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生氣了。
這是小車的第一反應。
老師真的真的生氣了。
這是小車的第二反應。
老師生氣的時候，通常音調都會低沉，并且語速也會放慢。
最明顯的變化是——講話會變得非常不客氣。
就比如此刻。
“遲到二十分鐘還來干什么？”
“藝術中心的對接老師呢？”
“漂亮。”
“行，她愿意等到最后就讓她等，和咱們沒關系，跳過她們繼續進行，原定節目單上的最后一個節目審完你們直接下班，別耽誤時間了。”
電話里不知又說了什么，李安直接笑了。
“馮老師在旁邊嗎？讓馮老師接電話。”
片刻。
“馮老，絲綢之路這個節目不審了，誰來也不審了。”
“嗯。”
“您費心。”
掛了電話，李安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這時小車才笑嘻嘻道，“老師您別生氣啦。”
“我生氣了嗎？”李安轉過頭。
小車扣著下巴點了點頭：“嗯，您不但生氣了，好像還非常生氣的樣子。”
李安樂：“我是裝的。”
小車對此表示懷疑：“可不像裝的哦，怎么了吶？”
李安樂著又嘆：“你們的琦玉老師可真是個好脾氣啊。”
小車啞然：“啊？湯老師怎么了。”
書人音樂廳現場一片安靜。
比起半小時前的喧鬧，此刻的氣氛像是在開報告大會。
所有待審節目的小演員都安靜地等待著。
他們有的坐在觀眾席，有的坐在后臺連廊，有的干脆就地坐在舞臺上。
運氣好的節目被安置在空調下面等待，運氣差點的節目甚至連靠做的墻邊都是溫熱的。
一個靠在墻邊的孩子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的校服后背已經布滿了白色汗漬。
今天的確太熱了。
熱得所有人都感到一絲疲憊。
此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觀眾席第一排的導演席。
一圈老師正圍在一起像是討論著什么。
孩子們可不傻，大家知道發生了什么，甚至有的孩子還心生怨氣。
比如此刻正在連廊墻邊等待的孩子，他們是《鬧春》節目的小演員，已經在這熱了半個多小時了。
本來她們現在應該已經在食堂吃飯了，就是因為排在她們前面要審核的節目《絲綢之路》沒有在規定的時間抵達音樂廳，所以為了等《絲綢之路》先審核，她們就在這干等到現在。
就在這時，“鬧春的節目負責人準備。”
現場的大音響響起老湯的聲音。
舞臺終于又動了起來。
中斷了半小時的節目審核雖然重新開始，但是臺下的風波似乎才剛剛開始。
負責《絲綢之路》的孫老師得知自己的節目要被取消，嚇得都不知道該求誰，她的直屬領導是鄭主任，鄭主任此刻卻不在。
于是她只能用懇求的目光再次投向老湯。
“湯老師您看孩子們都到了今天確實是我的失誤，我們可以最后審。”
又是這一句，老湯此刻心里也是有火發不出，他就應該早點給李安打電話。
這時老馮開口，“孫老師您和我出來一下吧。”
這位孫老師也是校外的培訓老師，負責古箏教學，同屬器樂社團，但并不歸李安管。
她知道今天下午要初審節目，審核節目表上的時間也很明確，她的節目是五點十分五點二十五。
但是因為臨時有點事情不能第一時間趕來學校，便讓一個朋友過來替自己先頂一下。
以她過往的經驗，節目表上的時間通常都不會往后退，這種集體節目審核很難精準把控時間。
再加上她的朋友也一直給她發信息說還早還早，于是她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還回家洗了個澡補了個妝才往學校趕。
這一回家不要緊，趕上下班堵車了。
她的朋友畢竟只是頂替她，具體情況并不了解，眼見時間來到四點半了，就問一名高年級學生報告廳在哪。
接著八個孩子分兩趟把八臺古箏搬到了報告廳門口，用時半個小時。
最后五點零五了，才知道自己來錯地方了。
就在孩子們又把古箏往音樂廳抬的時候，這位孫老師才匆匆趕來。
來了之后一邊給學生幫忙，一邊給導演組說馬上馬上。
結果就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孩子的古箏摔了。
說這位孫老師倒霉吧，也是自找的，可又剛好碰上了好人老湯。
這位孫老師折騰一圈浪費了二十多分鐘，最后給老湯來了一句能不能先審后面的節目，她得給學生修下琴。
然后老湯心軟了。
老湯給李安打電話的目的不是為了告狀，而是想問一下改變節目順序是不是也要把上下場的步驟改一下。
接著就是剛才電話里的那一幕。
老湯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安懟了。
他不氣李安，他氣的是自己，李安明明已經再三叮囑他一定把握好時間，今天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把所有節目審完。
老湯不知道的是這個時間是藝術中心花了很大的精力才從各個級部為演出爭取出來的時間，一個節目的時間動了，牽扯到的是各級部的整體時間安排。
馬上月考了，誰不忙啊？
“孫老師你別哭了。”
哎喲我真是.馮老真是見不得這個，再者你早干什么去了，現在哭。
不是老馮想批評這位年輕的女老師，但凡再多點責任心，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
具體情況他也從孫老師嘴里了解了，確實氣人，要擱他以前在部隊，這種事情可是嚴重違反紀律的。
“馮老師我保證再也不會出現今天的情況。”
孫老師吸溜片刻，“您幫我給李安老師求求情吧，我下次真的不會了。”
老馮心嘆，關鍵是他現在也拿不住李安到底是什么想法。
以他對李安的了解，他估計李安也就是嚇唬一下，也算是假殺雞儆猴了。
可剛才電話里聽李安的口氣又像是真的不打算要這個節目了。
如果李安來真的，那真是誰來也沒辦法。
首先李安本身就是藝術中心的領導啊，級別僅此劉振。
再者李安還是這臺節目的總導演，學校根本犯不著為了一個小老師讓李安不痛快，甭管李安是不是真的要刷這個節目。
哎，可是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也怪可憐的，老馮聽過絲綢之路這個節目，還是很不錯的。
“這樣吧孫老師，今天你就帶學生先回去吧，趕緊把孩子的琴修好，明天下午還二審呢，具體明天你們能不能參加我說了不算，我幫你打個電話，把事情的具體情況和李老師反映一下，后面就看他怎么說了。”
孫老師連聲道謝，就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從眼眶子里往外掉。
老馮心里又是一嘆，哎，都是年輕人，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
“與夢同行的負責老師準備一下。”
別說，經過這么一個小風波，連學生的紀律都好了。
老湯是發現了，之前不是學生紀律不好，還是各個負責老師的管理力度不夠啊。
今日晚餐，饸絡面，李安的最愛之一。
“誒，算了吧。”
老李聽完事情始末，勸李安別給人把節目刷了，“也都不容易。”
李安放下面碗吸溜道，“琳琳你說。”
小車：“聽老師的。”
李安：“聽我的就唰。”
小車：“嗯！”
李安樂：“為什么啊。”
小車理所當然道：“時間已經很緊迫了，那么多節目，要是每次審核彩排都出一點小狀況，那肯定會影響整體進度，一個節目耽誤一分鐘，就等于所有節目都耽誤了一分鐘，所以為了避免后續再出現這樣的情況，老師這次不能心軟，不然其他節目的負責老師就會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要是因為一些負責老師的原因導致最后的演出沒有順利完成，到時候別人才不會去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們只會認為是老師的問題，因為老師是總導演。”
老李心說我的乖乖啊，這琳丫頭的小腦瓜到底是怎么長的。
李安：“聽見了嗎李工，還不如我們小車有覺悟。”
老李笑了笑，作為礦上的安全員，老李最是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哎，可能他確實把這個問題想簡單了，畢竟牽扯不到人命安全。
“還吃不？琳琳再吃一點不？”
小車：“爺爺我都吃撐了！”
李安：“我也不吃了，琳琳趕緊去練琴吧。”
小車：“嗯！”
師生二人各自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一個去了書房，一個去了趟衛生間又回了廚房。
“爹你放著我來洗。”
老李：“你放著放著，就兩個碗我一會吸洗了，奧喲喂，你快放著。”
李安把碗鍋洗了，接過老李遞來的煙：“爹明天上午全屋定制過來再量一下客廳書墻的尺寸，你再去盯一下。”
老李：“不都快做好了嗎？”
李安：“就差書墻了，下周開始裝柜子，爭取高考之前都弄利索，不然又得等一周。”
老李：“行呢，那我也差不多該訂票了吧。”
李安抬頭：“急啥呢么，怎么徹底完工也得到六月底了。”
老李笑：“后面也沒啥需要我盯的東西了，你看著給我訂個票吧，我得回去了。”
李安：“讓我媽再來一趟，咱們到時候在新家吃個飯，你們再玩一玩一起回去么。”
老李擺手：“也沒啥玩的，別讓你媽折騰了，這不下個月那個燕京的娃娃要過來了嗎，你就安心忙你的，等天冷冷我們再過來，這不方便的很么。”
見狀李安也不再說什么，他知道老爹也想家了，“那我看看吧。”
老李：“也不著急，你看情況。”
“嗯。”李安掐滅煙頭，“爹我出去一趟。”
老李：“少喝點酒，我發現你現在這個酒喝得太兇了。”
李安：“嗯嗯，今天不喝。”
去書房看了一眼，李安帶著車鑰匙離開了家。
老湯的出租屋。
老湯和穆欣正在廚房忙活，本來二人計劃今晚出去吃點，最后被穆欣單方面決定計劃取消。
自從二人這趟從老家回來，出去吃飯的頻率也逐漸減少。
為了省錢準備今年的婚事。
“要不你晚上主動給老大打個電話吧。”穆欣建議。
老湯點點頭：“哎，今天這事確實是我沒處理好。”
就在這時，灶臺上老湯的手機響了。
老湯擦擦手拿起一看，“是安哥。”
穆欣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老湯接起，“誒安哥。”
“沒有，正做著呢。”
“來啊，趕緊的，你吃了嗎？”
“晚上沒安排，你來就行。”
掛了電話老湯讓穆欣趕緊收拾一下屋子，“安哥要過來。”
二十分鐘后，李安拎著兩桶油和一箱山雞蛋出現在了公寓門口。
“老大你干嘛啊。”
門口李安嚷嚷著讓穆欣給他找雙拖鞋。
進屋他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你家師爺呢？”
這時就聽老湯的聲音傳來，“還是你有福啊，掐著我今天燒肉。”
李安走進狹小的客廳一看，桌子上已經擺著三個菜。
老湯：“陪我們再吃點。”
穆欣也跟道：“老大再吃點吧。”
李安打量著二人嘖嘖道，“我擦，你倆這夫唱婦和的真跟兩口子似的。”
老湯撇嘴：“哥你這是罵人呢，指不定誰合法在前面呢。”
李安：“好好好，讓我嘗嘗人夫的紅燒肉。”
穆欣：“哈哈哈哈！他燒的肉真的很好吃。”
老湯：“喝點”
李安：“不喝不喝，今天就吃肉。”
老湯：“這筷子都是新的。”
穆欣：“多余不。”
李安：“還得是穆哥。”
都是哥們，是真的哥們。
老湯在李安心里是真哥們，李安在老湯心里也是真哥們。
所以今天下午電話里李安和老湯真不高興了，老湯也一點沒多想。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
“我愁啊。”
在得知老爹也馬上就要走，李安的心情更是有些惆悵。
“今天下午的審核時間是學校經幾方協調才擠出來的，是一分鐘都誤不起。”
老湯：“我明白，安哥今天確實是我做得不對。”
李安擺手：“你做得對，該等她，不然明天這個地方還得再來一次，我明白你的想法。”
老湯：“哎，我其實那會兒也生氣，但是你不在我也不好和她發火。”
李安：“就你？快算了吧，你要是能發火我把這醋湯喝了。”
老湯苦笑：“那我怎么辦。”
李安樂：“明天下午你繼續主持二審，剛才老鄭給我打電話了，我說讓我不管了，讓負責老師明天自己去找你說，要不要留這個節目你決定。”
老湯：“那我的意思肯定還是留下，畢竟孩子們都準備這么長時間了，對吧。”
李安看向穆欣笑說，“看到了吧。”
穆欣：“他也就這樣了。”
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不說工作了，要不喝點吧安哥，少喝點？”
“不喝不喝，我最近有點厭酒呢。”
“你快得了吧。”
老湯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次日兩個學校的節目審核都異常順利。
閆朕升級為石坡六一演出的舞臺總監。
老湯升級為書人六一演出的副導演，并在私下小小教育了一下絲綢之路的孫老師。
而作為兩個學校演出的總導演，李安一直忙到周三的凌晨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