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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假戲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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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月的沉默有些久。

  裴越并不著急,林疏月的廚藝令他有些驚訝,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青樓花魁能做出來的席面。又或許是芙蓉宴上耗費他太多的心力,光顧著與靈州這幫人斗智斗勇,只灌了半肚子蒼梧謠,壓根沒怎么吃東西。此刻放松下來之后,在饑餓感的侵襲之下,這桌席面上的酒菜變得格外香甜。

  吃完三碗胭脂米,又喝了一盞蓮心薄荷湯,裴越接過林疏月遞來的帕子擦擦嘴,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林疏月柔聲道:“請爵爺移步偏廳說話。”

  “好。”裴越微笑頷首,很顯然他才是那個極有耐心的獵人。

  正堂往左便是偏廳,這里是林疏月平時招待好友的地方,一應家俬陳設都頗有文人意趣。

  裴越落座后,林疏月并未喚來侍女,而是親自幫他沏了一杯方山露芽。無論真心亦或假意,她這番姿態都可謂極為謙卑,畢竟身為秋江樓的花魁,她平時必須注意維持清倌人的儀態,大抵便是清冷與內斂這般的形容。

  “你當初是怎樣從西吳逃出來的?”裴越略有些好奇地問道。

  方才對林疏月的縱意輕薄,除了要擊穿她厚重的防備之外,未免沒有幾分試探的意味。隨著兩人毫無阻隔的親密接觸,裴越已經確認這位花魁是個普通的柔弱女子,并未修習過武道。想來也是,林疏月之前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又怎會舞刀弄槍鍛煉武藝。只是這般看來,她不可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躲避西吳官軍的搜捕。

  林疏月坐在他對面,老老實實地答道:“三年前家門橫遭不幸,疏月本以為無法身免,但事發時父親的一位知交好友出手相助,將我送出京城。后面也是那位長輩派人護送我來靈州,在這里認識陳家姑娘,她助我成為秋江樓的花魁。”

  裴越算了一下時間,陳希之是開平三年被自己從京都攆到靈州,正好那一年林疏月的父親鋃鐺入獄最后牽連家族。林疏月在開平四年成為秋江樓的花魁,那時陳希之在這里待了將近一年,憑她的能力和陳家底蘊再加上林疏月自身的才學,想要辦成這件事不難。

  從時間線上分析,林疏月應該沒有刻意隱瞞,但裴越面露疑惑道:“令尊的至交既然能將你送出西吳,想來也是有大能力之人,可是為何你現在……”

  話沒有講透,但林疏月顯然能聽得懂。

  別人千辛萬苦將你從火坑里撈出來,又怎會讓你跳進另一個火坑?

  清倌人也好,九大家也罷,說白了終究是風塵女子,縱然一時名動靈州,將來年老色衰之時又如何?

  林疏月看見裴越眼中的關切與憐惜,不禁微微一愣,隨后面上綻開苦澀笑容,微微搖頭道:“爵爺不要誤會,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

  “為何?”裴越沉聲道。

  “因為疏月想報仇。”她笑容蒼涼但又堅定地說道。

  裴越沉默不語。

  林疏月所說的報仇,其實有兩層意思。第一層便是以花魁之身盡可能多地結識大梁的權貴,如此才有機會對西吳朝廷制造麻煩。在如今這個時代女子想要做事,除非像陳希之那般具備極其豐厚的家世底蘊,否則很難頂著世人非議拋頭露面,青樓花魁這樣的身份反倒是最合理的選擇。

  第二層則更加表象,因為她畢竟是西吳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淪落到大梁做花魁,無論她的父親是否被冤枉,這終究是西吳人的恥辱。

  沉默片刻后,裴越緩緩道:“如果你的仇人是具體的某個人,哪怕他在西吳位高權重,我都可以想辦法盡快幫你籌謀。但既然是西吳皇帝下旨,然后很多人負責執行,那意味著你的仇人就是一個王朝。我的情況你也清楚,即便算是個欽差,但我在朝堂的影響力不大,手中也只有五百銳卒,不可能靠著這點人殺去西吳京城給你報仇。”

  林疏月驚訝地望著他。

  裴越起身踱步,沉吟道:“實話實說,這件事陳希之辦不到,我也辦不到,至少在五年之內沒人能辦到。不過我可以答應你的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可以安安穩穩地活著,不必再在青樓拋頭露面,想來依你的性格也不喜歡做這種事。”

  林疏月輕吸一口氣,起身來到他面前站定,眼神溫柔地說道:“裴越,我答應你。陳希之當初助我成為花魁,我也幫她做了一些事,本就不欠她什么。如果她以后還要對付你,我會按照你吩咐的去做。”

  裴越怔道:“你決定了?”

  林疏月鄭重地頷首。

  谷裴越原本以為要說服她很難,畢竟以前有過冷凝的先例。當初若非有桃花這層關系在,冷凝絕無可能將陳希之的底細說出來,即便是這樣,冷凝也不肯背叛陳希之。今夜他用盡手段打破林疏月的心防,卻也沒想過結局會如此順利。

  很顯然他忽略了一件事,陳希之與冷凝的關系不同,兩人名義上是主仆,實則與母女差別不大。但對于林疏月來說,陳希之只是伸出援手,而她也已經還了對方的情誼。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不在此,林疏月微微垂首道:“其實你可以說大話騙我,據我所知,你在大梁軍方的根基很扎實,有不少大人物待你如子侄。你完全可以虛言,會想辦法推動大梁出兵攻打西吳,我如今家人盡皆亡故,除了相信你也沒有別的選擇。可是你沒有那樣做,疏月心里其實很感動,因為你看似輕薄無端,實則并未因為我如今的身份就從心底看輕我。”

  裴越凝眸望著她白皙略帶粉色的面龐,微笑道:“那你明日跟我回欽差行衙?”

  林疏月輕聲羞澀道:“好。只是這秋江樓未必愿意拿出疏月的身契……”

  裴越笑道:“這你就不必擔心了,程思清身為秋江樓的東家,恐怕恨不得雙手將你的身契送給我。”

  林疏月大眼睛中泛起迷茫神色。

  她當然不知道,裴越尚在云州處理雜務的時候,接到開平帝的旨意讓他略過蘄州直接來靈州,那時裴越就已經收集大量靈州的情報,再結合戚閔每月從京都送來的消息,他發現很多有意思的關聯。譬如已經下獄等待秋后問斬的原七寶閣大東家許頌,此人手底下有一個心腹掌柜名叫程思遠,在當初那些人謀奪祥云商號的事情中出力不小。

  程思遠,渝州東陵人,他的長兄便是程思清,也就是這處秋江樓的大東家。

  裴越并未解釋詳細,今夜來到芙蓉宴,搞清楚薛濤的心思對他接下來的安排很重要,還通過林疏月這邊確定陳希之的動向,可謂收獲滿滿。

  至于眼下嘛,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總不能浪費這良辰美景。

  他忽地伸手將林疏月抱起,然后走向后面的閨房。

  林疏月驚訝道:“爵爺?”

  裴越微笑道:“為何你有時候用這樣的尊稱,有時又對我直呼其名?”

  林疏月羞而不答,這種女兒家的小心思,又怎好意思與旁人細說?

  裴越也不在意,抱著她直入閨房,輕聲道:“既然你明天要隨我回行衙,總要讓別人相信我是被你迷住了,否則的話根本騙不了外面那些人精。假戲真做的道理,似你這般聰明總不會不懂吧?”

  林疏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總覺得裴越的話好像沒有道理,又好像有些道理。

  然而靠近她自己的床時,她情不自禁地因為緊張開始瑟瑟發抖。

  裴越溫和地看著他說道:“不要害怕,只是躺在一張床上而已,我保證不欺負你。”

  林疏月眨眨眼睛道:“好。”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不知過了多久,林疏月悄悄從被窩中探出腦袋,感受著對方放在自己身上不怎么老實的雙手,臉色紅潤仿佛能滴出水一般,她含羞帶怯地問道:“裴越,你不是說只躺著而已嗎?”

  “天氣太冷,抱團取暖。”

  裴越拉起薄薄的被褥,將兩人一起蓋住,渾然忘記此刻才是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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