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離開了。
秦落衡目送著嬴政走遠。
等嬴政身影徹底消失眼前后,他才幽幽的嘆了口氣,他其實是真動了心思。
就是想去上朝。
只不過不知為何,秦長吏一直有所遮掩,不想讓自己前去,他雖然不清楚為什么,但對于秦長吏,他還是十分尊敬的,因而也只能繼續忍耐著。
不過。
他有一種預感。
自己離去上朝沒多久了。
至于他前面提出的朝廷改制,其實只是靈機一提,用以顯示自己并非毫無才能,當然,想真的付諸實踐,短時還是做不到的,且不說大秦現在本就不穩定,就算是朝堂,也未必會同意。
秦落衡整理了一下大廳。
轉身去休息了。
另一邊。
扶蘇在接到詔令之后,馬不停蹄的趕回了咸陽。
他其實想過被召回咸陽。
只是任憑扶蘇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己會是以這種形式被召回,他雖飛快的回了咸陽,但心中卻是充滿了彷徨。
風塵仆仆的趕回咸陽,扶蘇立即覲見了始皇。
嬴政打量著英挺的兒子,目光難得的溫和,輕聲道:“比離開時黑了,也瘦了。”
聞言。
扶蘇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情不自禁的撲拜在地,不禁大放悲聲道:“父皇。”
嬴政微微蹙眉,澹澹道:“哭甚?起來!”
扶蘇起身。
嬴政看了扶蘇一眼,問道:“泗水郡失田情況,你調查的怎么樣了?”
扶蘇作揖道:
“回父皇。”
“經兒臣秘密查勘,至少在陳郡、泗水郡,暫時還沒查到國府官吏私吞民田的情況,而地方私吞民田者,其實一直都是六國貴族,六國貴族雖失國,但依舊是衣食無憂,田產豐饒。”
“此外。”
“六國貴族還在天下大肆鼓噪,說大秦官吏吞并民人田產,世間黑惡,莫此為甚,兒臣請父皇徹查兼并,還世間一個公道。”
嬴政微微額首,面不改色道:“你在泗水郡又做了什么?”
扶蘇道:“兒臣在泗水郡片刻不得閑,一直忙于田地改制,而今失田的民眾大多分得了田地耕種,而兒臣跟官府聯手之下,抓獲了數十名在逃的六國貴族,而今正在審理,兒臣相信可從他們口中,得到地方的真實失田情況。”
“到時地方田地應能重回黔首之手。”
嬴政道:“做的不錯。”
“這是兒臣應做的。”扶蘇并沒有為自己邀功。
隨即。
嬴政目光一寒,冷聲道:“近日儒家發難,你可有曾聽聞?”
扶蘇臉色微變。
咬牙道:
“兒臣卻有耳聞。”
“但不知該如何辯白。”
嬴政冷哼一聲,漠然道:“你辯不清楚的,現在外界都在傳,儒家是得了你的吩咐,想趁此回到咸陽,繼而拉攏新晉的朝廷官員,進一步鞏固你在朝堂的地位。”
扶蘇臉色大變。
跪地道:
“父皇,兒臣絕無此念。”
“兒臣這段時間一直忙于地方,根本就沒有跟儒家有聯系,儒家所做之事,兒臣真的毫不知情,請父皇明察。”
嬴政負手而立,冷冷道:“你真的要朕查嗎?”
扶蘇垂下頭,不敢言語。
他禁不起查。
他跟儒家確有過書信來往。
而且儒家的確不止一次建議他回咸陽,去拉攏新晉朝廷官員,甚至于,他前面還曾秘密潛回過咸陽,參加士人盛會,這些事,都是禁不起查的。
扶蘇以頭搶地,額頭冷汗涔涔。
嬴政沒有再看扶蘇,拂袖道:“下去吧,你一路舟車勞頓,也該是有些乏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日上朝,朕倒想聽聽,你對分封跟郡縣又是何看法。”
“希望你不要再讓朕失望了!”
“兒臣多謝父皇關心,兒臣讓父皇失望了。”扶蘇臉色羞愧難當,根本就不敢抬頭看嬴政。
他在地上跪了一陣后,這才緩緩退出了大殿。
等扶蘇走后,嬴政搖搖頭。
他本以為扶蘇在地方呆了一陣后,性格會有所轉變,至少會有所擔當,但經過這番問話,他對扶蘇越來越失望了,扶蘇并沒有太多的改變,依舊擔不起責任。
他知道這些事不是扶蘇吩咐的。
他更希望扶蘇擔下。
因為儒家是站在扶蘇這邊的,若是遇事,扶蘇只想著跟自己撇清干系,這又如何能成事?又如何能擔得起大任?
離了咸陽宮。
扶蘇終究沒選擇去博士學宮。
而是徑直回了宮宇。
他不想再被外面的人誤會了。
博士學宮。
孔鮒等人自然聽聞了長公子回來的消息,因而早早就等在了博士學宮,但直到日落,他們依舊沒等來扶蘇。
見狀。
眾博士長嘆一聲,眼中帶著憂色,陸續離開了學宮。
孔鮒坐在席上,神色有些惆悵,輕嘆道:“長公子終究還是對我們的舉止不滿了。”
“明日上朝,我儒家恐不妙!”
子襄神色平靜。
澹澹道:
“我其實早就猜到了。”
“長公子雖有自己的主見,但一旦涉及朝政,長公子就會變得猶豫不決,而外界傳的沸沸揚揚,是長公子吩咐我們這么做的,長公子本就沒有摻和,此時影響又這么大,他自然不會想再摻和進來。”
“他這是在對外界、對始皇表態。”
“他跟我們無關。”
孔鮒又嘆息了一聲,滿臉愁思道:“沒有長公子相助,我等明日朝會,恐就真成千夫所指了,到時,場面恐會比上一次還要難堪,我們儒家這次真的要出事了!”
子襄面不改色。
冷聲道:
“兄長,大丈夫,當有所為。”
“我們儒家本就講自立于天下,何需將自身命運綁于他人之身?明天我儒家定會遭到不少謾罵,甚至是口誅筆伐,但也僅此而已,而我儒家今后卻是能徹底擺脫秦廷,孰優孰劣,難道還不明晰?”
“再則。”
“雖然長公子回來的很快,但終究還是為我們爭取了一些時間,而六國貴族反應也十分迅速,早早就跟我們表了態,會極力幫助我們遮掩,眼下,我儒家已消除大部分明證。”
“一些指責又算得了什么?”
“再說了。”
“我儒家這大半年來,一直都很安分,就算這次行事有些過激,朝廷難道就真會對我儒家下死手?”
“我看未必。”
“始皇對我儒家不滿是顯而易見的,那些朝臣也肯定對我們有意見,但充其量就是些牢騷不滿,并沒有真到要置儒家于死地的地步,我們只需熬過那數個時辰,今后繼續蟄伏即可。”
“我們儒家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了。”
“今后是大有可為!”
“通過這事,也讓我們看清了一件事,外人終究是靠不住的,就算我們盡心盡力的相助長公子,他終究還是跟我們不是一條心,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而這正好證明了私開私學的正確性。”
聞言。
孔鮒微微一愣。
隨即細想了一下,也是點了點頭。
然后遲疑道:“只是現在儒家內對我們也開始有些不滿了。”
子襄滿臉不屑道:
“一群廢物,有什么好擔心的?”
“他們就是一群墻頭草,眼下只是見我們失勢,所以才敢冷言冷語的嘲諷,等我們儒家重新獲得了地位,他們還是會如以往一般,對我們畢恭畢敬。”
“這群人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稍微給點小恩小惠,便會積極的湊上來。”
對于博士學宮的其他儒生,子襄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這群人也從來都不入他的眼。
聞言。
孔鮒這才放下心來。
說道:
“有你這番話,我就放心了。”
“既然長公子不愿搭理我們,那我們也沒必要再熱臉貼上去了,而且我們這些年為長公子也算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結果遇到事,長公子直接袖手旁觀,既如此,也不要怪我們翻臉無情了。”
子襄點頭附和了一聲。
咸陽重新恢復了寧靜。
而今已步入到了深秋,天氣漸漸轉寒,行走在城頭街巷的人也漸漸少了起來,而在西城的一間破舊宅院中,一名老者,穿著破舊的衣裳,挑著一捆枯木,晃晃悠悠的朝東城走去。
天氣雖寒,但暗流未減。
衛肆抬起頭,看了一眼咸陽皇城,眼中露出一抹冷意,他轉頭看了一下街巷,繼續朝前面走著,儒家的事,他自然聽聞了,至于儒家暗中謀劃的什么,他并不清楚。
也不想知道。
但這并不妨礙,這是他的一個機會。
一個渾水摸魚的機會。
他的身體已越發不堪了,他也越來越不敢拖下去了,甚至于,他有一種預感,他恐活不過這個冬天了,現在的冬天,對他而言,實在是過于寒冷了。
他必須要去做事了。
這兩捆枯木,他挑了整整半時辰,期間更是歇息了不知多少次,而今終于是送到了目的地。
他上前敲了敲緊扣的屋門。
很快。
屋中就有了反應。
一名男子開了門,眼中露出一抹疑色,他打量了老翁幾眼,疑惑道:“老丈,你所為何事?”
衛肆憨笑道:
“我來跟秦博士賠不是。”
“上次士人盛會,小老頭無意頂撞了秦博士,心中一直擔心,前面就想給秦博士當面賠禮道歉,只是前段時間身體有些不適,一直沒能前來,而今身體好了一些,這才親自上門致歉。”
“小老兒家寒,沒什么東西,只能用兩捆柴作賠了。”
“請秦博士務必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