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賊丕,說話卻不算的,還說陪著我,轉眼就沒了,還掛一盞燈籠在這,也不怕把床幃點著了……”
夏琥正想把燈籠摘下來,忽聽燈籠喊一聲道:“娘子,不要捏燈籠桿,這卻扛不住!”
夏琥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你變成燈籠作甚?”她聽出這是徐志穹的聲音。
“我變燈籠,這不都是為了你么?”燈籠搖搖晃晃,徐志穹想變回來,廢了半天力氣,卻變不回來。
首先,這不是幻術。
這也不是六品技產生的心境。
這也不是矯妄之技造成的混亂。
這是徐志穹完全無法理解的一種變形術。
為什么會變成燈籠,徐志穹并不知曉,只知道這感覺和自己晉升二品時有些相似。
夏琥回憶著自己學習六品技時的情景,突然問了一句:“適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好多老鼠,有一只老鼠一直幫我,那老鼠是你么?”
燈籠搖晃道:“我怎么會到你夢里去?就算到了你夢里,也不該變成一只老鼠。”
夏琥心里冷哼一聲,他卻還不承認,若不是那老鼠幫我,我連第一關都過不去。
他不承認,是顧及我的面子,不管嘴上怎說,他心里終究是疼我的。
不過細想一下,他好像一直喜歡老鼠,也不知是什么緣由。
“我還夢到一盞燈籠,那燈籠是你么?”
“燈籠就當是我吧。”這個沒法不承認,徐志穹現在還是一盞燈籠。
夏琥輕輕摟住燈籠:“那你還不變回來!”
“急什么,有盞燈籠不是挺亮的么?”
徐志穹也想變回來,可依舊找不到變回來的方法。
夏琥柔聲道:“快些變回來,有好東西給你。”
“什么好東西,那條門路你給么?”徐志穹本想嚇唬夏琥一下。
夏琥紅著臉道:“你想要哪條,便給你哪條。”
有這等好事!
徐志穹一陣興奮,從床幃跳了下來,用燈籠桿撐著地,啪嗒啪嗒跳了好幾圈。
夏琥微微低頭道:“還不變回來。”
徐志穹真努力過了,可手段用盡,完全不起效果:“要不這樣,娘子,你先用燈籠桿將就著。”
將就著?
插根燈籠像什么樣子?
夏琥冷哼一聲,走了。
等走到中郎館外,夏琥長出一口氣。
多年來的心結,終究打開了。
官人。
兩個時辰過后,徐志穹從燈籠變回了人形。
具體變化過程,徐志穹想不清楚,只知道在焦急暴躁之間,就這么變回來了。
出門再去找夏琥,只找到了何青葉:“馬長史,夏中郎說去千乘國了,你就不要追趕了。”
皇宮里,長樂帝正批閱奏章。
蒼龍殿這兩日很是安分,朝中大臣也很安分,各地州縣也都安分,長樂帝難得清閑,批過奏章,且想著今晚找梁玉瑤吃酒。
他還惦記著今晚的菜肴,忽見內侍呂運喜一路狂奔沖進了書閣。
“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恁地慌張,卻要作甚!”
呂運喜將一只木盒擺在了長樂帝面前,長樂帝打開木盒一看,雙眼一垂,腳下一軟,險些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木盒里,裝著梁季雄的人頭。
“這是誰做的惡戲?這人頭,不像是真的。”長樂帝盡量讓自己平復下來,他不相信梁季雄真的死了。
“這是真的人頭!”呂運喜哭道,“老奴不敢欺瞞皇上!”
呂運喜是四品宦官,一顆人頭的真假不會看錯。
長樂帝連連擺手道:“就算人頭是真的,也有可能易容換貌,這肯定不是圣威長老,你先說說這東西從哪來?”
“今晨侍衛換哨的時候,在宣德門前發現的。”
“突然冒出來的?此前沒半點察覺?”長樂帝還是不信。
“守門的侍衛該殺,這群廢物都該殺!可,這個……”
“我說了,這不是真的!”長樂帝站起身來,盯著木盒看了半響,里邊還放著一封書信。
“這書信從何而來?”
“就在這木箱里,老奴沒敢拆開。”
長樂帝拆開了書信,是梵霄文寫的。
他從天章閣調來兩名學士,分別把書信翻譯一遍,對照著看。
兩位學士的翻譯大體一致,書信大意如下:
貴邦蒼龍殿長老梁季雄,擅闖我族禁地,我族次席武君靈正則依族規將其殺之,為避免紛爭,今將其首級奉還,望貴邦以此為戒。
書信署名:白隼一族首席武君靈谷修。
長樂帝手指一顫,書信落在了地上。
呂運喜將書信拾起,不敢作聲。
長樂帝平復片刻,依舊搖頭:“這書信未必是真的,人頭也未必是真的,傳陰陽司來,皇城司也叫來,把志穹叫來,內閣也叫來……”
長樂帝頓了頓又道:“把蒼龍殿也叫來。”
陰陽司陶花媛、皇城司鐘參、運侯徐志穹、內閣首輔嚴安清、蒼龍殿首殿尉梁玉申、四殿尉梁賢春、六殿尉梁玉瑤,紛紛到齊。
看到盒子里的人頭,所有人都驚呆了。
待看過梵霄國白隼一部的書信,梁玉瑤第一個跳了起來:“雜種,妖族這幫雜種,老祖宗啊,老祖宗!”
妖族,是大宣對梵霄國的蔑稱。
梁玉瑤一邊哭喊,一邊朝著人頭沖了過去,幾個人都攔不住她。
梁賢春也落淚了:“這是怎地了?老祖宗什么時候去了梵霄國。”
“狗養的妖族,我X他祖宗!”梁玉瑤破口罵道,“這般雜種一個都別想活!”
梁玉申喊道:“六殿尉,休要胡言,且看陛下怎說?”
眾人目光集中在長樂帝身上,長樂帝還算鎮定,對眾人道:“這人頭和書信還難說真假,太常卿,鐘指揮使,你們先驗看一番。”
鐘參先上前驗看,看過許久,如實奏報:“陛下,人頭之上,沒有工法雕琢的痕跡。”
人頭未經雕琢。
可以說,這已經坐實了,這就是梁季雄的人頭。
梁玉瑤哭的泣不成聲,長樂帝還有些許幻想。
他問陶花媛:“太常卿,你又怎說?”
陶花媛即將四升三,嘴唇煞白,面無血色,身體十分虛弱。
她盯著人頭看了半響,如實回稟:“人頭之上,無易容之術。”
長樂帝坐回到了椅子上,神情茫然。
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大宣的頂級墨家和陰陽家已經下定了結論。
梁玉申叫來兩名梁季雄的貼身仆役前來驗看,人頭的所有特征和梁季雄一致。
這就是梁季雄的人頭。
嚴安清沉思良久,開口道:“陛下,此事前因后果,還需查明。”
梁玉瑤怒道:“我們老祖宗死了!人頭在這擺著!還查甚來,妖族把書信都送來了!梁家的臉面都被仍在地上踩碎了,卻還等你查什么?玉陽,調兵,把楚信調回來,把這群狗養的妖族踏平!”
“公主息怒,切不可輕言戰事。”嚴安清想極力控制局面。
梁玉瑤喝道:“有甚好怕!打毛剎,打蠱種,咱們大宣的兒郎什么時候怕過!”
嚴安清道:“殿下,梵霄之國力,非圖努可比,蠱族更與之相差甚遠。”
“那就叫援軍,我去千乘國,找千乘皇帝,志穹去郁顯國,找郁顯皇帝,三家打他一家,就不信打不過他!”
“玉瑤公主,臣無冒犯之意,蒼龍殿不可干預政事,此乃大宣律法!”嚴安清提高了聲調。
“怎么,我說話沒用了?”梁玉瑤咬牙道。
梁玉申在旁道:“六殿尉,嚴首輔所言極是,我等不該干預政事,
此前我也收到過一些來自梵霄國的風聞,說圣威長老與白隼一部有些爭執,萬沒想到……
此事我還曾告知運侯,彼時卻還沒放在心上。”
長樂帝抬頭看了看徐志穹:“志穹,你也曾聽到過風聞?”
梁玉申你個王八蛋,在這等著我!
徐志穹良久不語。
長樂帝錯愕半響,他沒想到徐志穹會有事情瞞著他。
徐志穹看到了長樂帝眼中的震驚和懷疑。
真低估你了,梁玉申!
我現在勸長樂帝不要開戰,他還會相信我么?
當然不會相信,因為我隱瞞了梁季雄的消息,我現在提出任何建議,都會被旁人視作別有用心。
“志穹,此事,你卻怎說?”長樂帝又問了一句。
還能說些什么?
怎么破局?
如何才能阻止長樂帝?
“且說這顆人頭,”徐志穹默然片刻道:“是假的。”
假的?
書閣之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徐志穹。
長樂帝似乎又看到一絲希望:“志穹,確系是假的么?”
“確系!”徐志穹走到人頭近前,“人頭上用了易容術,這不是圣威長老。”
陶花媛聞言看向了徐志穹。
這話什么意思?
說我看走了眼?
我怎會連易容術都看不出?
徐志穹回看了陶花媛一眼。
好桃兒,千萬別鬧。
陶花媛是什么心智,眼神交錯之間,馬上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梁玉申皺眉道:“太常卿修為接近三品,難不成眼力還不及運侯?”
陶花媛道:“近日適逢晉升,許是眼力差了些。”
徐志穹道:“這卻不怪太常卿,這顆人頭上,有一類特殊技法,我在千乘民間,曾遇到過一次。”
言罷,徐志穹走到人頭旁邊,手指在木盒上輕輕劃過。
首級的容貌有了變化,梁季雄的口鼻出現了歪斜。
鐘參一怔:“還真有這等技法?”
長樂帝眼中有了些許希望,梁玉瑤也忍住了眼淚。
嚴安清長出一口氣,擦擦額頭汗水:“既是術法所為,今應查明此物來歷,再做定奪。”
梁玉申點點頭道:“是該查個清楚,我今夜便聯絡梵霄使臣,令其查明圣威長老下落,若是圣威長老還在人世自然是好,若是……”
“我去查,”徐志穹看向長樂帝道,“我去一趟梵霄國,一定把圣威長老帶回來,將這假人頭給我,我將此事緣由一并查明。”
出了皇宮,梁玉瑤把徐志穹拉上馬車:“志穹,梁玉申曾經告訴過你老祖宗去了梵霄國?這事怎么從沒聽你說起?”
徐志穹笑道:“我以為梁玉申胡扯,當時卻沒放在心上。”
梁玉瑤又問:“這顆人頭真是假的么?”
“我還能看錯么?”徐志穹淡然一笑,卻讓梁玉瑤心里踏實不少。
徐志穹的手指,在裝著人頭的木盒上輕輕劃過,有一絲讓人無法察覺的顫抖。
二哥呀,二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