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無敵 席先生并不贊成這個做法,他跋山涉水從京都遠道而來,為的就是不想將裴越牽扯進一些塵封多年的風波里。
但是沈默云卻沒有猶豫,點頭答應下來,隨后朝后面的裴越招招手。
席先生微微皺眉看向這個執掌太史臺閣的故交,沈默云淡然道:“他親手殺了寧忠。”
言下之意,今日之變故是那小子惹出來的禍事,他們這幫老家伙只是幫他擦屁股而已。若非藏鋒衛沖城殺人,讓事態激化到幾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沈默云拿著明旨親至,就算是果敢營也不敢跟著路敏造反。如今路敏已經讓果敢營繳械,局面逐漸穩定,只要不再生事端,讓裴越過來走完最后一步也算是彌補他此前的過失。
席先生雖然遠離朝堂十多年,可對這些彎彎繞并不陌生,故而最終也就沒有阻止。
裴越邁步之前,先對葉七說道:“有先生在那里,不用擔心我的安全。”
葉七輕聲道:“我明白,你過去罷。”
裴越向前走去,卻意外地聽到另一側傳來一聲輕哼,他沒有回頭,心中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當年有過一段筆友的交情,這次西境戰事也承她的情,但是我和葉七說話你哼什么?
沈淡墨見裴越壓根沒有理會,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羞惱,然后轉頭便看見葉七清冷的目光。
兩人的眼神再度交鋒,只不過都是識大體的性情,倒也沒有鬧出什么紛爭。
裴越走到三人身邊,先對席先生行禮道:“請先生安。”
席先生老懷甚慰,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很好。”
自從裴貞過世后,他便心灰意冷遠離官場,原本以為這輩子會孤獨終老,沒成想因為裴太君的一次請求,他不好罔顧往日情義只得出山,卻一點點看著裴越成長起來,時至今日已是大梁這片土地上一顆茁壯的大樹。
想到自己一身本領有了傳承,他如何能不欣慰?
裴越微微一笑,然后才對沈默云行禮道:“見過沈大人。”
沈默云擺擺手道:“免了。”
他沒有去看裴越,對路敏說道:“他來了,你要說什么?”
路敏從始至終都盯著裴越,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扮足謙虛晚輩的模樣,卻對自己視若無睹,但是路敏并未計較這些,他聲音沙啞地問道:“告訴我,陳希之究竟是怎么死的?”
仿佛一道驚雷突然在腦海中炸響,裴越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次出現愣神的情況。縱然他兩世為人早已修煉得心如鐵石,可是陳希之關聯著他最大的秘密,此時沈默云就在當面,路敏竟然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這讓他如何回答?
裴越腦海中高速運轉,甚至他都認為這是路敏故意給自己挖的一個坑。
沈默云和席先生都默不作聲,路敏見狀冷笑道:“你怕什么?你以為這位沈大人不知道陳家的事?裴越,這幾年你平步青云,很多人都夸你頗肖乃祖,原來不過如此。”
裴越登時意識到自己想岔了,自己的身世是最大的秘密,原本就和陳希之關系不大。
頃刻間冷靜下來,他淡漠地說道:“陳希之死了。”
路敏怒道:“我問的是她究竟是怎樣死的!”
裴越微微挑眉,風輕云淡地說道:“那晚她和西吳王黎陽聯手,被我和太史臺閣的人反過來埋伏,最后她在滎陽城一座城隍廟前自刎而亡,此事是我親眼所見。”
然而路敏并未勃然大怒亦或者悲痛萬分。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裴越,腦海中卻閃過那封神秘的密信。盧龍之戰后,他帶著殘兵敗將退守古平大營,在說動尹偉調來南北兩路援軍之后,路姜帶著一封密信闖入節堂。那是路敏此生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失態,可卻不由得他不失態。
與過往那些年的密信一樣,信紙上的內容用獨特的暗文寫就,這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破譯的方法。原本他不相信,可是方才聽到席先生的那句話,他才霍然驚覺,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詭譎離奇的事情,與之相比其他也不算什么了。
裴越仔細打量著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成安候,心中隱隱察覺到一絲詭異,可始終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路敏忽然笑出聲來,轉而對沈默云說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
沈默云平靜地說道:“陛下給我的旨意是將你押解回京,暫無其他旨意。”
路敏此時竟然冷靜下來,滿面嘲諷地說道:“奪爵處死,還是抄家夷族?”
沈默云答道:“實不相瞞,在你離京之前,臺閣并未查到你與橫斷山匪的關聯,到如今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否則陛下豈會讓你擔任西軍主帥?南線戰敗的消息傳回京都之后,魏國公與陛下商議整夜,最后才決定將你拿下,至少不能冒著天大的風險坐以待斃。”
路敏搖搖頭道:“沒想到你會如此坦誠。所以你家那位千金之前的言論,包括王九玄手里的密旨,都是假的?”
沈默云遲疑片刻之后說道:“墨兒她此行是來探查西吳境內的情報,王九玄手中有密旨不假,但也只是陛下給他的保命手段。你離開京都之后,魏國公懷疑軍中有人作亂,你只是其中的嫌疑之一,故而陛下讓王九玄來西境盯著你,順道給他一個保命符,僅此而已。”
路敏聞言露出濃濃的不解,倘若沈默云沒有騙他,那今日之事作何解釋?
沈默云看了一眼裴越,目光中驚艷與擔憂交織,緩緩說道:“我來到此處之后才明白,裴越從始至終沒有信過你,雖然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發現你的秘密,但在他離開臨清北上之前,他與王九玄、墨兒都見過面,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編織一張針對你的大網。”
路敏不敢置信地看向裴越。
沈默云語氣復雜地說道:“我從未允許過墨兒來到戰場,她出現的時機如此之巧,想來便是這小子的手筆。”
裴越不得不開口說道:“沈大人,你莫要將我描繪得如同妖怪一般,我又不是神仙下凡,腦門上也沒有第三只眼睛,哪里能算到如此長遠?”
沈默云便問道:“那你能否解釋一下,墨兒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距離古平大營不到五十里的地方?”
裴越見三人都看著自己,只能老實說道:“北線大勝之后,我準備率領藏鋒衛經過虎城南下,但是突然接到南線慘敗的消息,于是和集寧侯商議整晚之后,我托他往滎陽沈姑娘處送了一封信。”
路敏強忍著胸中的憤怒,丟下此節不再理會,對沈默云說道:“皇帝要我死,我也不怕死,但是本侯為大梁出生入死數十年,休想讓我在京都被人看著砍掉腦袋!就算你們此刻能阻止我,回京漫漫兩千里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我的尸體!”
沈默云默然不語。
他知道開平帝的性情,西境無端折損五萬大軍,心中這口惡氣怕是要將路敏千刀萬剮。
路敏右腳朝地上一勾,長劍已然在手。
此時無比安靜的廣場上,無數雙眼睛盯著這里。
路敏的舉動已經用意明顯,此刻能阻止他的只有裴越和席先生。
裴越并沒有出手的打算,藏鋒衛五千同袍的死歷歷在目,他沒有親自出手幫路敏了結已經是極其克制的結果。
至于席先生,這位當年與沈默云并稱定國公裴貞左膀右臂的中年男人神情復雜,靜靜地看著已經瘋魔的路敏,眼中似乎有一些惋惜也有一些釋然。
路敏毫不猶豫,反手將劍捅入自己的胸口,臨死前猙獰狂笑,然后吼出最后一句話。
“裴越,我在下面等你,很快!很快!”
一個人影從帥府中沖出來,拼命地朝這邊跑來,嘴里瘋狂地喊叫著:“爹!爹啊!”
朔風吹過死寂的廣場,拂走滿地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