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一刻，書人音樂廳陸陸續續走進參加排練的同學。
因為天氣的原因，今天下午的排練本面臨被臨時取消，最后是劉振在群里下了通知，說排練計劃不變，集合時間推遲到三點。
可即便如此，不到兩點半，所有合唱團的同學都到齊了。
按說今天的氣氛應該非常好。
勇氣大爆發的疑難雜癥被解決，加上校管樂團剛拿下昨天的市管樂團比賽第一名的亮眼成績。
這一切都預示著今天每個人都應該開開心心走進排練廳，哪怕天外陰雨連綿。
可王小虎卻實在開心不起來。
昨晚他從老師們的合唱排練群得到消息，說合唱團要面臨刷人。
當時他第一時間就想打電話找老師問個究竟，可是他沒有沖動。
冷靜下來思考過后，他給老師去了信息。
他想既然這樣的消息能被放出來，那就意味著事情可能已經沒有轉機了。
他只想知道是誰的主意。
他希望不是老師的主意，哪怕他清楚這事需要老師點頭。
得知是校領導的意思之后，他心里好受了一點點。
可好受一點點也只是好受一點點，他不知道今天下午的排練結束之后合唱團還能剩下多少人。
最近大家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啊！
合唱團舞臺集合完畢，按說此時應該由王小虎上臺組織大家進行排練。
但今天下午并不需要他了。
“少爺今天休息一下吧。”
閆朕已經許久沒有當著王小虎的面喊少爺了，他想逗王小虎樂呵一下。
可王小虎好像并沒有像之前那樣聽到“少爺”兩個字沖著他大喊自己不是！
今天王小虎只是點了點頭：“辛苦閆老師了。”
閆朕臨走前瞅了海濤一眼，接著轉身上了舞臺。
“同學們，今天下午我們要進行一場舞臺考核。”
舞臺考核？
一陣騷動過后，待到現場重新安靜下來，閆朕環視一圈笑了笑：
“對，舞臺考核，每個聲部，每位隊員，一會都要進行考核，不能完全達到舞臺要求的同學可能要暫時告別這次比賽了。”
這次臺上徹底緊張起來！
這不就是要刷人嗎！
誰也沒有想到距離合唱比賽還有三天，自己竟然還要面臨被刷掉的局面！
老湯起身：“同學們先安靜一下，這次考核雖然來得有點突然，但是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我們本次參賽的目標不只是拿到區里的第一名，還有市里的第一，如果這次舞臺我們表現得足夠好，還有可能會被推薦到年底的全國青少年合唱展演大賽。”
“我保證，到時候你們每一個人都會參加，哪怕這次沒有參加比賽的同學。”
聽到湯老師的話，現場的緊張氣氛得到了一些緩解。
閆朕跟著補充問道：“你們想不想年底去燕京和全國各地最優秀的合唱團一起表演。”
臺上眾孩：“想！”
老湯：“所以今天只是一個小小的考核，希望各位同學通過今天的考核能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下去加以練習，我相信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成為一名優秀合唱團成員的潛力。”
閆朕拍拍手：“我們還是老規矩，先練聲。”
望著臺上練聲的同學，臺下王小虎一時間心情舒暢了許多。
至少今天被篩下來的同學年底還有機會。
關于年底的全國展演他上周就聽老師說過，他當時還以為只要得到蓉城音樂家協會的推薦就可以去參加。
現在他才知道想去參加也是需要看這次比賽的舞臺表現。
“鄭老師，今天會刷掉多少人。”
海濤：“這個嘛，具體還得看一會考核的情況，不過你心里應該有數吧。”
王小虎撇撇嘴：“現在六十二個人，估計最后能剩下四十五個人左右吧。”
海濤聞言心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到了這個時候還抱著一絲幻想。
眼下的局面實際上已經很明顯了，要大動合唱團。
只砍掉十幾個人和全部保留基本沒什么區別。
按照閆朕提出的篩選方案，海濤保守估計最后能剩下三十五人就不錯了。
書人合唱團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男女生比例失調，想要優化整體質量，首要要解決男女生的比例。
初中階段訓練的男生大多數正處于變聲期，音色不穩定。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個階段的合唱團是以女生為主體。
為了讓聲音達到和諧，通常男生人數不會占到合唱團總人數的五分之一。
目前書人男女生比例接近一比一，女生僅略多一點。
也就是說即便在女生人數不做變動的前提下，男生人數至少要砍掉八成才能達成平衡。
這就是目前的情況。
所以一會兒必定會出現相當一部分唱得還不錯的男生因為和諧而被犧牲掉。
而在海濤看來，王小虎的想法是刷掉部分音準節奏略差的同學，本質上還停留在表面思考問題。
片刻。
海濤：“等你以后成為一名真正的指揮，你會遇到更多這樣的情況。”
王小虎沒吭聲，心里卻因為這句話變得更加惆悵。
目光再次回到舞臺上，他發現今天的練聲時間過得特別快。
轉眼的工夫連練聲曲也唱完了。
“所有女生留在舞臺，男生暫時下臺做準備。”
隨著閆朕話音落下，舞臺上動了起來。
混亂的腳步聲中忽然冒出一聲細小的“加油啊”，讓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難以描述。
兩分鐘后，舞臺上安靜下來，三十四名女生雜亂地站成三排。
她們望著閆朕老師等待著下一步指示。
“曹悅晨。”
聽到自己的名字，曹悅晨嚇了一個哆嗦，緩步走出隊列。
閆朕：“想見你A段主歌，湯老師會給你一個前奏，但是只有前奏，明白嗎？”
曹悅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接著鋼琴聲響起。
聽到熟悉的伴奏，曹悅晨心里一下踏實許多。
卡著伴奏她開口唱道：“當愛情遺落成遺跡，用象形刻劃成回憶——”
作為大家公認一聲部演唱水平還算可以的同學，曹悅晨雖然有些緊張，但隨著進入狀態，她的聲音也漸漸松弛下來。
而就在這時鋼琴伴奏忽然沒有了，只剩下人聲，曹悅晨知道伴奏會在中間中斷，她也做好準備了，可是在鋼琴伴奏消失的第一時間她還是出現了短暫的走音，原本的E低了不到半音。
在有伴奏的情況下這不算什么嚴重失誤，可在失去伴奏修正的情況下，就明顯讓人聽出音準偏移。
臺上一眾同學不由得為曹悅晨捏起一把冷汗，好在這句歌詞過后，曹悅晨穩住了心態，后面再沒有被大家聽出有什么問題。
就在大家以為曹悅晨結束演唱應該能夠順利通過考核的時候，鋼琴前又響起了一個音。
“噹。”
只有一聲，是一個G。
這個G是曹悅晨最后一句歌詞的最后一個音，如果曹悅晨的尾聲是準確的，那么最后一個音應該與這個G在音高上完全吻合。
可結果卻是兩個音之間出現了非常明顯音差。
就算沒有學過音樂的人也能聽出。
這也就說明曹悅晨在沒有鋼琴伴奏的清唱過程中音調持續在走低，只是大多數同學乃至她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面對這樣的結果，來不及松口氣的曹悅晨同學一時間心臟卡到了嗓子眼。
“好了，下去休息吧。”
沒有人知道下去休息具體代表什么，先讓閆朕也沒有給大家思考的時間。
“曾思琪。”
一名戴眼鏡的白凈女生走出隊列。
閆朕：“A段主歌，準備好了嗎？”
曾思琪點點頭：“準備好了閆老師。”
片刻。
琴聲響起。
曾思琪是二聲部的，在業余向的校園合唱團里，實際能被選入二聲部的成員普遍在音準的把控能力上優于大部分一聲部成員。
這一點于器樂樂團不同。
在器樂樂團中，往往能夠進入一聲部的都是平均水平較高的成員。
其原因就在于器樂受音準干預較小，首要看的是演奏技術。
通常器樂樂團一聲部的譜面較之二聲部的譜面無論在節奏還是音符密度上都不是一個水平級的，所以能夠入選一聲部的器樂樂手在一般情況下水平一定是高于二聲部的。
而在合唱團里，人聲受音準的干預是絕對的，音都唱不準怎么唱歌？
通俗的合唱作品較以大家常聽到的作品為主體，就比如兩所學校共同選擇的勇氣大爆發。
孩子們都非常熟悉。
可問題就產生在這里，孩子們熟悉的是什么呢，是音樂的節奏、還是旋律的音高？
都是，但其中優先級最高的一定是音高。
原理也很簡單，即便用同時值的節奏演奏一首大家耳熟能詳的音樂，多數人還是可以通過音高來分辨這是哪首作品。
而同理在用同一音高演奏這首作品時，即便在節奏不變的情況下，大多數人也很難辨別這是哪首音樂，因為大家聽到的就是一段如同打鼓般的節奏。
音高屬于樂音體系，它有固定規律的振動，是用于創作音樂的基本材料，是人類長期通過實踐總結下來的經驗和習慣。
而節奏的根源是噪音，只是被音樂化了，例如敲鑼打鼓，節奏本身并不具備樂音屬性。
所以在一般情況下，人腦對一首音樂作品的第一印象就是音高。
而當孩子們一首歌曲的音高形成記憶習慣之后，讓他再用另外一種音程關系演唱相同的詞句，便會受到原本的音高記憶影響。
已經習慣的：一聲部一種新的音高關系：二聲部 這也就是為什么在校園合唱團的聲部分配中，往往老師會將音準把控能力更好的成員分配在二聲部。
因為唱二聲部需要克服固有旋律記憶的影響。
曾思琪在二聲部屬于演唱能力非常出眾的代表。
結果不出王小虎所聽到，在最后的尾聲校準環節，曾思琪的尾音與鋼琴奏響的re完全吻和。
“好了，下去休息吧。”
聽到閆老師對曾思琪說了同樣的話，臺下的曹悅晨暫時放下了心。
“胡雅琴。”
第三位出列的同學胡雅琴也是一聲部，而她就遠沒有曹悅晨唱得好。
甚至不用尾音校對，從鋼琴伴奏停下之后，胡雅琴就開始跑掉。
“好了，下去休息吧。”
“謝謝閆老師。”
“吳怡帆。”
就這樣，一名又一名女生在被點名走出隊列。
轉眼四十分鐘過去，舞臺上只剩下了三名女生。
“喬芝芝。”
喬芝芝走出隊列，“閆老師。”
閆朕：“想見你副歌二聲部。”
二聲部？
喬芝芝不是一聲部的嗎？
不過也沒有人真的驚訝什么，在大家的眼里喬芝芝無論唱哪個聲部都能直接唱。
不出大家的預料，隨后鋼琴響起，喬芝芝獻上了考核以來最悅耳的歌聲。
王小虎小聲一嘆：“應該讓芝芝唱一部。”
海濤：“嗯。”
隨著最后一名女生考核結束下臺，舞臺上只剩下閆朕和老湯。
“男生準備吧，十分鐘后你們上。”
說罷閆朕和老湯去了后臺。
等待結果的過程是最痛苦的，聽著身后女生們的各種小聲討論，王小虎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本都是他最熟悉的聲音，可過一會兒就有人要暫別這次比賽的舞臺了。
十分鐘轉眼過去。
當閆朕和老湯從后臺走出，現場一下安靜了下來。
莫名的緊張再一次蔓延到整個音樂廳。
老湯回到鋼琴前坐下，閆朕走到指揮臺旁轉向臺下。
“我現在公布一下最新的聲部分配。”
“一聲部，曾思琪、吳詩穎、馬欣悅、曹悅晨”
曾思琪去一聲部了！
“二聲部，喬芝芝、彭羽桐、陳與喧、馬夢婷”
一個又一個名在舞臺上空響起，聽到自己名字的孩子自然是清一色的危機解除長出一口。
而到最后都沒有聽到自己名字的同學.一張張小臉被涂上了各自的失落苦悶。
三十四名女生最終刷掉了七人，只剩下二十七人。
王小虎沒有時間繼續傷感，隨著閆朕老師再次開口，他再次陷入緊張情緒。
比剛才更緊張的情緒。
因為他知道最殘酷的即將到來。
其實他心里一直都清楚，書人合唱團的男生人數太多了。
如果男生人數少一半，之前就不會出現聲部混亂的問題。
但當時他并沒有為了省事提出裁人。
而大家也都挺過來。
只是沒想到大家一起經歷了所有難關，最后卻要面臨這樣的結局。
“男生上臺。”
閆朕揮手，臺下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