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
“噓。”
釘子閉嘴。
雖然閉上了嘴，但釘子心里還是有話想說——這樣好嗎？
望著整個人都貼在門上的李大師，釘子有些難為情，這樣偷聽是否有違大師的風范？
這種事難道不該讓我來嗎？
釘子抬頭環顧四周，確定走廊里沒有人之后，羨慕的眼神再次回到李安身上。
就在二人剛剛從屋里出來，接著他們就聽到門內隱約傳來一聲嚎叫。
接著李安就一下撲到了門上。
“好啊。”
此刻李安一邊聽著心里一邊叫好，給我哭，狠狠地哭。
就好像此刻屋里的小車哭得越厲害他越高興似的。
沒錯。
李安正是這么想的。
聽到小車哭了，他心里反而輕松了下來。
小車需要把心里的情緒宣泄出來。
發泄出來好好睡一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釘子湊近：“還哭著呢？”
李安：“嗯。”
釘子嘆息，雖然他也知道哭是一種發泄情緒方式，可他更多的是心疼。
大約又過了一分鐘，李安從門上下來了，接著釘子趕忙趴了上去。
就在這時四樓電梯門忽然打開，一對情侶走出電梯，釘子連忙干咳兩聲回到李安身邊。
等到情侶從他們身旁經過走遠，釘子重新偷聽了一會兒，遺憾的是他也再沒聽到什么。
“買點酒回來喝一杯？”李安發出邀請。
釘子正有此意：“好！”
李安打趣：“今晚不陪女朋友了？”
釘子靦腆回答：“今天她要早睡。”
二人樓下便利店買六瓶易拉罐啤酒，一點花生米，回到屋里就各自靠在床頭喝了起來。
“李老師。”
釘子伸來手，李安和釘子碰了一下。
“累不累？”李安問。
“不累。”釘子說著一口灌下小半瓶。
李安：“那就陪我再看看。”
釘子：“看什么？”
李安打開投影儀，用手機把C組的評分表背投在了幕布上。
片刻。
釘子：“孫趙環您認識嗎？”
李安：“我們沒見過面，也沒有過任何交集。”
釘子：“哦。”
李安：“他是星海音樂學院的鋼琴系副主任。”
望著給小車打最低分的孫趙環，釘子越看越來氣：“他會彈鋼琴嗎？”
李安：“會。”
接著釘子又把目光移到了另一個被劃掉的低分：“徐建彬您認識嗎？”
李安：“不認識，也沒有交集。”
釘子：“他是什么專家？”
李安：“江音的教授。”
釘子：“他是不是和孫趙環認識？”
李安：“我猜他們認識。”
釘子：“所以他倆都給琳琳打了8.5分。”
李安：“應該和這沒什么關系。”
釘子：“李老師，您剛才拿廚師比賽舉例，我能明白，琳琳的風格不受國內評委的喜歡，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可這些評委給琳琳打的分是不是太低了？”
李安：“你想問什么。”
釘子沉默片刻：“他們是不是故意的，就比如這兩個評委，他們是可以給琳琳打8.8或者8.9分的，雖然我不懂音樂，不懂怎么打分，但是既然琳琳有六個滿分，就說明琳琳有很突出的地方，難道這些突出的地方也不能讓這兩名評委多給琳琳打一點點的分數嗎？”
李安：“那你說他們為什么故意給琳琳打低分。”
釘子：“因為壓低琳琳的分數他們就可以讓自己地區的學生名次更靠前了啊。”
李安：“可是你看這兩位評委給前三名打的分數都不低，為什么偏偏故意給琳琳打低分。”
釘子：“可能他們認識這三名選手，說是認識前三名的老師。”
李安：“那按照你的意思，他們到底是想壓低其他選手的成績為了給自己學校的學生讓路，還是想打友情分？給其他選友情分難道不也是變相地增加他們自己學校學生的晉級難度？”
釘子啞然。
一時間房間內安靜了下來。
片刻，李安抓起兩顆花生米喂進嘴里：“釘子，你眼前的這份打分表沒什么問題。”
釘子：“您是說這份打分表是絕對公正的嗎？”
李安失笑：“釘子，如果你是今天的評委，你認識我，你聽完王小虎的舞臺，你認為王小虎的發揮在你這里只有9分，但是考慮到我和你的關系很好，你會不會給琳琳多打零點幾分。”
釘子一嘆，盡管他不想承認什么，可是遵循內心的真實想法，他還是點了點頭：“會。”
李安：“所以哪有什么絕對公正的比賽，況且這種比賽的復雜程度不只是表面看到的這么簡單。”
釘子：“那您就是承認今天的比賽中有不公正的地方。”
李安：“我不是承認，我是默認，比賽一開始我就默認了會發現這樣的情況，并且我還告訴你，今天這場比賽已經算得上是公正了。”
“你看09號孫文君，你知道他的老師是誰嗎？”
釘子：“誰？”
李安：“趙韋林，這次比賽的華國評委會主席。”
釘子疑惑：“不是評委不能給自己的學生打分嗎？”
李安：“如果琳琳報名的時候填寫的指導老師真是你呢？”
釘子瞬時抓住重點：“趙韋林是故意的！他故意讓學生報名的時候把指導老師填成別人，這樣他就能給自己的學生打高分了！”
可釘子再仔細一看，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趙韋林只給孫文君打了9.75分。”
釘子看不懂了，語氣都遲疑了起來，“他為什么？”
李安笑：“什么為什么？”
釘子：“他給琳琳和何家明都打了滿分，為什么只給自己的學生打了9.75分？他明明可以.”
李安：“他明明可以給自己的學生也打一個更高分數，這樣孫文君的成績就有可能超過肖景宸拿到第一，畢竟孫文君已經得到了許多高分，多他一個高分誰也說不出什么。”
“換句話說他給孫文君打一個更高的分數是完成合理的，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釘子：“對！”
李安：“所以我說今天的比賽已經相對公正許多了。”
釘子又是眉頭緊鎖片刻，“李老師”
李安：“嗯？”
釘子通過李安的分析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不過對于他而言這個可能實在有點大膽：“您說他會不會是故意這么做的？”
李安開啟第二瓶易拉罐：“怎么說。”
釘子：“他是在賭。”
李安：“怎么個賭法？”
釘子：“您說他是評委會主席，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李安：“國內鋼琴的學術圈里，他是名義上的大哥，在影響力上也差不多。”
釘子：“如果您是評委，您會不會因為這一點稍微關照一下這個孫文君。”
李安：“不好說，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釘子等的就是這個，雙手一拍坐起身大聲道：“那我就假設您會，連您都會因為他的身份在打分的時候關照一下他的學生，那其他評委我都不敢想。”
“所以我說他在賭，他在賭大家都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他的學生多打一點分數，加上他對自己的學生也有把握，于是他就給自己的學生打了一個相對偏低的分數。”
釘子越說思路越清晰：“如果今天孫文君拿到了第一名，分數一公布，大家發現原來孫文君的老師都沒有給孫文君打高分，這不就說明孫文君的第一名和他也沒有關系，孫文君拿到了第一，同時大家還得說他沒有私心，最后還能落下一個公正的美名，這個這個怎么形容”
李安：“一舉兩得。”
釘子：“對！一舉兩得，李老師您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李安笑了笑：“你把他想得這么壞啊。”
釘子：“也不能說壞吧，如果真是我猜測得這樣，那他就是故意壓了自己學生的分數，這樣對于其他選手相對更公平。”
李安轉頭：“釘子，一個老師為了公正，故意壓了自己學生的分，你認為這老師還不壞嗎？如果就是因為他壓了自己學生的分導致自己的學生錯失第一名，站在這個學生的角度，你又怎么說。”
釘子：“額”
李安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大屏幕：“你的猜測也沒有什么問題，只不過他不是在賭，他是壓根就沒有想讓孫文君拿第一，所以他才能打出這樣的分數。”
釘子不解。
李安：“你看看他給前五名打出的成績，第一名肖景宸9.9分，第三名何家明10分，第四名琳琳10分，第五名陳雨桐，也是他的學生，9.8分。”
釘子：“這”
李安：“我告訴你釘子，這里問題最大的問題就出在了肖景宸，他給肖景宸打的分數比孫文君高了0.15，你別小看這0.15分。”
“如果趙韋林有心想讓孫文君沖第一，他至少應該給兩個人打一樣的分數，這才是合理的。”
釘子：“那他就這么肯定最后的一二名就是肖景宸和孫文君？”
李安：“如果沒有琳琳，我也會這么認為，并且全場評委都會這么認為。”
釘子：“我好像懂了。”
李安：“他沒有什么可賭的，他根本不需要賭，因為這不是決賽，真正的決賽在華沙。”
釘子猛地一個激靈。
李安：“因為他知道孫文君一定可以拿到一張門票，所以他不在乎這一輪的名次。”
釘子：“所以在他心目中其實這輪比賽只有兩個晉級名額是屬于其他選手的。”
李安：“只有一張。”
釘子：“他比賽之前就知道肖景宸彈得也很好嗎？”
李安：“今天比賽的所有選手都是通過視頻選拔選出來的，一層一層到最后，決定各區選手的評委團就是以趙韋林為首的京圈評委。”
釘子：“原來是這樣，那他早就看好肖景宸了。”
“唉？那他不是應該更看好琳琳和何家明嗎？”
釘子忽然又繞回到前面的問題，“他今天給琳琳何家明都打了滿分，只給肖景宸打了9.9分。”
李安嘎嘣嘎嘣的嚼碎了嘴里的花生米，然后頗有些意味深長地回復釘子道：
“這就是這個人厲害的地方。”
“我猜他早就想好要給這兩個孩子滿分了。”
釘子漲紅的大臉上瞬時掛上一個問號。
李安笑了笑：“只是一點我個人的猜測，釘子你想昂，一個評委連自己學生的成績都不在乎，不能說一點不在乎吧，可能他有別的計劃，畢竟這還沒到最后的決賽，但是就這一場，他沒有讓我看到他對自己學生的關心愛護。”
“釘子，你說他連自己的學生都不關心愛護，他會關心愛護別人的學生嗎？”
“他不會的，他根本不在乎今天哪些孩子能拿到最后一張門票。”
“他在乎的是給哪些選高分能讓他從中獲得實際利益。”
釘子用力扣了扣下巴，他好像能聽明白李老師此刻在說什么，又好像覺得自己又不懂了。
李安：“他為什么要給何家明打滿分，因為何家明的爸爸很厲害，他爸爸的樂團是國內首個登上柏林愛樂大廳的華國樂團，是華南地區交響樂的核心力量。”
釘子點點頭。
李安：“他為什么要給琳琳打滿分，因為接下來連續三年的小金鐘都要在蓉城舉辦。”
“你可以不懂什么是柏林愛樂大廳，也可以不用管什么是小金鐘，總之他給兩個孩子打的分數都不是因為這兩個孩子的發揮。”
釘子再次點點頭。
李安：“所以你說這逼養得壞啊，但我又特別佩服他，釘子你說他給琳琳打了滿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能說什么，琳琳，我的學生，他在這么重要的比賽上給琳琳打了滿分，我心里罵他，可見面了我還得客客氣氣地感謝他。”
釘子：“是。”
李安：“但他玩砸了你知道嗎，因為琳琳的六個滿分。”
“我打賭他沒想到琳琳最后能拿到第四名的成績，更沒想到琳琳拿了六個滿分。”
“這是今天這場比賽最大的意外。”
“我猜他當時也腦子糊涂了，開了個破逼討論會。”
“其實他根本就不用弄著一出，直接公布成績，誰也說不出什么。”
“可他太想要畫面了。”
“現在他滿足了。”
“但他讓琳琳更難受了。”
“他給我等著。”
說著李安仰頭喝完最后一口。
“釘子，你先替我記住這張評分表上所有給琳琳打8.9分以下的評委。”
“誰都跑不了。”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