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無敵 開平五年,十二月十九日。
大梁西境南線戰場。
隨著古平之戰落幕,張青柏麾下步卒累計折損超過五萬精銳,西吳這場東征之戰已經徹底宣告失敗。在與杜長青的步卒和此前南下的騎兵匯合之后,這位鎮南大將軍狼狽撤兵,沿路收攏刀口、五峰和蒺藜三座軍寨的守軍以及后方大營的軍隊,總計約六萬余殘兵敗將,帶著無窮無盡的恨意西撤。
集寧侯唐攸之身為大梁西軍主帥,在完成古平軍城之外的致命一擊之后,率領大軍一路追擊。由長弓軍四萬人、金水軍四萬人和京軍一萬人組成的精銳步卒對吳軍展開不死不休的報復。
韋睿和谷芒率領一萬二千名騎兵加入追擊的行列,他們之前與杜長青的對峙中沒有動手,始終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所以在張青柏派出騎兵南下之后,也沒有被對方纏上。
只是誰也想不到,裴越利用一手偷天換日硬生生改變戰場態勢,一貫用兵穩健的張青柏在古平大營上起了執念,以至于最終一敗涂地。
張青柏大敗的消息傳來,虎城南面的曲城侯顧秋道才明白為何烏龜性子的蕭瑾敢出城作戰。
西吳鐵騎雖然強大,但是蕭瑾訓練出來的虎城守軍同樣是百戰精兵,雙方鏖戰數日始終沒有分出勝負,直到顧秋道接到張青柏的求援信,這支困住虎城長達一個多月的精銳騎兵只能南下接應。
在虎城之戰中,裴越和藏鋒衛表現得中規中矩,他們與虎城騎兵負責保護步卒大陣側翼,始終嚴格遵照襄城侯蕭瑾的安排,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這讓蕭瑾非常滿意。
他對裴越的觀感談不上好惡,只知道在南北兩線的戰事中,這個年輕權貴居功甚偉,稱得上大功第一人。對方的年紀又很輕,萬一仗著功勞要對自己的指揮指手畫腳,雖然他還不至于被拿捏,可終究是一件讓人不舒服的事情。
好在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裴越表現得極為低調。
兩人也沒有過多的交流,在西吳騎兵南下接應張青柏之后,蕭瑾留出三萬兵馬駐守虎城,親率七萬大軍南下與唐攸之匯合。裴越沒有跟隨大軍行動,他不僅將長弓騎兵和金水騎兵交還給唐攸之和羅煥章,甚至連藏鋒衛主力都暫時由韋睿統率,繼續追擊吳軍謀取更大的勝果。
在和蕭瑾與唐攸之溝通過后,裴越領一千輕騎返回古平大營。
自五月底來到靈州,已經過去七個月的時間,這半年多里他沒怎么休息過。雖然一路艱辛收獲卻也不少,拋開他立下的無數功勞不說,光是在戰場上的飛速成長便十分值得。
一路東行,越靠近古平大營便越能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百里荒野,處處尸首。
所幸天寒地凍,暫時還不會造成尸體腐爛以至于釀成瘟疫的危險,這也是裴越決定提前返回的最重要原因。
裂谷北面入口,藏鋒衛三千勇士壯烈之地。
那日苦戰的痕跡還在,將士們開始尋找和搬動同袍的尸首,裴越也加入其中做著同樣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苗條的身影來到他的身邊。
葉七看著他沉默而又憔悴的面孔,有些心疼,卻也沒有開口安慰,只是平靜地問道:“大局已定?”
裴越沖她點點頭,然后說道:“吳軍騎兵主力尚在,步卒已經被打爛了,只能選擇撤退。唐攸之和蕭瑾他們都是沙場老將,痛打落水狗這種事得心應手。這次我們的損失也不小,但西吳畢竟是以舉國之力犯境,這一仗足以打得他們元氣大傷,十年之內絕無能力再動刀兵。”
葉七神色輕松了些,感慨道:“你這個時候回來,難道是想將功勞讓給他們?”
兩人早已相知,裴越也不奇怪她能看懂自己的心思,淡然道:“我的功勞已經夠多了,再攬在身上只會讓朝堂上的大人物們忌憚。唐攸之他們也明白我的心意,這樣做對大家都有好處。”
便在這時,鄧載腳步匆匆地走來,先對葉七行禮,然后低聲說道:“少爺,找到商羽了。”
裴越身體微微一晃。
葉七連忙攙住他的手臂,滿臉擔憂地看著他。
裴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說道:“我沒事。”
雖說如今天氣十分寒冷,尸首還不至于腐爛,但畢竟已經過去近十天的時間,商羽的面容略微顯得猙獰可怖。裴越恍若未覺,他靜靜地站在旁邊,望著那張記憶中永遠都是小心謹慎表情的面容,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猙獰的模樣。
這是一個出身寒門的普通人,沒有韋睿的名將資質,沒有傅弘之的顯赫家世,沒有陳顯達的豪壯恣意,也沒有孟龍符的沉穩老練,在最早跟隨裴越的年輕將領中,商羽似乎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可是裴越偏偏在他身上看到前世自己在泥濘中掙扎的影子,所以對他寄予厚望。
然而如今,他還是沒有敵過命運的無情,死在黎明前的黑夜里。
望著他身上的十余處傷口,裴越垂下眼簾,然后躬身行禮。
旁邊所有人包括葉七在內,都在向以商羽為代表的藏鋒衛三千勇士鞠躬行禮。
裴越沒有發表慷慨激昂的說辭,只是面色肅然地對鄧載說道:“去找人篆刻石碑,將藏鋒衛所有犧牲的將士名單以及他們的事跡刻上去,我要在此處為他們立碑。”
“是,少爺!”鄧載挺身應道,然后立刻帶著幾名親兵通過古平軍城往東而去。
此后三天的時間里,裴越一直待在這里,不斷尋找和收攏陣亡同袍的尸首,期間沈默云幾次派人來請他,裴越都沒有理會。
尸首收攏完畢之后,活著的人又去裂谷附近尋找干柴,將這些同袍火化。
裴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雖然已經沒法帶他們活著回家,至少要將他們的骨殖帶回去。
直到此時,沈默云終于親自來到這里,并未苛責裴越此前近乎于無禮的舉動,只是輕嘆道:“后續的事情我來替你做,你先生派人來尋你了。”
裴越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沈默云神色復雜地說道:“他要帶你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