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所為,皆為遮掩。
家丑尚且不可外揚,何況涉及帝王家苑?
趙高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
而今他之所以能跟秦落衡討價還價,只是因秦落衡不想讓事繼續發酵,進而影響到朝廷和天下穩定,但他若再不知進退,就不是滅族、甚至是數罪并罰那么簡單了,而是會被從史冊上抹去,以及追毀文字及出身。
這就是皇室的霸道!
他根本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從他事發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注定了。
唯一的變數。
便是看自己識趣與否,進而為自己謀些身后事。
僅此而已!
然而他前面竟還自以為是,想要借一些事來要挾秦落衡,殊不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因為從始至終在意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竹簡掩面,趙高已是痛哭流涕。
良久。
趙高才恢復過來。
他顫顫巍巍的接過筆,用他引以為傲的書體,落下了‘趙高’二字。
寫完,趙高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雙目失神,滿眼只剩麻木、絕望和無盡的痛楚。
秦落衡伸手接過爰書,看了幾眼,微微點了點頭。
說道:
“趙高,始皇對你是仁至義盡。”
“但你千不該萬不該,為了一己私心,圖害大秦,摻和進這些反叛之事,你若沒有牽扯進這些事,以你服侍始皇數十年的功勞和苦勞,斷不至于此。”
“你過于貪得無厭了!”
“權勢的確是一個好東西。”
“但能夠駕馭住的權勢才是權勢,駕馭不住的權勢,只會適得其反,讓你淪為權勢的奴隸,甚至是傀儡,說這些雖無意義,卻是足以讓人省醒。”
“唉。”
看著趙高滿眼消寂,秦落衡也不勝唏噓。
若非自己,趙高而今恐怕正得信任,今后更是會借著始皇的信任,一步步朝著帝國重臣邁進,進而實現他原本的野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只不過隨著他的出現,一切都變了。
趙高再也沒可能登臨丞相之位。
連活命都成了奢望。
一代‘人臣’終究到了落幕時分。
趙高抬起頭。
問道:“十公子,我眼下還有個疑問。”
秦落衡澹澹道:“知無不言。”
趙高眼中閃過猙獰的恨意,咬牙道:“罪臣想知道,衛肆那老東西,臨死前究竟跟公子說了什么?若非這個老東西,我趙高豈會步入到這種地步?”
“衛肆?”秦落衡眉頭一皺,隨即搖了搖頭道:“他什么都沒說。”
“不可能。”趙高當即質疑道:“衛肆老奸巨猾,明知自己要死了,不可能什么都不說的。”
秦落衡冷聲道:
“沒什么不可能。”
“他的確什么都沒說。”
“衛肆很精明,他深知言多必失,因而找我的時候,只是自報了身份,而后便跟我對坐,至于你以為衛肆說的事,根本就不存在,而且你從始至終都想錯了一件事。”
“衛肆算計的并不是具體的事。”
“而是人心!
“而這正是衛肆的高明之處。”
“他知曉,玩陰謀手段,都算計不成的,唯有人心,因為人心經不起算計,更經不起猜測,所以他才演了那么一場戲,至少你上當了。”
“我雖不知你跟衛肆如何有聯系的。”
“但聽你的口氣,恐是沒少被衛肆算計。”
“你現在其實也在被他算計。”
“你恨衛肆入骨,因為衛肆知道你一些把柄,但衛肆一個耄耋老者,加之恨秦入骨,他豈會為了你,而讓自己的計劃全盤失算?”
“不過你因出身、因性格,一直被衛肆死死拿捏,衛肆正是吃準了你的性格,所以才能始終利用你,將你一步步逼到現今地步,甚至衛肆臨死前,早已經預料到了你的下場,只不過衛肆恐也想不到,你會害怕到這種地步。”
“但你的確該恨他!”
“不可能。”趙高完全接受不了這個說法,整個人直接拔地而起,滿眼充滿了瘋狂,臉色猙獰的嚇人。
秦落衡道:
“你認為不可能?”
“你私下跟衛肆有過多少聯系?”
“他又曾多少次直接吩咐讓你做事呢?”
“恐怕寥寥無幾吧?”
“你為中車府令,他只是一個‘已亡人’,你又豈會真按他所說?所以從始至終都是你在自己嚇自己,而他正是算到了這點,每次都用一些你不喜的話來激你,讓你生出逆反心理,進而讓他的想法得逞。”
“他恐的確是這么做的吧?”
趙高臉色變了又變。
最終卻是沒有再吭聲了。
良久。
趙高抬起頭。
問道:“你呢?他算計成功了嗎?”
秦落衡目光微沉。
沉聲道:
“世間最難揣測的便是人心。”
“我又豈會例外?”
“只不過,他低估了始皇,也低估了我。”
秦落衡并沒有直接回答。
甚至于。
他也沒辦法回答。
他自認自己不會受到影響,但衛肆算計的并非是他,而是始皇,始皇的心思又豈是他能揣測的?
趙高狐疑的看了秦落衡幾眼。
眼露若有所思。
秦落衡不愿再多講,澹澹道:“趙高,你可有話想讓我傳給父皇?”
趙高抬起頭。
眼中閃過一抹光彩,而后又迅速暗澹下去。
而今他還能對始皇說什么呢?
回想一生。
他現在最后悔的便是陷入到衛肆算計,若非被衛肆一步步算計,他又怎么會這么害怕失去權勢?又怎么可能會背棄始皇?
而今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他難道還能告訴始皇,十公子失蹤跟他有關?
他曾不止一次的暗害過始皇?
趙高深吸口氣,理了理凌亂的發梢,而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雙手貼地,姿態放得異常的低,沉聲道:“請公子替臣告知陛下。”
“罪臣趙高有罪!”
“罪臣趙高愧對陛下信任。”
“趙高知錯了。”
“若是有來生,趙高愿繼續為陛下驅馬,這一次,趙高將再無雜心,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只望陛下能接納罪臣。”
“趙高不忠不義,不能再服侍陛下了。”
“望陛下珍重身體!”
趙高重重叩首。
秦落衡道:“趙中車府令的話,我記下了,定會給父皇,而今天色不早,我便先行離開了。”
說完。
秦落衡便直接離開了。
趙高繼續跪伏在地,久久沒有起身。
走出牢獄。
張蒼和弋已等候在了外面。
他們審理的很快,在知道趙高伏法之后,幾乎沒有多少人掙扎,很麻利的便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不過,張蒼和弋都知道,這些人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難處是讓趙高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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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秦落衡出來,張蒼和弋連忙走上前。
問道:
“十公子,趙高怎樣?”
“不辱使命。”秦落衡微微額首,伸手拿出了那份爰書。
見狀。
張蒼和弋眼睛一亮。
張蒼肥白的手臂,一把抓了過來,而后仔細看了起來,在看到上面所寫的內容時,眼睛露出一抹凝重。
他跟弋對視一眼。
兩人都清楚,這絕非全部。
但秦落衡卻是只提到了這次所犯的罪,恐就是想到此為止了。
兩人對此并無異議。
張蒼拱手道:“多謝公子相助。”
秦落衡拱手道:“兩位客氣了,我只是做了一些應做的事,而今事情既了,我也就不繼續逗留了,趙高所牽涉的桉件,還請兩位盡快結桉,以免節外生枝,亦或者讓人生出事端。”
張蒼點頭道:
“公子放心,下吏明白。”
“今晚便會將此桉結桉,明日便將爰書呈給陛下。”
“只是......”
“趙高此人狡詐多端,下吏擔心,在審理時,他會不會不認眼下這份爰書。”
張蒼把心中憂慮說了出來。
他不得不擔心。
趙高可能信服秦落衡,未必會信服他們。
若是當場翻供,他們想當場定罪,恐有不小的麻煩。
秦落衡澹澹道:
“無妨。”
“我已跟趙高說清,他不會反悔的。”
“你們這不用擔心。”
聞言。
張蒼徹底松了口氣。
說道:
“有公子這句話,下吏便放心了。”
“時間緊迫,下吏這就去審桉,以期盡快結桉。”
秦落衡微微額首。
而后徑直離開了御史府。
望著秦落衡干脆利落的舉止,張蒼點點頭道:“十公子果然不凡,如此棘手之事,竟能輕易解決,還能讓趙高毫無怨言。”
弋也點點頭。
說道:
“我也算是較早認識十公子的人了。”
“但跟初見時,十公子的進步速度,可謂飛速,而今我甚至在十公子身上見到了當年陛下的影子,甚至已不遑多讓。”
“天佑大秦啊!
弋也不禁感慨了一聲。
他認識秦落衡很早,以往的秦落衡,雖有些出彩之處,實則并不算出眾,但如今卻截然不同了,現在的秦落衡成熟穩重,又頗有手段,而且處置方式手段極為高明,這十分難得。
兩人唏噓兩句,便也各忙各事去了。
另一邊。
秦落衡并未回自己的寢宮,而是轉身去了咸陽宮。
他知道。
始皇現定還未入眠。
而他則要去咸陽宮向始皇請罪。
這次的事。
他已是犯了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