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
因為包間里還有方永波等著，李安只能草草聽個大概。
“徐姐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你先忙。”
回到飯桌李安重新加入話題。
旁人只是以為他出去接了個工作電話，可陳璇卻看出李安回來之后神色有些不對。
飯后眾人揮別方永波，化妝師想去衛生間方便一下，文曉便讓李安陳璇二人開車先走。
因為文曉二人隨行物品較多，李安想著幫二人把東西拎到停車場，便準備說一起等等。
結果他剛要開口，陳璇搶在了他前面，“那我們就先走啦。”
說著她主動拎起化妝師放在長椅上的大包，“包我們先帶過去了。”
文曉忙說不用，李安見狀從陳璇手里接過大包，“沒事曉姐，一會兒。”
文曉只能無奈地笑了笑：“一會兒。”
三人大廳暫別。
一進電梯陳璇便問李安怎么了。
片刻。
李安：“徐姐說兩個孩子相互坦白了。”
陳璇：“昨晚嗎？具體怎么回事？”
李安：“一會兒你開車，我得再給徐姐去個電話。”
陳璇：“嗯嗯，你先別急。”
李安嘆：“我不急，現在急有什么用，先聽聽徐姐說說怎么回事吧。”
陳璇駕車駛出地下停車場，李安拿陳璇的手機打開導航，接著用自己的手機給徐麗去了電話。
沒過幾秒鐘的工夫，電話那頭接通。
徐麗的聲音傳來。
“喂。”
李安點開免提：“我們這邊結束了，小虎這會兒怎么樣了？”
徐麗：“退燒了，這會兒在臥室睡覺呢，他下午還想回去，還讓他回去嗎？”
李安：“不讓回還得了，隨他吧，徐姐你再說說，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隨后十分鐘，徐麗把自己了解的所有信息原原本本給李安講了一遍。
其中包括她和王小虎最后的對話。
聽完徐麗電話里的講述，得說李安心里踏實了不少、
如果實際情況如徐麗所言，那至少比他預想的狀況好多了。
徐麗：“抱歉了。”
李安：“這說哪去了，有個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小虎不知道還是他沒給你說，昨天下午我讓陳璇給琳琳發了條信息，我讓她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徐麗：“他沒和我說。”
李安：“也怪我吧，他倆這段時間本來自身壓力就大，再加上這件事，哎，本來我還想著等夏令營結束，既然已經這樣也好，回來我找他倆聊聊吧。”
徐麗：“他目前狀態還不錯，我現在擔心琳琳那邊。”
李安：“琳琳這邊你也不用擔心，她能主動找小虎解決解決問題，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現在他倆把話講開了，彼此了解了對方的想法，我想這也是她心里希望的局面吧，晚上我先找她聊聊吧。”
徐麗：“你倆今天先休息一下吧。”
李安：“說實話到這會兒已經不累了，我倆就想趕緊拍完拉倒，真快拍吐了。”
徐麗：“這才哪到哪，等到結婚的時候你倆就知道什么是辛苦了。”
陳璇插話：“徐姐趕緊給我支個招！”
徐麗笑：“全甩給你老公。”
陳璇：“曉得！”
哈哈哈哈。
李安：“那先這樣，晚上再說吧，我估計我們趕過去也得八九點了。”
徐麗：“行你們趕緊忙吧。”
陳璇：“徐姐拜拜。”
徐麗：“晚上見。”
掛了徐麗電話，李安放下手機長嘆一聲。
嘴上說著不擔心小車，他心里又怎么能不擔心。
陳璇：“踏實了吧？”
李安：“你踏實了？”
陳璇：“聽完徐姐的話我挺踏實的，小虎說得挺好，正向的相互鼓勵影響難道不是目前最好的結果嗎。”
李安：“凡事都有兩面性。”
陳璇：“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現在的情況是已經這樣了。”
“所以我還是昨天的觀點，你應該慶幸是這兩個孩子。”
“至少我們可以全程參與。”
片刻。
李安：“怎么和老車說，說還是不說？”
陳璇：“我再給你個建議，這個問題你首先應該問問琳琳的想法，聽聽她怎么說。”
“千萬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把整件事都處理安排妥當。”
“只能說作為老師，你盡可能地給兩個孩子進行正向引導，剩下的事情你管得了嗎？”
“你要是真管得了還至于煩惱？”
李安：“是。”
陳璇：“你就是親爸親媽這事也做不到完全干預，你兒子有一天告訴你他喜歡上了一個班里的女同學，你怎么辦？”
李安：“嘶，我居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看看這位女同學的照片。”
陳璇：“呵呵不呵呵？”
李安：“呵呵。”
陳璇：“反正我相信琳琳沒有問題，她的成長經歷注定了她有著遠超大多數成年人的自我管理能力。”
“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你有點小看她了。”
“換句話說，你以為她練琴那么刻苦全憑熱愛嗎？”
“人哪有不知道累的？誰不知道有時間躺在沙發上看看電視玩玩手機舒服？”
“我從來不信只憑熱愛就能做到持之以恒日復一日。”
李安：“責任。”
陳璇笑了笑：“你比我更了解她。”
李安：“所以有時候我很擔心她。”
陳璇：“過多的擔心只是你從內心把她當女兒來看待了，或許她遠比你想象中更強大。”
一頓，“也更清醒。”
李安忽然沉默了，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從他大腦蔓延開來，傳至四肢五體。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問題出在哪里了。
陳璇：“但是有一點你一直做得都特別好。”
李安轉頭：“嗯？”
陳璇：“內心再強大的人也渴望被寵溺，可以沒有，但誰又排斥有的存在呢。”
李安：“還得是小米老師。”
不再內耗，說著李安重新拿起手機翻開上午的群聊記錄。
忙了大半天，都沒顧上看一眼。
看起來上午的大師課現場氣氛還不錯，最后一天孩子們還能保持這樣積極的狀態確實難得。
劃著劃著他將手指停在了穆欣發的一條視頻上。
視頻封面上，小車背對著舞臺，X老板拿著麥克風站在一側。
視頻播放。
瞬時手機傳出X老板和小車的對話。
‘來吧，曲目’
‘740第十四條’
看著小車從容走向鋼琴的狀態，李安笑了笑。
說實話他都沒想到，小車在經歷了昨晚，并且在王小虎一早發燒的情況下還能走上今天的舞臺。
“琳琳上午上臺了。”
“嗯。”
二人話間，一道氣勢蓬勃的琴聲從手機里傳出。
因為拍攝距離較遠，視頻里看不清小車的動作，可是琴聲非常清晰。
聽著聽著，李安眼角的笑意越來越重。
像是一位心里很自豪但又不想完全表露出來的老父親。
音群密集，層次分明。
高音清亮，中音通透，低音扎實，交織沒有絲毫雜亂。
盡管看不到鍵盤，可李安腦海中已經出現了這段演奏應有的演奏畫面。
十根手指在琴鍵間穩落疾行，黑白鍵交替間，少女的表情應是在靜動之間。
‘嘩——’
‘滿分一百，我給你一百零一，就怕你不驕傲’
‘您給我八十分我就很驕傲了’
李安樂。
‘你彈得非常好’
‘你對音的控制極其精準’
‘在這首曲目上，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演奏，我沒有什么可以交給你的’
‘謝謝，謝謝陳老師，謝謝查理教授’
‘只有一點你可以選擇參考一下’
‘嗯嗯’
‘音量、和聲、旋律，三者的控制是一個整體，這里面有你可以繼續深入挖掘的內容’
‘你剛才的演奏太棒了，謝謝你’
視頻最后兩秒是小車鞠躬下臺，掌聲再起。
接著李安又倒回去看了一遍。
李安：“查理老爺子說到重點了。”
陳璇：“你知道你哪里最討厭嗎。”
李安：“我又怎么了？”
陳璇：“你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
李安：“.”
陳璇：“你就說自己想說的話很難嗎。”
李安：“我還沒來得及說啊，她這段車爾尼確實無可挑剔，你也聽到了？無論從技術展現還是細節處理，我甚至都覺得她超常發揮了。”
陳璇：“雖然你說的是心里話，但這也不是你第一時間想說的。”
李安：“.你。”
陳璇：“我怎么了，我說錯了？你就大大方方說出來，說你開心，行不行。”
李安：“我肯定開心啊。”
陳璇：“但你就是不說，你不說琳琳就不知道。”
“李安你還沒搞明白嗎？你已經把琳琳當女兒看待，所以很多時候你直接帶入了父親的視角。”
“可你有考慮過當你沉浸在父親視角中的時候，琳琳該怎么看待你。”
“是老師？”
“是父親？”
“是一位像父親的老師？”
“還是一位像老師的父親？”
李安再次怔住，接著搖了搖頭：“她怎么看待我都可以，有什么問題嗎？”
陳璇：“問題就在這，或許對于其他孩子這不是問題，但是在琳琳身上，這就是一個大問題。”
“感受親情這一課，是她成長過程中的禁區。”
“她怎么看待她媽媽扔下她遠走他鄉？”
“我想這個問題你至今都不知道吧。”
李安又沉默了。
陳璇：“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在本該被媽媽呵護陪伴的年齡被媽媽拋棄。”
“挺殘忍的。”
“所以無論她再懂事，至少在這個年齡，這對她依然是一道無解的題。”
“這是她的禁區，也是她的盲區。”
“桑姐用了多少年？”
“你能說桑姐對她不夠好，還是說她不夠懂事？”
“桑姐還要怎么對她好，她還要怎么懂事。”
“哎。”
“所以很多時候不是你給她講了多少道理，為她做了多少事情，這些固然都會影響她對你的感情，可當她在你身上看到一點父親影子的時候，她可能更需要的是一點心靈上的回饋。”
“在我看來能做的你都已經做了，其實就是幾句話。”
“孩子到底還是孩子，你不說，她就聽不到。”
“就算感覺到了，她也不敢。”
“因為被拋棄過，她會害怕。”
“你得親口告訴她，不用害怕。”
“就像昨天下午，你明明可以自己和她說，非要讓我帶話。”
“我知道你是不想讓她直面你的態度，因為這件事對她太過敏感，可你換個角度。”
“你小時候一次考試沒考好，心情沉重地回到家，你不敢告訴叔叔，可這件事你又不得不讓他知道。”
“我不是想問這個時候該怎么辦。”
“我想問的是今晚你怎么才能踏踏實實地睡覺。”
“選項一，趁著叔叔沒回來，你告訴阿姨，讓阿姨告訴叔叔，然后躲回屋里趕緊讓自己睡著。”
“選項二，在煎熬中等待叔叔回來，戰戰兢兢地把考卷拿出來，然后被揍一頓，然后回屋睡覺。”
“是我的話我會選一，那你呢？”
良久。
李安：“二。”
陳璇：“我知道你一定會選二，因為你就是這樣的性格，如果不直面叔叔，你躲回屋里也睡不踏實。”
李安：“是。”
陳璇：“可能叔叔也不會揍你，無論他是什么反應，你就是得看到他知道這件事之后的反應你心里才能踏實。”
“對你而言，其實你害怕的只是讓他知道前的那一段時間，只要你看著他知道了這件事，你就不再害怕什么了。”
“因為你知道這是你爸，你內心深處最大的依靠。”
李安：“是。”
陳璇：“你曾不止一次說過，琳琳和你的性格很像。”
“其實琳琳根本就不像你，小虎的性格倒是和你有點像，偶爾有點自以為是。”
“但是對于父親這兩個字，我想琳琳和你的感受是一樣的。”
“你疑似在琳琳幼年邁入青春期的時間節點給了她第二個家。”
“你選擇了一種自以為是的沉默做法。”
“請問她該如何自洽？”
李安再一次陷入反，情緒遠比昨晚來得更加強烈。
片刻。
“安子。”
“你”
“琳琳上午彈得到底怎么樣。”
“彈得好，就是好，非常好。”
“那事實是不是證明我是對的。”
“是，她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哎，你怎么還是沒轉過彎呢，我可以說她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事實上從她的演奏來看她也確實沒有受到影響。”
陳璇說著又嘆了嘆，“但是你，你不能說她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因為我們都清楚她只是選擇了克制。”
“你希望她在你面前繼續保持克制嗎？”
“哎。”
又是一聲嘆息，小米老師忽然覺得家庭真的是男人一生的必修課。
當然，女人也是。
比如她此時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一腳油門，車子穿過一片田野。
遠方的青山間，云溪山間在云霧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