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覺得這種程度只算是普通,不過那個部長倒是向我哭訴過臺詞太多,以及劇本厚得夸張這種膚淺的事情呢。”
面對一臉平靜說著這些的詩羽,加藤悠介不禁往臺上的那群學生身上看了一眼。
入目所見唯有一群心力憔悴的人在享受著片刻的安寧,臉上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實在難以形容那副樣子,簡直就像只差把「慘」字刻在臉上了。
于是他動動嘴巴道:“我覺得那個部長的女生哭訴的原因應該不只是這個才對,不過他們的表現真的有那么差么?”
“該說這一點也同樣讓我感到意外呢。”
黛眉微蹙的詩羽一臉煩躁地把披在肩膀上的頭發往后撥了撥,“明明是戲劇部的成員,卻連如何突顯出張力的知識要點都講不出來,原來這些高中校園里的文化社團只是一種過家家一樣的同好會嗎。”
隨著“唰啦啦”一聲,手中的劇本紙筒終于無法再承受更多敲打,霎時完全散了開來。
而少女對此也絲毫不顯慌亂。
在加藤悠介的眼中,只見對方十分熟練地從單肩包內取出了一本全新的劇本,然后又將散開的那份收了起來。
整套動作自然而流暢,一看就知道絕非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同時也讓他非常直觀地意識到所謂的「劇本厚得夸張」究竟到了何種程度,那大概是一本《精選國語總合》的教科書厚度,粗目一覽至少有上百頁。
眼皮不由得跳了跳,“……是叫《和合狂想》對吧,學姐寫這個劇本用了多久?”
“嗯……說實話已經記不清了,這件差事我本來也是接來打發時間的,算是寫小說之余的放松,不過時期或許稍微弄錯了。”
“時期是指?”
“小說的截稿和連載。”
詩羽喝了一口咖啡,將座位往加藤悠介這邊靠了一點,“吶,加藤君。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記得嗎……?”
過往的畫面開始于眼前浮現。
暈滿了橙紅色光芒的走廊、散落在地的劇本、掉了一只的室內鞋,以及那婀娜曼妙的身姿。
加藤悠介遂輕輕頷首:“嗯,是在樓梯間那里吧,我當時剛從美術室那邊出來,和剛上樓的學姐不小心撞在一起了。”
“呵呵……真的,對初次見面的女生而言,還真是記憶深刻的體驗呢。”
“初次、記憶深刻、體驗……這些詞匯完全沒必要加重音的,學姐。”
輕輕抬手撣去腿上的浮沉,令透膚的黑色褲襪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并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一層淡淡的暖色光澤。
詩羽略帶促狹地調侃:“怎么了,已經興奮到心神蕩漾了嗎?”
“完全沒有,倒不如說這種捉弄只會讓人覺得困擾。”
“捉弄……嗯,你這個人有時還真有點無聊外加不解風情呢,加藤君。”
加藤悠介便皺眉看向她,卻見少女微抬著下巴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展露出那一段白皙纖細的脖頸,皮膚顯得透亮而嬌嫩。
朱紅的嘴唇緊貼著金屬罐身,并在燈光的反射下創造出一種視覺上的濕潤,帶有些許慵懶風情。
“雖然我更喜歡沖泡的那種,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咖啡。”放下空罐的詩羽將視線轉到了舞臺上面。
“那么,五分鐘也到了,接下來繼續第三十一次的排演吧。”
用嶄新一冊劇本卷成的紙筒,再度敲出一聲清響,清晰的昭示著休息時間的結束。
于是臺上頓時響起一片嘆息般的議論聲。
“……唔哇,那已經是第五冊劇本了吧,是說她到底準備了多少份啊……?”
“而且究竟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把這個敲爛啊,好可怕好可怕……”
“哈啊……果然還是躲不過去嗎……”
而對于這些抱怨,詩羽則像是完全聽不到一樣地盯著手中的劇本,并不斷用筆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做出標注,表情認真而又專注。
視線交替地看了一眼臺上臺下的雙方,加藤悠介開口說道:“還有就是關于學生會的事情,詩羽學姐你……”
“抱歉,現在不行。”
少女搖了搖頭:“有什么事情我們等下再談。”
以這句話為開端,詩羽身上的氣質開始發生變化。而加藤悠介也第一次見識到了對方那身為作家時的恐怖一面。
在接下來兩小時的練習中,真正所展示出來的劇情大概僅有通篇劇本的一成左右,卻不斷因為各種原因而被叫停。
“不是叫你嘴巴別打結嗎……!”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要求吧,要確實抓準講話的節奏和時機。”
“注意要配合對方心臟跳動的瞬間,主動將臺詞的沖擊力在那時表現出來!”
“還有情緒表達的缺陷差不多也該補上了,你們真的是戲劇部的成員嗎?”
諸如此類的,不知該說是建議還是斥責的話語接連在場內回響。
就連空氣中似乎都帶著一股火藥味。
在這個過程中,詩羽并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特意上去做出親身指導,她不會用那種搶眼的方式來表達自己。
只不過,少女卻絕不允許表演中出現些微差異或節拍錯誤,所以在戲能演到讓自己滿意以前,她會堅持讓演員反覆練習。
即使社員們火大地反駁那些太細、太強硬的要求,詩羽也絕不妥協。而是會小聲詳盡的、惡毒的逐一指出那些人演技上的毛病,以及對于劇本的淺顯認知和基本功的不足。
可不論是在詞匯上還是經驗上,這些僅有高中社團歷練經驗的演員們,自然是敵不過曾摘得出版社新人桂冠的商業作家,最終也只能是碰一鼻子灰,陸續鎩羽而歸。
這副情形令一旁的加藤悠介一陣側目,幾度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是嘴巴又閉了下去。
谷</span直到某一刻……
“不對……!”
伴隨著某位魔鬼劇本家一句充滿了憤怒的靜靜嘀咕,某種極限的平衡也終于在此時被打破。
“再來一次,繼續。”
當這清冷的聲音傳開之后,場面先是一靜,隨即——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做不到……!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照顧,但是……再見!”
一名佩戴著二年級校徽的男生突然站出來高聲說道,接著便一言不發地背起書包向著外面走去,完全不顧周遭人的挽留,腳步十分決絕。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啊啊……這已經是第三個人了吧,只不過是文化祭上的演出而已,真的有必要這么嚴厲嗎?”
眾人一陣沉默不語,臉上的神色各異。
反觀詩羽則好似完全沒有受影響一樣,僅是十分平靜地安排其余學生替補那人的角色。
“……那么就這樣,記好我剛剛說的問題,然后繼續。”翻動著劇本的少女一臉輕描淡寫道。
舞臺上的學生們一陣面面相覷,卻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同時也沒有如之前一樣的表現出配合的就位姿態。
在場的唯有一名女生對詩羽的話語作出了反應,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只不過那并非配合,反而是發出了憤怒的質問。
“看你說了這么多,我倒是想要問你,自己有能力演好那樣的角色嗎?”雙手抱胸的女生如是說,充滿怒火的目光猶如實質。
‘到頭來還是發展成這一步了么……’加藤悠介心中發出一聲輕嘆,但要讓他無視這一幕卻也做不到。
都說人際關系是一種脆弱易碎的東西,明明虛幻飄渺,又能將絕大多數人都席卷其中,并無視個人意愿的給每人套上屬于自己的角色枷鎖,讓人不得不在這種規則下進行運轉。
而詩羽就像是站在圈外的那種人,身上永遠帶著一種貫徹自身的信念,顯得清高而又堅韌。即便在其他人看來只會覺得她邪惡到難以接觸,也絲毫不會對其產生任何影響。
縱使這名少女的性格既腹黑又毒舌,不過對于其身上的那份清高,加藤悠介還是比較欣賞的。
可正當他打算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被人質問的詩羽卻是先他一步作出了回應。
“是呢,你問我有沒有能力演好自己寫出的角色。”
放下手中劇本的少女抬眼看向舞臺,淡淡道:“這個嘛,只要我想就能演。”
宛如是被那目光中的強烈自信所懾,臺上的女生不由話語一滯,然后又接著道:“說的那么輕松,那你倒是試試看啊!”
“試試看……?”
詩羽輕輕抬手抵著下巴,目光先是在舞臺上環視一圈,接著又轉向了身旁。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深長的笑容。
“倒也不是不可以,那就稍微給你們演示一下看看好了。”
加藤悠介指了指臺上:“……你說話的對象搞錯了,詩羽學姐。”
“吶,加藤君……不,會長~”
少女對此不置可否,臉上的笑容愈加明顯,“自己的部下遇到困難,我想作為會長的你應該不會坐視不管吧?”
眼皮子快速跳動了兩下,加藤悠介心中涌起一陣不詳的預感,繼而溫吞著話語道:“雖然我不想這么想,但是學姐該不會……?”
“呵呵,就是那個該不會喔。”
“……問題是我不會演戲,而且也沒辦法做到學姐要求的那種程度。”
“這一點用不著擔心,因為要示范的人是我,你只需要配合我把臺詞讀出來就行了。”
“……只要這樣就行??”
“嗯,只要這樣就行。”
“那樣的話不是上面的任何一個人都……”
“吶——會長。”
美麗的臉龐迅速迫近,“所以你會幫忙的吧?”
“絕對,會幫忙的吧~?”
一股莫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這種口吻真的不適合你,詩羽學姐。」——這么想著,嘆了一口氣的加藤悠介遂打算如實以告,因為他真心不覺得自己能演好一場對手戲。
正在這時……
“說起來也不好讓你白白幫忙,所以這件事就算在今天的加班費用里吧。”
聽到這話,加藤悠介便不由得緩緩搖了搖頭,“抱歉學姐,但是我在這方面的確沒什么經驗。”
“這樣嗎……”
詩羽眼中的光芒頓時暗淡下來,但還是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可緊接著,一道幽幽的嗓音又立刻在耳邊響起。
“不過我可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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