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廣平侯府。
趙氏親自幫裴越夾菜,不停說道:“好孩子,多吃些,我看你好像又瘦了不少。”
裴越望著自己碗里快堆成山的各式美食,心里頗有些感動,微笑說道:“伯娘,今兒可是谷姐姐的生辰,侄兒是來給她拜壽的,可不是專程來蹭飯吃。”
趙氏喜道:“你要是有這個心思便好了,我和你谷姐姐成日里在家閑著,也沒什么事情可做。自從范兒離京后,家中愈發冷清,你若愿意來自然是極好的。其實說起來,今年你只來過兩三次,可見平時忙壞了。你還年輕,做事情不必急于一時,總得先顧好自己的身子。”
裴越點頭道:“侄兒記下了。”
他轉頭望著趙氏右手邊的少女,眼神溫潤柔和。
谷蓁今日過后便是十七歲,一年過去愈發出落得明艷動人,仿佛一枝清新淡雅的水鄉荷花。
她迎著裴越的目光,并未躲閃回避,反而柔聲調侃道:“裴兄弟,既然你今天是來為我過生日,是不是該給壽星磕個頭呢?”
裴越正塞了一嘴的菜,聞言愣愣地看著谷蓁。
趙氏忍俊不禁道:“蓁兒莫要胡鬧,越哥兒現在可是正兒八經的爵爺,怎能向你磕頭祝壽?若是傳出去讓人聽見,朝堂上那些御史還能放過他?”
谷蓁微微紅臉道:“娘,女兒只是同裴兄弟說個笑話,偏您要這么認真。”
裴越總算將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連忙舉起旁邊的酒杯,起身說道:“便以此酒恭賀谷姐姐芳誕。”
谷蓁亦離席起身,取杯于手,旁邊的丫鬟端著小壺,將壺中的玉梅春倒入杯中。
她看著裴越手中的酒杯,莞爾道:“裴兄弟準備的禮物我很喜歡,但是我還想考考你。”
裴越頷首道:“谷姐姐請說。”
谷蓁道:“我知道裴兄弟不擅詩詞,但如此飲酒終究無趣。請裴兄弟隨便說上幾句,或典故楹聯,或名人詞作,只要與這席面上任一物相合,便算你過關了。”
趙氏見裴越凝眸思索,便轉頭看著谷蓁,眼中微露責備。
她知道裴越當初過得很慘,壓根沒機會讀書,后面也是專心于武道修行。如今谷蓁卻要他從此道入手,雖說這個要求不難,無數讀書人都能輕松做到,可對裴越來說顯然沒那么容易。
谷蓁掩嘴笑道:“娘,您不知道四哥在家中夸過裴兄弟多少次。說他不光在武道上極有天賦,平時每日都會讀書,而且見解頗深,絕非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女兒又非那種輕狂之人,怎會故意使壞刁難他呢。”
裴越此刻已經想到了答案,聞言搖頭笑道:“谷四哥真的經常夸我?這確實讓我有些意外,其實我也只是將看書當成放松的手段,畢竟平時練武比較累。”
谷蓁眨眨眼道:“裴兄弟可得了?”
裴越便指著桌上那道山雞絲燕窩湯說道:“剛好前些日子在一本古書中學到幾句俗語,便借花獻佛為谷姐姐祝壽。”
他朗聲吟道:“提壺雀,沽美酒。風為賓,樹為友。桂花繚亂目前開,愿君今朝千萬壽。”
趙氏連聲夸贊,谷蓁美目流連,輕聲道:“裴兄弟果然好才情。”
兩人對飲而盡。
落座后,裴越撓頭道:“才情二字可不敢當,只是拾人牙慧,谷姐姐莫要介意。”
谷蓁微微搖頭,溫柔地說道:“不會呢。”
趙氏看著兩個晚輩之間的互動,心中愈發高興,便勸著裴越多吃了幾杯酒。
裴越如今的酒量不大不小,屬于還湊合的水平,只要自己悠著點就沒有問題。但是趙氏十分熱情又是長輩,再加上谷蓁時不時地湊個熱鬧,他便有些微醺。
一場簡單又溫馨的壽宴結束后,裴越俊俏的面上已經染上很明顯的酒意。
趙氏微笑道:“越哥兒,既然醉了便不要急著回去,到給你預備的房里歇息罷。”
裴越還能站得穩,搖頭道:“伯娘,這有些不合適吧?”
趙氏便勸道:“有甚么不合適的?老爺一直將你當做親子侄看待,你在這里本就不是外人,否則為何要專門替你預備下房間?那房里的一應擺設都是我親自準備的,與范兒的房里完全一致。”
谷蓁亦道:“裴兄弟,便在府上歇一夜罷,明日再回去也行。”
裴越見她們態度堅決,想了想答應下來。
趙氏連忙命幾個大丫鬟將裴越送回房內歇息,她猶自不放心,命人準備好醒酒湯備著,萬一裴越真的醉了也好有個應對。
戌時三刻,裴越從睡夢中睜開雙眼,目光十分清明毫無醉意。
片刻過后,一道輕盈的身影離開廣平侯府,隱身在京都深夜的街巷中。
此時已是宵禁,月色清冷孤寒。
裴越按腦海中的記憶,從興業坊出發,一路挑選隱蔽的道路,極快地穿過幾條正街,進入永仁坊。以他如今的武道修為,再加上席先生傳授的身法,在深夜完全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亥時初刻,裴越出現在一座府邸外,他來到側后方的那堵墻后,輕身一躍便從墻頭翻了過去。
府邸面積頗大,屋宇層層疊疊,但是裴越就像來過很多次一樣,一路輕松地避開府中仆人,徑直來到外書房廊下。
書房窗戶打開,燭光透了出來,與月色融合,氤氳出昏黃的景象。
一位面容棱角分明的中年人正在窗前讀書。
有些奇怪的是,書房附近并沒有仆人伺候。
裴越上前站在窗外說道:“晚輩裴越,冒昧打擾大人清閑。”
那人放下書卷,看著昏黃光下裴越凝重的神情,以及他背后鼓鼓的包袱,略有些不解地說道:“你雖然是武勛,但是想要見我也不算犯忌諱,為何不光明正大地下帖來訪,反而先遣人暗中送信,然后自己又深夜潛行?”
裴越拱手道:“稟大人,如今京都內各方勢力都有眼線盯著晚輩,任何舉動都會被他們知悉,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人便問道:“你從何處來?”
裴越答道:“今日是廣平侯府谷家姐姐生辰,晚輩借醉留宿侯府,然后趁夜前來。”
那人微微沉吟,算是認可他的做法,和聲道:“東城那邊還算安靜,不像西城龍蛇混雜,你能這么做也算得上足夠小心。只是我不太明白,究竟是何事值得你如此謹慎?”
裴越解下身后的包袱,沉聲道:“晚輩求大人施以援手。”
那人自然知道裴越如今的處境,也明白祥云商號面對的困局,但他并未立刻答應下來,反問道:“我為何要幫你?”
裴越坦然道:“晚輩沒錯,沒錯自然就不應該遭人陷害。”
那人沉默片刻后,指著旁邊說道:“進來說罷。”
裴越終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