話的便是谷梁、洛庭和沈默云,相較而言她肯定更信任沈默云。想到皇帝剛剛離京,都中就有人帶兵趁夜襲擾,老太太心中不由得生出驚懼的情緒。
裴云看起來十分冷靜,搖頭道:“這會去找沈伯伯怕是來不及了。老祖宗不必擔心,孫兒這就去看看外面的狀況。既然是守備師的騎兵,諒他們沒有擅闖府內的膽子。”
裴太君連連點頭道:“好,你現在就去看一看發生了什么事,記住不要太傲氣,那些兵卒算不得文雅人。”
裴云應下,然后轉身走出定安堂。
定國府門外,三百余騎兵冷眼看著臺階上瑟瑟發抖的兩名管家李榮和秦豐,胯下的坐騎躁動地打著響鼻。
裴永年已經成了廢人,李榮升為前院大管家,秦豐則是二管家,然而這兩人比起裴永年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此刻面對臺階下那些虎視眈眈的驕兵悍將,他們心中沒有半點主意,只是一味讓小廝去后面催促。
裴云帶著幾名小廝出現的時候,這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悄悄地拭去臉上的汗水,微躬著身體站到一邊。
裴云懶得理會這些廢物的小心思,徑直走下臺階,迎面看著那個年輕的武將,皺眉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要領兵包圍定國府?”
武將一躍下馬,手里提著馬鞭,略有些輕佻地說道:“我叫衛莊,燕王殿下的親衛,身后這些是京都守備師的騎兵。”
裴云心中暗道果然如此,面上依舊平靜,不慌不忙地說道:“你既然是燕王殿下的親衛,理應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管你此行帶著何種目的,請你立刻領兵離去。”
衛莊忽地抬頭看向裴越身后,盯著 門樓上方的匾額,發出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獰笑。
定國府的小廝們嚇得雙股戰戰,但是裴云不為所動,冷聲道:“你笑什么?”
衛莊語調飄忽地說道:“你們家那個裴越弒君謀逆,還挾持了幾位皇子,燕王殿下如今在成陽侯的協助下管制京都。聽說你那位長姐和裴越極為親近,麻煩你將她請出來,燕王殿下有話要問她。”
裴云臉上浮現一抹肅殺之氣,寒聲道:“裴越早已破門而出,跟定國府沒有任何關系,就算他真的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定國府也沒有任何義務替他頂罪。另外,我的長姐乃是定國府的女眷,憑你也想帶走她?”
衛莊右手握著馬鞭,在左手掌心里輕輕拍著,撇嘴道:“裴二公子,我勸你識相一點。”
裴云怒道:“莫說燕王殿下如今還是皇子身份,就算他如今是監國太子,也要對我身后的門樓留有幾分敬意。你真是狗膽包天,帶著幾百兵卒就敢來定國府撒野!”
衛莊忽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知道這里是定國府,我還知道裴元那個老畜生都做過什么,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我沒辦法親手宰了他。”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腳將裴云踹倒在地。
定國府的小廝們呆若木雞,然而其他騎兵下馬逼過來,竟然無一人敢動,甚至連扶起裴云都不敢。筆趣庫 裴云掙扎著爬起來,抬手拍掉胸口的灰塵,冷冷道:“想硬闖就殺了我,我倒要看看,燕王殿下究竟敢不敢如此羞辱定國府。”
雖然身形單薄,他卻昂然而立,臉上沒有半點懼色。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裴越,也不是為裴寧撐腰,而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倘若今夜放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進府帶走裴寧,不光他從此以后會成為世人口中的笑柄,更會讓裴家先祖蒙羞。
后者是他的底線。
衛莊獰笑道:“你猜殿下為何要派我來?放心,今夜我不殺你,也不殺你們裴家任何一個人,只是帶走那位大小姐而已。至于咱們之間的賬,往后再慢慢算。”
他一抬手,兵卒們便洶涌地沖進定國府內,隨手便將那些小廝打得鬼哭狼嚎。
聽著府內不斷傳來驚駭恐慌的叫聲,裴云血灌瞳仁,死死地盯著衛莊。
他隱約猜到了這個男人的真實身份。
良久過后,兵卒們紛紛來到府外,給衛莊帶來一個很不妙的消息。
他們搜遍府內,甚至連裴太君的定安堂都沒有放過,卻根本沒有找到那位名叫裴寧的女子。至于在這個搜檢過程中諸多惡劣的舉動,自然被他們一筆帶過。
裴云一字字道:“燕王殿下,今日之辱,定國府上下永世不忘。”
衛莊上前掐住裴云的脖子,面色猙獰地道:“說,裴寧在何處!”
他一點點用力,看著 裴云面色漲紅不斷掙扎的模樣,眼中透出幾分快意的神采。
便在這時,一道寒光劃破夜空。
衛莊強行避開,隨即便見到身邊的一名兵卒咽喉上插著一支羽箭。
府前街另一頭,上百名身著玄衣手持特制鐵棍的剽悍之士現出身形,為首者乃是一個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
衛莊心中泛起一抹懼意,將裴云丟在地上,扭頭喝道:“我們走!”
三百余騎兵飛身上馬,在衛莊的帶領下從相反的方向瀟灑離去。
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伸手將裴云扶了起來,問道:“可曾受傷?”
裴云搖搖頭,躬身行禮道:“多謝沈伯伯。”
沈默云看了一眼定國府的門匾,輕嘆道:“京都已亂,我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這些人留下來保護府上,你不要再有任何舉動,安心在府中待著,將太夫人照顧好,記住了嗎?”
裴云心中一凜,意識到面前的中年男人恐怕早就知道四皇子和李柄中的勾連,也看穿自己想要趁機火中取栗的念頭。他雖然不愿答應,但是在方才見識到衛莊這種人的跋扈之后,已經明白如今京都就在四皇子的掌握之中。
因為他手里握著京都守備師。
片刻之后,裴云不甘卻又無奈地道:“是,晚輩記住了。”
沈默云便不再多言,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永仁坊,沈府,后宅。
裴寧看著面前不斷來回踱步的沈淡墨,擔憂地問道:“墨兒,三弟他果真不會有事?”
沈淡墨止步,感慨道:“寧姐姐,你已經問了十多遍了。”
裴寧尷尬地笑笑,柔聲道:“你又不肯安生坐著,一直這樣轉圈圈,我沒辦法冷靜下來。”
沈淡墨便走到她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腕說道:“寧姐姐,裴越對你真好,他這次連中山侯府那邊都瞞著,卻冒著計劃敗露的風險將你提前送到我這邊來。”
“計劃?什么計劃?”裴寧茫然不解地問道。
沈淡墨挑挑眉,帶著幾分無奈和怨氣說道:“當然是請君入甕的老把戲,可是不管我怎么問,他都不肯多說半個字,真是氣死我了。”
裴寧想了想,隨即震驚地問道:“你是說,今夜都中的混亂其實是三弟的謀劃?”
沈淡墨伸了一個懶腰,搖頭道:“也不全是,陛下肯定有份,至于我爹爹和廣平侯有沒有參與就不得而知,或許那位染病在家休養的執政大人也在其中。不管怎么說,他這次肯定能一飛沖天,往后在陛下跟前,怕是連我爹爹都比不過他呢!”
她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幾分罕見的嬌憨之態。
見裴寧仍舊有些緊張,沈淡墨輕笑道:“寧姐姐,放心好了,最遲明天午后你就能見到裴越,保證他還是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好,我信你。”裴寧溫柔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