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李安這兩天的觀察,他預測四人點四盤餃子應該足夠了。
可他失算了。
在X老板食欲略顯萎靡的情況下,四盤餃子最后竟然還不夠。
他自己一盤都吃飽了,可兩個孩子看起來像是才開始。
“再給你們點一盤。”
“好。”
“好。”
李安心道好家伙,這知道的上午是去上學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上午去干活了呢。
掃碼又點了一盤蝦仁水餃。
小車:“老師,那這次合唱團一共要招多少人?”
李安:“你覺得呢?”
小車:“五十人?”
李安:“差不多,一隊二隊加起來應該不會超過六十人。”
唐小星:“額”
X老板:“怎么呢。”
唐小星:“班里已經有十七名同學報名了。”
X老板:“有多少班。”
唐小星:“七年級和八年級加起來一共有二十七個班。”
X老板:“九年級以下都可以報名參加選拔。”
小車:“嗯。”
李安:“這次建團是為了參加比賽,時間有限,如果要沖名次,只能擇優錄取,這點你倆應該非常清楚。”
二孩點頭。
李安:“就算不參加比賽,也只能擇優錄取,對不對?名額就那么多,難道不該誰唱得好誰進嗎?”
二孩點頭。
李安:“所以你倆不用糾結到時候有多少人報名參加,就施行現場打分制,取前六十名。”
二孩再次點頭。
說著李安笑了起來,“關雨彤報名了嗎?”
小車:“嗯。”
李安:“有沒有覺得有點麻煩。”
小車:“還好。”
X老板:“這位同學是?”
唐小星:“一位可愛的小伙伴,畫畫很棒。”
李安回答得更直接:“車琳的好朋友。”
原來麻煩在這,X老板明白了,心道這就有點棘手了。
小車:“老師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服務員端來第五盤餃子,該話題也隨之被打斷。
飯后兩個孩子回家午休,X老板說想先回趟酒店把電腦拿過來。
“下午要寫啊?”李安遞給X老板一根煙。
X老板接過:“反正也沒我什么事,你們調琴,我正好更新一章。”
李安:“行,正好廚房有張桌子你應該能用。”
X老板笑:“我昨天就看見了。”
李安:“那走唄,開車二十分鐘就回來了。”
說著二人抽著煙從餃子館門口離去。
取電腦回來的路上,X老板主動又提起了選拔合唱團成員這件事。
“合適嗎?”
X老板本來也覺得沒什么,可聽兩個孩子飯桌上這么一說,他又覺得有點不是那么合適。
畢竟還是兩個孩子。
李安:“如果把這次選拔看成一次比賽,那她倆充當的就是評委的角色,還是有決定權的評委。”
X老板聞言不再繼續問什么,李安的用意他明白了。
再回到2201沒一會的工夫,陸老便帶人來到了門口。
許久不見的二人一見面先親熱地相互問候了一下,接著李安為老陸和X老板做了介紹。
一番客套過后,老陸直入正題。
老爺子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什么琴,“我看看什么琴。”
從昨天掛了李安電話他就心里嘀咕到底是個什么琴,至于讓李安在電話里和他賣關子。
“陸叔您給掌掌眼。”
眾人來到客廳,老陸一眼心笑原來是b211啊,這琴不需要他掌眼,“好琴好琴。”
盡管琴身上還套著罩子,可老陸幾十年的功力也不是吹得。
可緊接著老陸神色一凝,目光停在了兩根暴露在外面的琴腿上。
“不對,琴腿不對啊!”老陸心里一動,這象腿讓他聯想到了另一臺非常罕見的b211系列。
一旁李安笑了起來,“還得是陸叔。”
老陸急了:“快快,琴套摘掉。”
說著老陸自己也上前幫忙,“唰”的一聲琴套被摘去。
整個琴身完全暴露在了陽光下,啞黑色的漆面在正午陽光下閃爍著不同于黃昏時的美感。
來回觀摩了有一分鐘,陸老頭抬手在琴蓋邊輕輕摸了一把。
“果然是它。”
揚起響板,陸老頭探頭驚訝地發現這琴體里的定弦鈕似乎有些新的過分啊。
不該啊,按這批琴的生產年份,這臺琴到李安這怎么也得經過一手了吧。
再看這琴弦和榔頭,陸老頭越看心里越詫異,心道莫不是李安弄了一臺翻新琴?
想到這里他趕掏出工具開始檢查,“這琴從哪來的。”
李安:“燕京來的。”
片刻。
陸老頭收起工具轉過頭,再看向李安的目光多了一抹不可描述的笑意:“行啊。”
李安:“那陸叔您這邊就開始吧?”
老陸長嘆一聲點點頭,摘掉眼鏡揉了揉太陽穴:“你小子是又給我整難題啊。”
李安樂:“整個蓉城除了您,這琴還有誰能調。”
這通馬屁實實在在拍到了陸老頭的心里,不過也不是他吹,整個蓉城也就只有他敢說能把這臺琴的最佳狀態激活。
“之前的保養記錄給我看一下。”
“都給您準備好了。”
李安把隨琴裝的保養記錄遞到了老陸手里,老陸翻開仔細地看了一遍。
和他預想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一臺高齡新琴,之前的琴主把這臺琴得非常好。
陸老頭:“鑰匙。”
李安遞上:“那您忙,我就不在這礙事了。”
陸老頭:“老規矩。”
李安:“老規矩。”
說罷李安與X老板離開了客廳。
在旁邊聽了半天的徒弟早就心癢癢,見老師招手,小徒弟趕忙湊近。
探頭就看了眼編號。
陸老頭:“看好了。”
小徒弟:“看好了。”
陸老頭:“戴手套,松弦。”
小徒弟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出工具,一邊小聲問道:“老師,這琴真是新的?”
陸老頭點頭:“這是我見過保養得最好的琴,你看它的定弦鈕,我一開始以為是翻新的,但你湊近看,是不是能看到上面還有一層霧蒙蒙的感覺。”
小徒弟點頭。
陸老頭:“要是翻新的琴,它只能是完全亮面的,這個工藝除了漢堡工廠其他地方做不出來。”
小徒弟受教了,不過他還有一個問題:“老師,那這樣的琴現在值多少錢?”
陸老頭:“不好評估,它的價值已經遠高于使用價值,基本沒有人會買這樣一臺琴來作為日常使用。”
小徒弟:“那李老師”
陸老頭沒接話:“干活吧。”
不多打聽主家的情況,確定琴況之后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拒接,這是老陸的規矩。
這邊老陸師徒二人開始干活,那邊小車二人也起床去往學校。
接著午睡前的話題,二人一路又開始討論合唱團的選拔問題。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八班不出意外都得一半以上的同學要報名。
可一共只招六十人啊。
唐小星替小車感到為難,尤其在知道小關唱歌跑調之后。
小關是小車的好朋友,還給小車幫了很多忙。
班級音樂會替小車畫海報,六一演出為舞臺畫背景。
這些事情唐小星都知道。
所以越想唐小星越覺得好難啊。
按照選拔要求,小關完全不符合入選要求。
可小車作為石坡第一任初中部文藝部部長,又有權力決定小關入團。
上午音樂課結束后吳老師單獨留下她倆,直接告訴她們要參與這次選拔評審。
當時她立馬產生了一種要接受x校園工作挑戰的興奮感。
可誰知道這個挑戰來得那么快,難度還那么大!
她本以為她們只需要選誰唱得好。
小車:“小星你覺得呢?”
唐小星啊的一聲,她剛剛走神了,沒聽清小車說什么,“琳琳你再說一遍。”
小車:“我說如果一團進三十人,我們應該怎么安排男女生比例,這也關系到接下來的選曲問題。”
唐小星:“確實,不過這個具體得等選拔結束再根據實際情況來分配,通常這樣的校園合唱團需要的女生數量要多一些。”
小車唔得一聲,“那也只能等到選拔結束之后再說了,我想提前定定曲目。”
唐小星猶豫片刻,還是提出了憋在心里的問題:“那小關怎么辦。”
小車:“她就準備她的曲目。”
唐小星不知道剛才是不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這次她直接了一些:“如果小關在選拔前解決不了跑調問題怎么辦?”
小車:“之前我們四個一起練過,張和阿謙很快就解決了音準問題,他倆屬于有音準感念,能從聽感上明確分辨出一組小二度之間的音高差,只是之前沒有接觸過。”
唐小星點點頭。
小車:“關呢,她甚至四度音程的高低都分辨不出來。”
唐小星心嘆:“這就很難了。”
小車:“她的節奏感其實很好,就是對于音高沒有先天的分辨能力。”
唐小星:“所以怎么辦。”
對于唱歌而言,耳朵不具備分辨音高的能力就是災難。
所謂的五音不全只是一種籠統的說法。
實際上深入這個問題,關鍵還在耳朵上。
解釋這個問題需要一個不短的過程——
那么暫且就讓孩子們以NPC身份置身一個聽音游戲的場景吧。
第一個出場的是小車,她走到鋼琴前,先后彈響兩個音。
這兩個音分別位于鋼琴琴鍵的最左邊和最右邊。
然后關張陳三人出場,他們要來回答這兩個音哪個音高哪個音低。
不出意外,三人都能分辨出最左邊的低沉,最右邊的尖細。
于是大家都說第一個音低。
但這并不意味著每個人的耳朵都適合學音樂。
因為這兩個音從振動頻率上已經脫離了正常音樂所研究的音域范疇,也無需從音樂的角度來聽誰高誰低,他只是一種生活經驗。
就好比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五歲的孩子基本都能從對方的聲音判斷出是叔叔還是阿姨。
叔叔的聲音粗——對應鋼琴最左邊的低音區。
阿姨的聲音高——對應鋼琴最右邊的高音區。
這兩個音區只是大概的范圍。
可到了研究音樂的場景下,哪怕低了半個音,那也是錯音。
于是讓小車再次彈響兩個音,這次她選擇了兩個相鄰的琴鍵。
一個中音區的do加#do,這兩個音的關系就像一只手掌上的食指和無名指。
對于絕大多數而言,從聽覺上這兩個音還是有著明顯區別的。
可這次的論證過程并不是來自聽感上的誰高誰低,而是這兩個音聽起來一定不是同一個音,所以他們不一樣。
重點來了。
張和阿謙經過又兩次聆聽比對,他們從一種本能上的感覺做出判斷,給出第二個音高的答案。
而關完全搞不懂為什么第二個音高,她用盡全力也只能確定一點,兩個音不是同一個音。
那么接下來就會出現以下情況,小車讓二人嘗試著唱這兩個音。
因為張和阿謙在潛意識里能區分二者的高低,所以他們只用把潛意識里的感覺唱出來,基本就能得到一個較好的音準。
可關呢,她現階段根本就聽不出誰高誰低,她怎么唱?
就好比有子彈的槍才能開火。
小關現在的問題是她的槍里沒有子彈。
那子彈能造嗎?
能是能,但絕不是短時間內能夠造出來的。
尤其是在唱歌跑調這一問題上,可以說是音樂學習里最難的一類,屬于疑難雜癥。
那五音不全可以學音樂嗎?
完全可以啊。
比如彈鋼琴,譜子上是do,你按下do的琴鍵,那出來的音就不可能是re。
于是馬可同學要以身說法了,在經過長達幾年的鋼琴學習之后,他以物理記憶方式建立起了一套音高聽覺標準,最后成功獲取子彈。
馬可算幸運的。
很多音樂學院搞器樂的同學到了畢業唱歌都還跑調,找誰說理去?
所以又說五音不全是一種疑難雜癥。
讓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師來講,就算有人通過學習很快解決了唱歌的音準問題,那無非就是兩種情況——
第一,本身耳朵就具備沒有被開發出的分辨能力。
第二,幸存者偏差。
那么,報速成班需謹慎。
現在再回到小關的問題,小關唱歌跑調這件事已經是短期之內無法改變的現實。
所以怎么辦?
面對唐小星的問題,小車輕聲回答道:“她盡力就好。”
唐小星心道那這不就意味著小關已經失去了參加資格。
說著小車笑了笑,其實在回答老的問題時,她是有點糾結的。
可當她說出‘放心您老師,我知道該怎么做’這句話時,她心里就做出了最后決定。
出于對音樂的尊重,對舞臺的尊重,如果小關到時候沒有達到選拔標準,那就沒辦法通過考核。
否則被小關頂替的那名同學又該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一時間兩個孩子都沉默了。
小車的思緒不知覺間又仿佛回到了小肖賽的現場,她曾有過那種體驗。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
“琳琳你說的對。”
時間一晃來到下午五點。
客廳鋼琴前。
老陸先后彈響兩組和弦,李安聞聲再次搖頭。
小徒弟早已淪為旁觀者,他手里的校音器也早已失效似的,完全幫不上什么忙了。
這次連X老板都有點不知所措了,還不滿意啊?他聽起來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片刻。
“左邊根音還是低。”
說罷李安再次露出無辜笑容。
沒辦法。
他必須得忠于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