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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囚于學派之見,欲滅儒家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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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陽大起波瀾。

  城中氣氛再次久違的緊張起來。

  詔令一下達,博士學宮諸博士、學士的家便立即被士卒圍住,家中的藏書也悉數被搜了出來,而后一一進行了焚毀。

  期間。

  儒家博士叫罵不斷。

  但朝堂上下并沒任何想改變的想法。

  態度十分強硬。

  城中熱火朝天的搜書,而眼見著天下書籍盡毀,又有不少儒生因阻攔而下獄,扶蘇終于坐不住了,他不想秦朝經此浩劫,此舉無異于自絕于天下士人,也會逼得諸子百家叛反。

  他身為父皇的長子,若對此事不聞不問,秦人歷來的風骨何在?公心事國之忠誠何在?雖說他并不是儲君,也沒有正式的職爵,依法度而言,他其實只是一介白身。

  然從事實出發。

  父皇對自己的器重是有目共睹的。

  從最初的丞相府治事,再到主持田畝改制,查勘兼并黑幕,凡此等等大事密事,哪一件不是父皇準許的?

  如此,他何以能讓自己見外于國家,見外于父皇,心有主見而隱忍不發?

  在皇城林間轉了許久,扶蘇終于堅定下來。

  他邁步去向了咸陽宮。

  很快。

  便有宦官高聲道:“陛下宣公子扶蘇覲見”

  扶蘇心神一凝,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大步的進殿了,一進入殿中,便高聲道:“兒臣扶蘇,見過父皇。”

  嬴政目光冷峻的看著扶蘇,眼中沒有露出任何喜怒。

  良久。

  嬴政才道:“說,甚事?”

  扶蘇顫聲道:“兒臣......是為焚書而來,此行只為直陳兒臣之心曲,方今天下初定,首要大計在安定人心。”

  “人心安,天下定。”

  “儒家士人,百家士人,只是群文人,或對大秦新政有所指責,但無礙大局,大秦新政破天荒,想讓天下心悅誠服,需要時日。”

  “當今這些儒生的言行,大多出于其學派懷舊復古之惰性,意在標榜儒家獨步天下之氣節,若朝廷因此焚書,恐會使六國貴族更有攪亂人心之口實,亦使民眾惶惶不安,此中利害,望父皇三思。”

  “父皇若決意懲治儒生,廢去儒生的參政議政職能,將他們悉數驅離咸陽即可,何至于大動干戈,在天下范圍行焚書令?兒臣認為此舉有些偏離正道了。”

  說道后面。

  扶蘇慌亂的心都在微微顫栗。

  “你認為朕做的過了?”嬴政冷冷一句。

  扶蘇顫聲道:“兒臣不敢說謊,兒臣確感覺過了。”

  嬴政嗤笑一聲,漠然道:“大秦一統天下后,便致力于推行新政創制,大肆搜求各方人才,舉凡六國舊官吏清廉能事者,盡皆留用,舉凡天下學派名士,各郡縣官署都奉命著力搜球,而后開設了博士學宮,為的就是實現真正的‘四海歸一’。”

  “立國之初。”

  “朕與帝國重臣一致認為,當以興盛太平文明為主旨,盡可能少地以政見取人,所以大秦立國之初是海納百川,不再像大爭之世一般以治國理念為篩選標準。”

  “但其中卻有明文,必須擁戴新政!”

  “這一點,你可還記得?”

  “兒臣記得。”扶蘇額頭已有汗滴溢出。

  嬴政冷笑一聲。

  繼續道:

  “秦儒疏離,秦儒相輕,其來有自也。”

  “孔子西行不入秦,后來儒家名士也極少入秦,即是游歷列國,儒家之士也極少涉足秦國,其中原因眾多,儒家蔑視秦人秦風,把秦視為愚昧蠻夷卻是不爭的事實。”

  “孝公先祖之前,秦人對儒家輕視無可奈何。”

  “而自孝公商鞅變法后,秦國開始廣羅經世人才,從那時起,秦便對主張復辟與仁政的儒家開始打心眼里蔑視,正是這種相互蔑視,以至戰國百余年,山東士人大量流入秦國,但儒家之士卻寥寥。”

  “秦一統之后,朕為何重用儒家。”

  “這便是原因。”

  “因為一旦秦能敬儒而用,無疑是海納百川最好的證明。”

  “所以大秦立國之后,朕便將這個近百年幾為天下遺忘的曾經的顯學流派,以詔書隆重顯赫的方式推上了帝國政壇,朕甚至將孔鮒任命為了幾比舊時諸侯的高爵。”

  “然儒家是如何回報大秦的?”

  “儒家可曾對朕、對大秦投桃報李?”

  “沒有!”

  “儒家猶如舊病復發,依舊一意孤行,外界稍微對其指責,便頓感受到了侮辱,而且失志復辟,對大秦新政叱罵連連,甚至是嗤之以鼻,根本沒有任何中庸之心。”

  “儒不仁,朕何義?!”

  嬴政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之冷漠。

  “父皇......”

  嬴政冷聲道:“下去好好想想吧,若是連這點小事都理會不清,日后還能做大事?”

  扶蘇臉色一白,“敢請父皇教誨。”

  “朕懶得說!”嬴政見扶蘇還不明白,頓時拍桉怒喝了一聲,扶蘇嚇得臉色蒼白,額頭已是大汗淋漓,直接長跪在地。

  “下去!”

  扶蘇叩首,只能轉身離開。

  去到殿外,扶蘇一臉痛苦,這是父皇第一次這么耐心說話,卻幾乎沒有涉及焚書的任何事,以父皇的秉性,若是做了決定,恐都不會輕易改變,但扶蘇依舊有些不甘。

  思來想去。

  還是想去跟丞相李斯說說。

  畢竟。

  李斯是在大政方略上,最能于父皇溝通的重臣。

  想到父皇曾經指責過自己沒有洞察之能,沒有權謀意識,連最簡單的君臣之道也弄不明白,因而沒敢明說來意,只是以查詢泗水郡民戶數量為由來探視李丞相。

  進入丞相府政事堂。

  見到扶蘇,李斯起身道:“見過長公子。”

  扶蘇連忙一拱手:“我從泗水郡回來,卻是對泗水郡以往的民戶數量有所疑慮,還望沒有打擾政事。”

  “并無打擾。”李斯道:“長公子請入座。”

  李斯面帶溫色,轉身高聲吩咐上熱湯,待隸臣將熱湯端上來后,臉上笑容一收,沉聲道:“長公子是為焚書而來的吧?”

  扶蘇拱手道:“我很少處理政事,國事不明,尚請丞相解惑。”

  “扶蘇之惑,何以焚天下史書,又何以禁民間藏書?而今不少儒生因此入獄,等政令下到地方,定會引起地方動蕩不安,此舉何以能安天下?”

  “儒家卻與秦相悖,將其驅離咸陽即可,何以做事如此之絕?”

  “扶蘇不解。”

  扶蘇語氣激昂莊重,又帶著幾分憤然。

  “長公子此問,老夫不好一口作答。”李斯委婉的開口了,臉上帶著幾分沉重,隨即道:“焚書之糾葛,并不在于書,而在于復辟勢力,此次針對的也非是儒家,而是以古非今的思潮。”

  “而今復辟勢力暗中媾和,借著議論之便,大肆攻擊新政,若是朝廷不維護新政,恐有朝一日,真會引起大亂,朝廷此舉,亦是無奈之舉,若不以強大權力維護新政成果,天下必定會重陷反復。”

  “若是不一視同仁,大秦新政何以自安?”

  扶蘇道:“儒家之藏書議政,大多源于其本身迂腐秉性,但罪不至諸子書籍,何須定要焚天下書籍?而且還要施行連坐,李丞相,你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嗎?”

  說著說著,扶蘇又是一臉憤然。

  李斯嘆息一聲,目光掃過扶蘇,眼神分明有了不悅。

  李斯沉聲道:

  “長公子之言,我不能認同。”

  “外界皆言儒家迂腐,但老臣并不這么認為。”

  “法家出于儒家,因而對儒家了解的更為深徹,儒家的迂腐,從來都是在吃飯、睡覺、待客、交友等諸端小事上,而在政道大事上,儒家從來沒有迂腐過。”

  “孔夫子殺少正卯,迂腐嗎?”

  “孟夫子毒罵墨子縱橫家,迂腐嗎?”

  “孔鮒等人主張諸侯制,又真的迂腐嗎?”

  “孔門自問世以來,就跟六國貴族勾連,難道也能歸于迂腐?”

  “丞相未免危言聳聽了。”扶蘇面露不悅。

  他自然聽出了李斯的畫外音,這分明是在指責自己迂腐。

  扶蘇冷笑道:

  “丞相乃法家名士。”

  “數百年來,儒家式微,時至今日,連個學派大家都沒有,何以能呼風喚雨,攪亂天下?丞相莫非是囚于學派之見,欲滅儒家而后快乎?”

  李斯臉色一沉。

  “長公子此言甚矣。”

  “我李斯的確不喜儒家,但還不至如此下作。”

  “而且儒家何曾式微過?”

  “儒家沒有學派大家,實在謬也。”

  “上次的士人盛會,入列其中的儒生便有七八人之多,這些人難道不能被稱為名士?”

  “再則。”

  “我老師荀子就出身儒家。”

  “而他是世間公認最后一位戰國大家。”

  “只不過儒家之士目光狹隘,容不得異己,故意將我老師荀子排擠在外,而今卻說儒家沒有學派大家,這豈非荒唐?”

  “儒家從不缺大家!”

  “而是容不下孔孟外的大家。”

  “而這恰好也證明了儒家的保守復古。”

  “是以,非是秦不容儒家,而是儒家不融于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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