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開車不能喝酒，是李安下午還要赴約方永波。
前段時間方永波來四鋼給青年鋼琴教師講課的時候就催促李安什么時候交作業。
方永波所指的作業自然就是李安八月份蓉城之夏音樂季的音樂會曲目，樂團這邊方永波基本已經把框架拉下來了，就等李安這邊的時間了。
這不前兩天李安埋頭補作業，今天下午正好有時間。
他也該和樂團合一合了，先初步的過過場，再聊下面的。
初次排練比李安預想的要順利一些，在方永波的指揮下他和樂團第一遍就成功從頭走到了尾。
對于這樣一首難度體量雙在線的大作品，主奏和樂團能一遍走下來也確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問題當然也有不少。
和蓉愛也算是老熟人了，在第一遍結束之后他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比如弦樂聲部的音量比例是否可以再清晰豐富，尤其是在開篇。
第一主題的小提琴實際上是處于低聲部，而中提琴才是旋律主體，下方大提琴和貝斯撥奏四度，這是典型的俄式大旋律。
李安希望樂團在這里不要有任何保留，直接全部出來，他要開篇就感受到厚重的史詩感。
類似這樣的需求李安提了不少，作為鋼琴獨奏者，他必須要讓每一位樂手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而方永波代表樂團也向李安提出了一些想法。
比如在第二主題的發展變化中，方永波希望李安在密集演奏的過程中再收一些力度，給圓號聲部留出一些空間。
一臺優質的鋼協必定少不了協商的過程，既然大家已經彼此非常熟悉，那就更要有什么說什么，然后再一起討論如何取舍，這樣才能排出質量和效率。
今天下午的效率就很不錯。
最后結束前，方永波還借李安的提議敲打了個別聲部的年輕樂手。
“看到了吧，不好好練，現在李大師提要求了，你速度力度達不到怎么辦？”
舞臺一眾樂手笑了笑。
方永波雖沒有點名道姓，但也起到了警示作用。
的確如此，第一次合出問題沒有關系，可下次排練還存在同樣的問題，那就說不過去了。
對于新招的這批樂手，方永波也是有點頭疼，主打一個躺平，你說愁不愁人。
晚上吃飯的時候方永波一個勁地和李安吐槽。
可李安對此又能說什么呢，他能理解方永波，也能理解現在這些年輕人。
學音樂從小一路卷到今天，現在終于進團了，等于是渡完了九九八十一難，然后再接著卷？
卷可以，方向呢，目標呢？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誰還卷得動啊。
人生苦短。
“哎。”方永波嘆了嘆，話音一轉問道，“媳婦幾號回來，十號還是十一號？”
李安：“八月十號，下午四點到燕京”
方永波：“不到半個月了，到時候你也沒時間去接啊。”
李安：“到時候看情況吧，來波哥。”
二人碰了一杯，李安拿起手機給陳璇去了條語音：波哥讓你趕緊練 李安說著，方永波忙湊近插話：我可沒說，不著急，反正給你老公伴奏，到時候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片刻陳璇回復了一連串哈哈哈哈，接著一條語音：波哥灌他！
這次方永波也給陳璇也留了音樂會場次，一方面是簽約合同里需要陳璇在實習期完成足量演出任務，另一方面方永波也是有意將陳璇往樂團未來主干方向培養。
而其中一場演出便是與李安合作拉二的這一場，陳璇需要擔任長笛二聲部的演奏。
時間轉眼來到九點，二人也喝得也差不多了，結束前約了一場球，定在了合唱比賽結束的第二天。
“拜拜波哥，下周見。”
“下周見，曲子回去再扣一扣，華彩還是有點硬。”
“好嘞哥。”
吃飯的地方就在方永波家樓下，李安叫了個代駕打道回府。
路上他又把下午的排練視頻拉出來聽了聽。
不用方永波說，他自己當時彈的時候就感覺華彩有問題。
自己練的時候察覺不出來，和樂團一合就暴露出了問題。
華彩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開篇鋼琴的動機，以及第一樂章展開部和再現部的接口，這里在第一遍合的時候險些翻車，要不是方永波及時調整樂團速度，恐怕就斷了。
現在再聽，李安依舊心有余悸。
大概這就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的本色，震懾人心。
忙碌了一天走進電梯，李安終于感到有些疲乏了。
然而走出電梯，他瞬時又有精神了。
手機上的時間此刻已經來到九點五十。
門內隱約傳來鋼琴聲，如果他沒有喝多，他聽到的是莫扎特k448的旋律。
繼在燕京回來之后，他就再沒聽過兩個孩子彈這首曲子。
一時間心笑兩個小東西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開門進屋，李安瞪了一眼八萬，這次他直接把車鑰匙掛在了玄關上的掛鉤上。
書房里兩個孩子彈得投入，自然是沒聽到門外的動靜。
眼見時間來到十點，沒玩夠她們也不能再繼續了。
二人合上琴蓋意走出書房，唐小星像是還沉浸在音樂當中，手舞足蹈的像個小瘋丫頭，畫面讓人非親眼所見很難想象。
就在這時，“老師！”
客廳里的燈是關著的，可小車還是第一時間看到了沙發上的人影。
“啊！”這個把唐小星嚇得連忙立正站好。
小車開燈聞見滿屋酒氣有些埋怨道：“您也不吭一聲，要嚇死我們！”
唐小星：“就是！”
李安樂：“晚上吃得什么也不和我匯報一下，來，過來坐。”
唐小星蹦跶過來：“我們定的蓋澆飯外賣，老師您下午去哪了啊？”
李安：“去蓉愛排練了。”
“啊？”小車端著一杯熱茶快走過來，“老師您下午去排拉二了？”
李安：“對。”
小車：“你也不告訴我們！”
李安樂：“不告訴你們才是為你們好，有沒有道理。”
唐小星覺得非常有道理，要是她們知道了肯定會非常非常糾結。
練琴or聽老師排練？這題太難了。
小車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有沒有視頻給我們分享一下呀。”
唐小星也發出了方正一樣的嘎嘎笑聲。
李安：“先說正事，你倆今天合得怎么樣？”
合得怎么樣？
小車先反應過來，解釋道：“老師我們只是想試試四手聯彈，就練了一個小時。”
唐小星接著補充道：“剩下的時間都在練自己的。”
李安：“所以你們試的結果如何？”
兩個小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些小得意。
李安見狀便明白了，二人應該還不知道，正好借著今天他有項任務要交給二人：“夏令營開幕式音樂會你倆先上。”
小車：“？”
唐小星：“！”
李安端起茶杯吹了吹，是他直接能喝的溫度：“去年的主題是巴洛克時期作品，今年的主題肯定不能是浪漫主義時期。”
唐小星：“古典主義時期。”
李安抿一口茶點點頭，“很聰明嘛。”
霎時間唐小星有種自己是小傻子的感覺，果斷閉嘴不再接話。
李安：“所以我們的開幕式的第一首作品自然要從這個時期的作曲家里選，海頓、莫扎特、還是貝多芬，你倆有什么想法，自由發言。”
小車看向唐小星，唐小星又看向李安。
李安：“隨便說，小星你說吧。”
唐小星：“我覺得選擇貝多芬更合適。”
“貝多芬處于古典主義向浪漫主義過渡的關鍵時期，作品遵循了海頓和貝多芬所確立的奏鳴曲規范，同時又開啟了浪漫主義音樂的先河。”
“所以在夏令營開幕式這樣的場合演奏他的作品，能讓大家感受到音樂風格演變的重要節點，也算是為下一屆夏令營留了個引子。”
一頓，“下一屆的主題肯定是浪漫主義時期了吧”
李安：“很聰明嘛。”
唐小星：“老師”
哈哈哈哈。
李安：“小星說得不錯，琳琳你怎么說。”
小車：“我贊同小星的想法，我也是這么想的。”
李安：“還有補充嗎？”
小車整理片刻：“夏令營是一項關乎個人成長的活動，對于大家而言，相比海頓和莫扎特，我覺得貝多芬的作品更具正向價值觀。”
“他一生歷經了很多磨難，但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對音樂的熱愛，創作出了許多震撼人心的作品。”
李安點點頭：“小星還有什么想補充的。”
唐小星：“貝多芬的音樂充滿了與命運抗爭的精神，這種精神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鼓舞性，也適合開場。”
李安：“琳琳。”
小車：“貝多芬的作品在音樂史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具有極高的藝術水準。”
李安：“小星。”
唐小星：“貝多芬的作品傳唱度高，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鳴。”
李安：“還有嗎？”
兩個小女生實在想不到她們還能補充什么了。
李安：“我也覺得貝多芬更合適，曲子我已經給倆選好了。”
二孩立馬豎起耳朵。
李安：“命運。”
命運交響曲？
短暫的驚異過后，二孩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接著師生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老師您該不會是讓我和小星四手連奏吧？”
“不然呢。”
“嘿嘿，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
“謝就不必了，到時候給我整好點昂，譜子我已經給你們放在了譜架第二層，至于怎么分配聲部你倆自行決定，我先睡了，晚安。”
“老師晚安！”
“晚安老師！”
李安前腳剛回臥室，后腳兩個小女生就回到書房找到了兩份命運交響曲四手練彈的譜子。
就在第二排譜架的最上面，第一份譜子的封面上已經落了一層薄塵。
看起來兩份譜子已經放在這有一段時間了。
兩個小女生覺得今天應該是她們的幸運日。
不但勇氣大爆發的伴奏進度有了新的進展。
老師還獎勵了她們一次四手聯彈的登臺機會，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們還在幻想什么時候能完整地合作一次。
然后晚上她們的愿望就被實現！
還是在夏令營的開幕式舞臺上，這怎么能不讓她們感到幸運。
雖然距離夏令營的開幕式只剩十二天，但是老師既然現在才通知她們，就說明時間是完全足夠的。
回到小屋二人仔細地把譜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果然不出她們所料。
全譜只有第一樂章，按照譜面標識速度，完整彈下來大概只需要九分鐘左右。
根據譜面難度來看，她們認為只要三天她們就可以把這首作品彈到譜面要求的速度。
再用三天合。
時間完全夠用。
那么在正式開始練習之前，最后的問題就是如何分配聲部了。
“小星你想彈哪個聲部？”
“我都想彈，琳琳你先小選吧。”
“我也都想彈，唔，那我們抓鬮？”
“好！”
接著二人用草稿紙做了兩個鬮，一個紙團里寫著高，另一個紙團里寫著低。
抓到高的就彈高聲部，抓到低的就彈低音聲部。
小車將兩個紙團打亂隨即一手一個抓進掌心，“小星你選。”
轉回身的唐小星沒有片刻猶豫地選擇了小車的右手。
打開發現里面寫著“高”。
就這樣二人便輕松地決定了聲部歸屬。
在實際演奏當中無所謂高低之分，她們二人非常清楚，對于這樣一首作品，沒有紅花綠葉，只有將兩個聲部完美結合才能讓這首作品爆發出最震撼的舞臺效果。
關燈睡覺前唐小星問：“琳琳，老師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
小車笑了笑：“也有可能是老師一開始計劃他和陳老師彈。”
唐小星腦海里馬上浮現出兩位老師坐在一起彈命運的場景，也不禁地笑了笑。
“晚安琳琳。”
“晚安小星。”
這邊兩個孩子剛入睡沒一會，隔壁正在和陳璇打視頻的李安突然收到了王小虎的信息。
王小虎：老師您睡了嗎李安：沒有，咋啦王小虎：可以打電話嗎李安：你說就行了 片刻。
王小虎：合唱團要篩人的事是您的意思嗎李安：你們校領導的意思，別想那么多了，早點休息王小虎：老師晚安李安：晚安早睡 “和誰發信息呢？”
“王小虎，合唱團要篩人，他有點鬧情緒”
“不是都排得差不多了嗎？”
“還能更好。”
“你的意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