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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稟清淑氣,生而秀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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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令史枯說下課,秦落衡才后知后覺。

  這堂課無聲無息間,已經上了半個時辰,而‘灋’字更是悄無聲息間銘刻在了他們心中。

  下課時間。

  學室內相識的史子聚在一起,有的聊著近日咸陽發生的事,有的聊著令史枯講解的‘灋’之意,還有請教著之前所學的內容。

  學室內好不熱鬧。

  秦落衡揉了揉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秦朝并沒有后世的椅子板凳,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

  即是在地上鋪一塊草席,兩膝、兩腿接近并攏,膝蓋和腳背著席面,屁股落在腳跟上,雙手扶住膝蓋。

  這種坐姿十分累人。

  但這是禮!

  若是你圖輕松屁股著地,亦或者兩腿張開,做‘箕踞’狀,會被認為是對對方挑釁和輕蔑,這種行為是極度粗魯的,為世人不恥,若是遇到脾氣暴躁的人,更是能切身體驗到大秦的武德充沛。

  因而上課時,無人敢妄動。

  也就只有課后閑時,眾人才能隨意伸展四肢。

  秦落衡揉著腿,打量起自己未來的同學,他們的打扮跟自己差不多,一身褐衣厚袍,頭上纏著黑布,都是未獲爵的黔首。

  只有右側有兩人戴著高冠博帶。

  這兩人是儒生。

  秦落衡對他們有點印象。

  前面令史枯提問時,這兩人的回答是除他外最恰當的。

  不過兩人都有儒生的毛病。

  恃才放曠,自認自己學識高人一等,根本就沒把其他史子放在眼中,也全然沒有想跟其他人接觸的想法,就互相談笑著。

  秦落衡看了兩人幾眼,轉頭看向了其他地方。

  他側耳聽著別人的交談。

  以往住在深山,一年都跟人說不了幾句話,現在身處學室,聽著耳畔傳來的熱鬧聲,心緒不由有些浮動。

  他很喜歡聽人交談。

  這可以讓他真切的感受這個時代!

  就在他認真聽著的時候,那自稱為閬的青年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周身,用手拍了拍他,頗為熱絡的打著招呼。

  “兄弟,新來的?哪的人?”

  秦落衡道:“我是今天才入的學,家在驪山外隅,沒在城中。”

  閬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沒在城內?”

  “我叫閬,家在上郡膚施縣那邊,我跟你差不多,也是中途入的學,不過,我正兒八經應該說是轉學。”

  說到這。

  閬眼中也浮現一抹得意。

  他繼續道:

  “我其實是在膚施縣上學,后面我翁不是在‘上計’考核評定中被評為了‘最’嗎,獲爵一級,從不更升到了‘大夫’,我翁因此也被朝廷下了碟書,要求‘上會九月內(史)’。”

  “我也就稀里糊涂到這上學了。”

  秦落衡微微額首。

  秦的大夫,跟春秋時的大夫不是一個概念,軍功爵制度下,大夫只是一個不算高的中等爵位。

  閬有名無氏。

  說明其不是出身貴族。

  其父能從上郡調到內史郡,完全是憑借著自己過硬的能力。

  閬值得驕傲。

  “恭喜兄長。”秦落衡拱手祝賀。

  閬看了下四周,忽然壓低聲音道:“那個兄弟,我前面看你回答令史的問題,回答的很好,想必你的學識一定不錯,最起碼比我認識的字多,我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

  “何事?”秦落衡目光瞬間警覺。

  他就感覺閬過于熱情了。

  閬低聲道:

  “我能跟你換下習字簡嗎?”

  “不白換,我那習字簡還剩四五片,你若是跟我換,我再給你額外半枚秦半兩!”

  閬也是下了血本。

  聞言。

  秦落衡一時有些凝噎。

  就這?

  他還以為閬醞釀半天,是要說什么呢。

  結果就這?

  見秦落衡不吭聲,閬有些急了。

  “一枚!”

  “最多就一枚了!”

  “再多,我實在拿不出來了。”

  “兄弟,你是學過字的,知道識字有多難。”

  “而我其實壓根就不想學什么識字寫字,在我看來,能記住名字這些就行了,但我父不讓,非要我學,我這從小舞刀弄槍的,哪里會寫嘛,習字簡浪費了一大堆,字到現在也沒練會幾個。”

  “你也知道習字簡多貴。”

  “學室一個月也就提供十來份,那點哪里夠用啊,但習文認字這東西,不練不寫又學不會。”

  “兄弟幫幫忙。”

  秦落衡有些哭笑不得。

  他算是清楚閬說那么多的心思了。

  他前面說自己父‘上計’考核為‘最’,然后升職調任內史,其實就是在扯虎皮拉大旗,想借此讓自己退步,以便達成這筆交換。

  但閬終究是少年心性。

  沉不住氣。

  他見秦落衡久不吭聲,以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又不敢貿然得罪秦落衡,就一股腦把自己的實情說了出來。

  閬或許想不到。

  秦落衡久居山林,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也就現在。

  他才后知后覺。

  秦落衡心中感嘆道:

  ‘我稟清淑氣,生而秀為士。’

  ‘我久未入世,卻是忘了,世事本就波詭云譎,世間熙攘也多是為了利往,這也才是人世間最真實的樣子。’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我其實才是特例!’

  他默默在心中給自己警醒。

  嘴上卻道:

  “這筆交易我做了。”

  “不過要立券。”

  別契券者,所以為信也!

  在秦朝,進行買賣交易都要立券。

  所謂的‘契券’,其實就是一枚竹簡。

  其邊緣有許多鋸齒,不同大小形狀的鋸齒標志著不同信息。

  在財貨兩清或者交易約定之后,商家要在券上寫下這次交易的契約,買賣雙方各持一半,若是日后錢財不對,或者交易出現問題,都可以拿它當做憑證去退換貨物,甚至打官司。

  這契券是有法律效應的!

  法定期間內,契券是不能丟失的。

  若是券遺失,那就叫‘亡券而害’,遺失者是要受處罰的。

  見秦落衡答應,閬喜出望外。

  他朝四周大喊道:“二三子,我請諸位做個見證,我將與秦落衡簽一份券契。”說完,閬跑到一旁,將一個瘦猴般的青年抓了過來,隨后對著秦落衡道:“他是奮,其父為市吏,管理城中市亭多年,由他執筆,史子應該也能安心。”

  “若是史子不許,也可放學之后,我們當市吏的面簽訂。”

  “不用這么復雜,就這么簽吧。”秦落衡道。

  他感受得到閬的誠意。

  不過,他沒有想到,閬對這事這么認真,不僅讓學室內其他史子作為見證,更讓在市亭耳濡目染多年的奮來執筆立券,這也不禁讓秦落衡高看了閬幾眼。

  閬的確有小心思,但并沒有惡意。

  而且......

  他確實也用不了這么多習字簡。

  等兩人的契券寫好之后,奮更是高聲朝四周讀了三遍,等秦落衡跟閬都無異議后,才準許兩人簽訂這份契券,隨后才將這份契券一折為二,分別交予了兩人。

  直到這時。

  秦落衡才切身體會到秦法的恐怖。

  普天之下,百姓的衣食住行,皆在秦法之中!

  秦法猶如羅網,無處不在。

  密而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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