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川外圍的東神樂町。
今天的荻原食品株式會社,旭川分部。
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來訪者。
當自己的秘書,把一名模樣俊俏的少年帶進辦公室以后,荻原一颯不由深深地感到一陣疑惑。
雖說如此,倒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先是揮退了完成帶路工作的秘書,接著換上一副大人般的禮貌笑容,將目光投向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少年。
正當他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
對方卻率先開口了。
“初次見面,貿然拜訪打擾了。”
少年微微低頭致意,繼而抬起頭說道:“我是令妹的同班同學巖波,請多指教,一颯哥。”
“一颯……哥?”荻原一颯皺眉復誦道,眼神有些莫名。
雖然之前有聽秘書通報過對方的身份,
不過從一個陌生人嘴里聽到這種親近的稱呼,
還是令他感到有些唐突。
“對,您叫我悠介就可以了。”加藤悠介點點頭,
一臉坦然。
“……悠介君是嗎?”荻原一颯目光閃動著,不著痕跡地在他臉上打量,然后微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可我好像沒有在沙優那里聽過你呢。”
“事實上之前沙優腳受傷的那次,我有送她回家,也與伯母見過一面,只是卻沒見到一颯哥,不知道您是否有聽說過這件事?”
“抱歉,母親她沒有說過這件事情。”
“那么沙優在學校擔任副班長的事,一颯哥知道嗎?”
“嗯,這件事情我有聽說。”
加藤悠介點了一下頭,繼續說道:“作為她的搭檔,那個班長就是我。”
為了取得信任,他又口述了一遍沙優的電話號碼,
并用手機展示了一下兩人在Line上的好友關系。
面對擺在眼前的諸多事實,荻原一颯終于不再懷疑,只是心中卻升起了另一股疑問。
“不好意思悠介君,
你的身份我已經了解了,不過請問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見他一口一個“一颯哥”叫的親切,一颯也投桃報李地用了“悠介”來稱呼他。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可以說是四海皆準的道理。
“一颯哥。”
加藤悠介也沒有客套,當下便直接進入了話題,“我想跟你談一下沙優的一些事情,因為比較重要,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沙優的事情?”荻原一颯確認似的問道:“是有關什么方面的?”
“學校和家庭。”
一颯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稍稍加重了語氣:“……你說家庭?”
“不,是學校和家庭。”
“這話是什么意思?”
“因為我最近一直跟沙優在一起,所以無意間有聽到一些事情,也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我覺得這些事情應該讓一颯哥了解一下。”
“是沙優她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如果你問的是她有沒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她其實一直都在經歷這些,只是卻沒跟任何人說過。”
“……既然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那么悠介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方面是我在學校觀察到的,一方面也有沙優跟我講過的一些事情,再加上我的一些推斷,說起來可能會比較長,
你愿意聽嗎?”
聞言,荻原一颯便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然后動手拿起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了出去。
加藤悠介就這么安靜地看著他告知秘書,將一些事務安排推后,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直到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后,荻原一颯才放下電話,并開口問道:“我這里有咖啡和礦泉水,你有什么想喝的嗎?悠介君。”
“那就咖啡好了,謝謝。”
“不必客氣,請用。”
一颯從辦公室角落的小冰箱里,給他拿了一罐黑咖啡,自己則是拿了一瓶礦泉水。
“——那么。”
重新在老板椅上坐下之后,喝了一口水的荻原一颯如是說:“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隨時都可以開始講了,悠介君。”
加藤悠介頷首表示回應,放下手中的MAX咖啡,“沙優在學校一直有受到排擠,一颯哥知道嗎?”
“不,我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是說沙優她被人欺負了嗎?”一颯稍稍坐直身體,表情變得嚴肅了一點。
“具體來說應該是遭到了冷暴力吧,因為之前有個受人歡迎的男生對她告白,所以引起了班上一名女生的嫉妒。”
“那個女生做了什么?”
“在背后編排了一些事情,讓沙優在學校交不到朋友。”
“這些……是你親眼見到的嗎?”
加藤悠介肯定地嗯了一聲,繼而話鋒一轉,“不僅如此,就連另一名希望與沙優成為朋友的女生,也受到了打壓,這件事給沙優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荻原一颯微微皺眉,眼中閃過回憶的神色,似在回想著沙優在家時的反應,然后沉吟著問道:“這些事情,學校的老師知道嗎?”
“這種事情是很難界定的,人與人之間也有相性不合這種問題,而且也缺少實質性的證據,所以很難有什么作為。”
“也就是只限于學生之間么……”一颯以食指的輕輕叩擊著桌面,想了想說:“可如果是這樣,那么沙優為什么會被選為班長?”
“是副班長。”
加藤悠介糾正了他的話語,解釋說:“因為當時沒有人愿意接受,而那些女生試圖用這件事作弄結子……也就是沙優的朋友,所以最后才會這樣。”
“也就是說,沙優是為了保護朋友?”
“是這樣。”
“班長是悠介君?”
“嗯。”
“也是被迫的?”
“不,是我自愿的。”
“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喜歡她,所以想保護她。”
“這樣啊……”
荻原一颯的眼光波動起來,像是驚訝于他的反應,遂感慨般地說了一句:“你還真是直接,悠介君。”
加藤悠介不與置評,只是淡淡說道:“畢竟我也不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血少年呢。”
兩人同時安靜了一秒鐘。
“原來如此,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悠介君。”一颯笑著連連點頭,臉上表現出幾分親和。
旋即問道:“那么你來我這里,是想要讓我做些什么嗎?”
加藤悠介搖搖頭,“雖然的確是這樣,不過在說這件事情之前,我還想跟一颯哥討論一下另一個問題。”
短暫的沉默。
“……也就是我們家庭的問題嗎?”荻原一颯在「家庭」兩個字上加重語氣,收斂起笑意,像是在畫出一條界限。
「這似乎不是你該插手的事情。」——悠介從對方臉上讀出這一層意思。
畢竟這是一種極其失禮的行為。
別說是在非常注重隱私的日本,就算是國內,擅自打聽或評價他人的家庭,也是非常不合乎禮數的。
這也是荻原一颯之所以變得嚴肅的原因,然而加藤悠介卻視若無睹,并且一上來就直戳傷口。
“從一些細節中,我發現沙優身上其實很缺少家庭的關愛,一颯哥知道這件事情嗎?”
現場出現了一段約十秒鐘的空白。
果然來了……荻原一颯心中暗道,繼而微微瞇起眼睛,問道:“這件事情……是沙優跟你說的嗎?”
“她從不提及家里的事情,只是當我們偶爾聊到這方面的事情時,她會露出非常落寞的表情。”
“落寞?”
“確切來說,更近似一種心中有所空洞的感覺吧。往往上一秒還在笑著,可在提到相關話題的下一秒,她就突然不說話了。”
當加藤悠介這么說了以后,對方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外,像是難以想象那樣的畫面,旋即沉默不語。
見他沉默,悠介則是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包括在放學和休息日的時候,沙優也從來不會答應別人的外出邀約。”
“就算問她理由也不說,只能看到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但那似乎并不是不想去,而是一種不能去的感覺。”
——叩叩。
荻原一颯敲響了桌面,打斷了他的話,“你在暗示什么?悠介君。”
一股淡淡的緊張感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不止是我。”
加藤悠介直接道出了下面的話語,“通過種種跡象,大家都在想——荻原同學是不是被家里監禁起來了。”
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了一息。
荻原一颯緩緩地點頭,神色非常平靜,只有眼中在吞吐著犀利的光。
“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你似乎對我們家的事情有一些誤會,悠介君。”
“我想也是,不過大家會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所以我才想來跟一颯哥談一下。”
“跟我談談……也就是說這并不只是單純的告知吧。”
“畢竟我是責任感很強的班長呢。”
“原來如此,那么我就當作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在上課時間出現在這里吧。”
“如果一颯哥可以這么做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荻原一颯點點頭,鑒于少年的話目前還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也沒有說出什么過激的言論,他還是愿意暫且聽下去。
畢竟雖然嘴上否認,但家里的問題以及矛盾,他心里其實一直都十分清楚,只是不愿說與他人而已。
雖說如此,但也不代表他會無情到,任由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負也能毫無反應。
在荻原一颯的邏輯里,只要不是讓他在母親和沙優之間做選擇,那么他其實還稱得上一個合格的哥哥。
加藤悠介對此十分清楚,因為他在未來已經經歷過這一切,所以這次才會決定改變策略。
先解決這位大舅哥身上的問題,至于那位母親……他之后還有安排。
兩人注視著彼此,心中各有想法。
“——那么。”
荻原一颯將手肘撐在桌上,雙手合攏在嘴前,問道:“關于你特意會來找我談這些的來意,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希望你可以更多的關心沙優,一颯哥。”加藤悠介直截了當地回應道。
“……關心她?”
“是。”
“為什么你會產生我沒有在關心沙優的想法呢?悠介君。”
“一颯哥的關心是物質上的關心,但是對內心有所缺失的沙優來說,她更需要的是來自家人精神方面的關心。”
荻原一颯表情微動,有些意外會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這種話,這讓他微微失神了一會兒,然后不置可否地問道:
“就這樣?”
加藤悠介搖搖頭,“如果可以,也希望你可以在伯母那邊勸說,讓沙優能夠有與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時間。”
聽到這里,一颯便是微微笑了起來。
“你這是為那些朋友,還是為了你自己?”
“我并沒有想要隱藏私心的意思,不過這兩件事似乎并不沖突,只是現在的沙優卻連做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母親她雖然有些嚴格,但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限制沙優的出門,這種話還是不要再說了。”
“那么你可以做出保證和證明嗎?一颯哥。”
“保證和證明?你指的是什么?”
“保證沙優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樣,在放學后和休息日可以跟朋友外出,而不是一放學就必須要回家,你可以向大家證明這一點嗎?”
“你果然還在懷疑我們家嗎?”荻原一颯搖搖頭,無奈地向前攤開一只手掌,微笑著說:
“就算是母親她對沙優的門禁時間看管較嚴,但本質上也只是擔心她在外面遇到危險,如果沙優真的想要外出的話,母親也不會阻攔的。”
不論是語氣還是表情,此時的一颯給人的感覺都十分真摯,確實半個字也不提保證與證明。
加藤悠介對此恍若不知,只是露出一副事情完成的放松表情,微笑著說了一聲那就好。
“既然一颯哥這么說了,我愿意相信你。另外關于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沙優她并不知道,可以拜托你幫忙保密嗎?”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我不會對她說這件事情的,也謝謝你對沙優的關心,悠介君。”
加藤悠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禮貌地提出告辭,“不會,那么我就不打擾了,謝謝你肯抽出時間聽我說這些話,一颯哥。”
而荻原一颯同樣是微笑著回應道:“路上小心,悠介君,歡迎你有時間再來玩。”
言語之間極盡親和。
悠介點點頭,抬腳走到門邊,握上門把手,然后又似想起什么的,回頭說道:“不好意思,還有一件事情我忘記說了。”
“是什么?”
在一颯的注視中,少年臉上露出微笑,說出了這么一段話——
“本來班里的大家還在想,如果荻原同學真的被家人限制出門的話,就想著要不要通過報警,或者舉報到PTA來調查,不過多虧了一颯哥,現在大家也能放心了。”
荻原一颯瞳孔猛地一收縮,出聲叫住了將要出門的加藤悠介。
“悠介君——!”
“一颯哥?”加藤悠介再次停下腳步,疑惑地回望過來。
荻原一颯就這么定定地注視了他幾秒鐘,霍然笑了起來,用溫和的話語這么說道:“我也忘記向你保證了,關于沙優的事情,你會明白那只是誤會而已的。”
加藤悠介頷首表示了解,輕笑著說了一個好字,然后邁步而出。
在門被關上的最后一秒前。
通過那狹窄的縫隙間,是荻原一颯難看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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