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蓮見佳乃子談完話的兩天后,加藤悠介就一心撲在了工作室上面。
盡管他目前的財務狀況還算寬裕,然而某個問題卻是不得不面對的。
那便是隨著《電鋸人》漫畫的即將完結,他也將失去最大的經濟來源。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畢竟他的主要收入基本全靠稿費與版稅,一旦漫畫完結那稿費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了,而版稅方面也是同樣的道理。
現在的《電鋸人》單行本發行到第六冊,距離完結還有五冊,將會在三月結束以前全部面市。
也就是說,他的收入將會在一個多月后銳減。
倘若不想迎來那種入不敷出的局面,那么盡快讓工作室產生收益,無疑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有鑒于此,加藤悠介最近也是多了一些緊迫感。
不過他沒有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只是默默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
首先感到壓力的人是相樂真由與波島出海。
作為工作室的第二原畫,兩人除了要給英梨梨清二原以外,同時還兼任著加藤悠介的助手角色。
隨著后者一開始爆肝,她們的工作量也跟著水漲船高。那些原本應該在一周內逐個完成的漫畫工作,現在卻被一口氣分配了下來。
甚至于,騰出手來的加藤悠介非但沒有歇息下來,反而還接著畫起了游戲原畫。
相比起一天只能畫幾張原畫的英梨梨,他輕易就把產量實現了翻倍。
如此一來,不光相樂真由和波島出海成功戴上了痛苦面具,要面對難以完成的清二原工作,就連英梨梨也是目瞪口呆。
之前也曾說過。
第二原畫要做的事情并不復雜,說白了就是個苦力活。
簡單來概括,第一原畫在畫圖時一般只畫人物的輪廓和動作,其余像是衣服、臉啊、頭發之類的部分都會省略。
這時候就需要第二原畫來完善細節,將人物按照腳本的設定去做具體細化。
這里面的技術含量不高,純粹就是摳細節。
這樣的制度在動漫與游戲行業內,早已形成了完整的體系。
其目的主要是為了讓那些畫得好的畫師,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畫更多的原畫。
當然,現在也有不少畫師被上頭壓榨,實際同時做著第一原畫與第二原畫的工作,不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言歸正傳。
正所謂量變引發質變。
當這些二原的工作多到一定程度時,任何人都會感到崩潰。
不管相樂真由和波島出海再怎么趕工,甚至畫圖畫到手腕酸痛,卻也不及加藤悠介的速度。
往往她們這邊才剛剛清好一張圖,抬起頭想要休息一下時,就會發現桌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又多了兩、三張圖。
波島出海因為遠在名古屋的關系,所以感受還不算直觀,最多只是在登陸郵箱察看工作安排時震驚一下。
可對于天天泡在工作室里的相樂真由來說,那份壓力就別提有多大了。
她覺得自己仿佛突然變成了流水線上的工人,每天都要面對打也打不完的螺絲,原本快樂的生活頓時變得暗無天日。
不得已,英梨梨后面也加入了清二原的工作。
在三名少女的共同努力之下,這才堪堪追趕上某個牲口的速度。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個禮拜。
加藤悠介中間抽空去了一趟不死川,正式向編輯部提交了余下的漫畫原稿,敲響了《電鋸人》即將完結的尾聲。
按照《少年Undead》的連載速度,剛好可以在二月的第一周宣告完結。
而在工作室這邊,同樣宣告完成的還有古河渚的全部CG,以及一部分藤林杏的CG。
拜此所賜,原畫的進度也實現了暴漲。
在惠的日程表上,美術部那原本就像擠牙膏一樣的工作進度,忽然以一種夸張的速度開始增長。
最后更是輕易超過了腳本的進度,僅次于遙遙領先的程序部,成果堪稱驚人。
——代價就是三名畫師少女都苦不堪言,被這番魔鬼式的工作折磨得身心俱疲。
到了后面,就連其他人也被驚動。
最后還是蓮見佳乃子出面,才讓絕贊爆肝的某人消停下來。
“加藤君,你差不多該停下來了吧?”
當事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抱歉這樣子打斷你,不過大家現在的狀態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工作下去了,是不是可以考慮先休息一下了呢?”
經此提醒,加藤悠介這才從忘我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并后知后覺地往周圍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張夾雜著疲憊與困擾的臉。
相樂真由和英梨梨一個趴在桌子上,一個靠在椅子上,身上散發出猶如靈魂出竅的灰白之色,像是燃燒殆盡。
詩羽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他旁邊,面前擺放的電腦熒幕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時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敲擊鍵盤碼字。
不遠處,惠正把提神的罐裝咖啡拿給英梨梨與真由,望向這里的眼神隱然含著擔憂。
眼前的景象讓加藤悠介赫然一驚,馬上站起來宣布道:
“抱歉,大家,我們接下來放假一周,所有人都去休息吧,我去下洗手間。”
他說著走出辦公室,然后快步來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
冰冷的自來水拍在臉上,涼意透過毛孔滲入皮膚,帶來一陣沁涼。
加藤悠介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只覺得異常活躍的大腦仍然沒有冷靜下來的跡象,像是還沉浸在先前的狀態里。
說不出來理由,他感覺自己的狀態非常好,就像已經到達了巔峰。
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在提醒著他,自己的繪畫技能似乎就快升級了。
好似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干擾,只是心無旁騖地撲在繪畫的世界里,整個人就跟中了邪似的。
要不是蓮見佳乃子剛剛強行叫醒他,他可能還要繼續畫下去。
大量的繪畫能讓技能升級嗎?
抱著此種疑惑,他回到了美術部的辦公室。
加藤悠介本想通過實踐來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放棄了這一打算。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辦公室已變得門可羅雀。
不知為何的,詩羽正坐在他的工位上閉著雙眼,并用一只手輕輕按摩自己的眉心。
加藤悠介腳步微微一頓,然后走上去,在旁邊的轉椅上坐下。
“詩羽學姐,你在做什么?”
少女徐徐睜開眼,用一雙酒紅色的眸子望向他。
“沒什么,我只是在這邊等你。”
“等我……?”
“嗯哼,小佳乃帶著其他人去了樓上的休息室。我想你回來可能會搞不清狀況,所以就沒上去。”
加藤悠介不禁為之赧然,“……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
“這沒什么好道歉的……”
詩羽輕輕搖了搖頭,身體往后靠向椅背,把兩條黑絲大腿搭在他的雙腿上面,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坐姿。
“比起這個,你這段時間的狀態是怎么回事?”
透過微微掀起的短裙,隱約可以在朦朧黑色的布料下窺見一抹純白。
加藤悠介的眼皮微微一跳,繼而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
“嗯……我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瓶頸了。”
“瓶頸……?”
詩羽先是一愣,接著立馬反應過來,“你是說,你的畫技快要提升了嗎?”
“這么說可能不太準確,也許這只是我的錯覺,不過差不多就是那樣吧。”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你才會陷入那種中邪一樣的狀態嘍?”
“或許是吧。”加藤悠介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沒那種事~該說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話雖這么說,但我似乎影響到了大家。”
詩羽的臉上漾開笑容,用一根纖細的食指輕輕戳了下他的額頭。
“你真是笨得可愛,其實如果你早這么說,大家都會理解的。”
“會嗎?”
加藤悠介一邊隨口說著,一邊伸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
“當然,你不相信我嗎~?”
十分自然的,詩羽也反手輕握住他的手指,嘴角輕快地揚起。
“我在創作時的狀態你也見過吧?雖然每個人的表現都不一樣,但你那種廢寢忘食的樣子應該也算其中一種。”
加藤悠介嗯地沉吟片刻,而后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這么說起來,我記得學姐在創作時好像會自言自語,發出詭異的笑聲,抖腿抖到連桌子都會跟著抖……”
“——你用不著把那種糗事記得這么清楚!”
詩羽有些羞惱地打斷他,臉頰微微紅了起來。
加藤悠介不禁為之一笑,忽然覺得她這種嬌羞的樣子十分可愛。
“你誤會了,其實我覺得那樣的學姐也很可愛,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他說著牽起她的手,低頭在那柔滑的手背上面輕輕吻了一下。
少女微微一愣,身體有一瞬間的濘滯,旋即又故意用鞋尖碰了下他的大腿,板著臉孔發起質問。
“……你做什么?”
“嗯?”
“我好像沒有叫你親我。”
加藤悠介迷惘地偏過臉,不解地問道:“……不可以嗎?”
詩羽也不說話,只是瞇著眼睛看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
當加藤悠介這么一問,詩羽頓時就變了臉色,并狠狠在他手背上面用力掐了一下。
“好痛,學姐你這是做什么??”
“沒膽的男人,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少女滿面怒容地說著,聲音里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還不等加藤悠介反應過來……
“我要去樓上了,你自己待著吧。”
——對方便嫌棄地甩開他的手,然后沉著臉,大步朝外面走去。
加藤悠介的眉頭皺了又松,一時間愣是沒搞明白狀況。但馬上,他就想起了與蓮見佳乃子的談話。
他先是一怔,接著苦笑起來。
「不會吧?」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這里可是工作室啊。」
這是他的第二個想法。
五分鐘以后。
加藤悠介遲疑著走上二樓。
休息室內,茶香彌漫。
手中端著茶具的惠往來于水吧與沙發之間,為大家送上飲料,蓮見佳乃子則是拿來各種零食。
詩羽、英梨梨、相樂真由三人坐在沙發上,樣子看上去比剛才恢復了一點活力。
可實際上,三人的臉上都有著痕跡相當明顯的黑眼圈。
主要是連續一周的爆肝實在讓她們難以消受。不光是英梨梨和真由畫圖畫到手軟,就連詩羽也為了追趕進度而久違地開啟了通宵模式。
不論放在哪里,腳本的進度總是要比原畫快一點,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加藤悠介看著少女們疲倦的臉,除了抱歉還是抱歉。
他本以為自己會受到一頓口誅筆伐,不過詩羽卻主動幫他解釋了一下之前的狀態。
聽過解釋的眾女皆是一愣。
但馬上,英梨梨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什么嘛,原來只是發癲啊?那種毛病對創作者來說不是見怪不怪的習性嗎?”
發癲……
加藤悠介咀嚼著這一詞匯。
仔細想想,這樣的形容似乎也并不為過。
“澤村……?”
像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詩羽不無訝異地說了句:“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居然能說出這么灑脫的話。”
“本來就是嘛——!
創作者在進行創作時,就是要將自己和外界切割開來,沉浸在不可能的妄想里,傾盡心思地去創作啊,就算想象的內容會稍微說漏嘴也不奇怪。”
“就……就是嘛!畢竟我們這些創作者在創作時就是神,難免會變得傲慢。假如世界不能順自己的心意,發飆也是當然的啰。”
如同對英梨梨的發言產生共鳴,詩羽不住點著腦袋,神情間仿佛透露著「我可是神明」的意思。
面對她的這種態度,英梨梨亦是附和地點點頭。
“所以我們才能支配和征服世界。畫家用顏色,作家用文字,這就是我們的武器。”
不知不覺中,屋內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兩尊中二病神明身上。
“澤村你說的沒錯,也許那對凡夫俗子來說有些背離常識,不過我在寫作時完全不會那么想。真要計較的話,反而是這個世界才讓我覺得奇怪。”
“我懂……我懂!”
英梨梨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可是世上偏偏就有人不懂我們的辛勞,只會對別人的畫作挑毛病,還自視甚高地藐視作品,那種家伙簡直多的……吼!”
“真的呢,對于那種低能兒……我也很想消滅他們。”詩羽無比認同地說道。
“其實,我腦子里有準備幾種消滅的方式。”
“澤村,你偏好物理性抹殺還是社會性抹殺?”
“哎,我一般都從社會性上下手,也已經想好了幾套把人逼上絕路的手法。”
“你在網絡上有多少影響力?”
“我腦袋里的超級黑客性能可是非常強的哦,要展示給你看看嗎?”
——啪啪。
“好了,你們兩個到此為止。”
蓮見佳乃子輕輕擊掌道,分別在兩人頭上敲了一下。
““好痛!””
詩羽和英梨梨不約而同地抱起腦袋,叫出聲來。
“就算是玩笑,你們也說得太過了。加藤同學和相樂同學都被嚇到了,不可以給別人造成困擾喔?”
蓮見佳乃子一邊說著,一邊還伸手指了下旁邊。
惠和相樂真由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加藤悠介身旁,就像兩只小狗一樣瑟瑟發抖,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
詩羽和英梨梨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悻悻地低下腦袋道歉。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為兩人莫名的意氣相投感到有趣,大家同時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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