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畫面定格在這一刻，鏡頭中真至少有兩個人傻了。
站在小車左手，拿著手機正在記錄這一幕的李安首先傻了。
坐在小車右手，也拿著手機從另一個角度記錄這一幕的釘子也傻了。
得說這兩個字從小車嘴里出來，給二人帶來的沖擊力遠比今天成績公布那一刻來得還要大。
二人剛才在樓下還有理有據地狠狠分析了一波，進行了各種推測，結果小車上來就直接開大了啊.
再看桑萍，桑萍的瞳孔明顯在這一刻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比李安的手抖動得都厲害。
“媽媽，生日快樂。”
而小車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切都在狀況內。
說完這句話她接著唱起了生日歌。
緊跟著李安釘子也加入歌聲中。
小車的歌聲清澈婉轉。
李安的歌聲低沉深情。
釘子的歌聲沒有技巧，只有幽默和情感。
小小的房間內，臨時搭起的餐桌前，三道歌聲組成兩條旋律線，聽起來格外別致。
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詞一遍一遍被重復著。
歌聲越唱越舒緩。
桑萍一遍一遍聽著。
聽著聽著她好像也沒那么緊張了。
終于在兩根蠟燭燃到一半，小車唱至終止前，隨后最后一次唱“祝你生日快樂”。
尾聲回到主音，李安也跟著停到了這里，釘子感覺到這里也該結束了。
三道歌聲同時收起。
“快許愿吧！”
在小車的催促中，桑萍再一次緩緩閉上眼睛。
她雙手合十，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她在心里連著許下了三個愿望。
許完愿，她睜開眼睛，與小車一同吹滅了蠟燭。
“呼——”
蠟燭熄滅一瞬，李安這邊將燈打開。
“桑姨生日快樂！”
釘子也是在第一時間改了口，掏出準備好的禮物。
“你還給我買什么禮物。”桑萍望著釘子遞來的禮盒，嘴里埋怨著，表情卻是騙不了人，“謝謝了釘子。”
“琳琳媽生日快樂。”
這邊桑萍剛起身接過釘子的禮物，李安也送上了陳璇提前挑好的禮物，是一瓶香水。
“李老師您.”桑萍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李安笑：“陳璇可特意叮囑我一定得親送給你。”
“謝謝陳老師，謝謝李老師。”桑萍放下釘子的禮物，雙手接過李安遞來的禮物。
“咱們之間就不客氣了，”李安說著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再說點什么，被小車這一下搞得他完全沒有節奏了。
“那什么。”李安看向釘子，“要不咱倆走吧？”
釘子就等著李安發號施令呢，“走走走。”
母女二人連忙同時出聲阻攔！
小車不滿道：“我還沒送禮物呢！老師你們還沒有吃生日蛋糕呢！”
“好好好。”李安本是想著給母女二人騰出私人空間，見狀他又坐了下來，“那我可就要多坐一會兒了，來釘子，咱倆接下來就負責看節目就行了。”
“哈哈哈好！”釘子也跟著坐了下來。
這桑萍才放下心，怎么的也得讓李安吃點東西，辛苦著一天了。
接著三個大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小車臉上。
“你的禮物是啥啊？”釘子一直都不知道。
小車可沒工夫搭理釘子，從身后翻出包裝好禮盒裝小日春和，嬉笑著雙手遞到了桑萍面前。
“額”
再想開口叫媽媽的小車一下卻卡住了，不過現場氣氛并沒有因此而中斷。
“我的禮物也是很棒的哦，嗯——”
桑萍似是也察覺到了什么，為了不讓孩子尷尬，她說著“謝謝琳琳”就要主動伸手去接禮物。
而就在她手伸出去前的這一刻，小車咳咳：“祝老媽身體健康，越來越年輕，新的一歲每天都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桑萍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
李安：“對，身體健康快快樂樂，最重要的！”
釘子：“來咱們舉杯吧，祝我們的老板娘越來越年輕！”
小車：“越來越漂亮！”
歡呼聲中，桑萍一手舉起飲料，一手拿著女兒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謝謝，與眾人一起干了第一杯。
“開吃開吃！”
“釘子你先把蛋糕拿走。”
“老媽筷子在你那邊。”
“這個鹵煮不錯啊李老師。”
“那必須的，我每次來都定他家的。”
“桑姨你也趕緊吃，不用收拾了，一會兒完了讓琳琳收拾。”
“你一會留下來收拾！”
“我不收拾，我今天是來給桑姨過生日的，我是客人，你家讓客人干活！”
“我呸，你算哪門子客人？報告，釘子的女朋友就在柳樹胡同——”
“我錯了！我不是客人！我干！！”
“哈哈哈哈！”
“琳琳說下去！”
“李老師我錯了！給我個機會！”
“柳樹胡同離我們很近啊，釘子。”
“老板娘！桑姨！桑媽行不行，放過我這一次！”
“哈哈哈哈！”
歡聲笑語中，三大一小就這么扯著吃著喝著，轉眼十五分鐘過去。
釘子實在承受不住作為話題人物所帶來的壓力，他想了個招。
“咱們也整點節目吧？給老板娘開心開心。”
釘子心想有你們大藝術家小藝術家在場，總不能讓我一伙夫上吧。
事實證明釘子過分天真了，藝術家可都是心思縝密的主兒。
小車第一時間就識破了釘子的小心思，“好啊，那你先來。”
釘子：“！？”
小車：“你這么有誠意你好意思不先來嗎？”
釘子：“我不會啊，你這是要逼我咬個打火機？”
小車：“你不是成天一個人在后廚唱。”
釘子：“你確定要我唱歌？剛才唱生日歌的時候你沒聽見么，我就不會唱歌啊！”
李安出手相助：“哎釘子你這么說就不對了，唱歌沒有什么會不會的，你唱得很好，很有感情。”
釘子：“.李老師。”
桑萍：“唱一個，就唱你最拿手的那首。”
小車：“哼哼，怎么說。”
釘子一嘆，他還能怎么說，李老師都發話了，壽星也發話了，他是唱不唱都得上了。
拿出手機打開播放器，釘子播放了他自認為唱得還算可以的那首歌。
前奏吉他一響。
“嘩———”
掌聲立馬響起。
小車：“嗚呼！！”
李安：“行啊釘子，沒看出來啊，還是個情歌選手！”
釘子咳咳，一開口就沒卡上節奏。
“直到愛消失，你才懂得.”
不過也無所謂了，隨著原唱出來，釘子絲滑地跟上了節奏。
別說，釘子唱還不錯。
還是有點傷感在里面的。
“嘩————”
釘子唱完，掌聲再次響起。
李安：“唱得好，以后讓車琳給你彈伴奏，幫你調調音準，絕對沒問題。”
“真的嗎李老師？”釘子一把擦去額頭上的汗，他自己也覺得剛才這遍唱得挺有感覺。
李安：“真的，不信你問老板娘。”
桑萍伸出大拇指：“第一次聽你完整地把這首歌唱下來了，很好聽。”
釘子一時間竟有點飄了：“我這還沒完全打開呢，要是先唱幾首別的歌，再唱這首就更有狀態了。”
小車要被釘子笑死了：“你好意思！”
釘子樂：“你別看你鋼琴彈得好，唱歌你未必比我強到哪去，至少我敢唱，你敢嗎？”
小車絲毫不慌：“我干嘛要唱歌。”
釘子冷笑：“好，現在我的節目完了，該你了吧，這可沒有鋼琴，我看你除了唱歌還能表演什么。”
李安和桑萍也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小車，他倆也很好奇小車除了唱歌還能表演什么。
平日里二人都很少聽到小車唱歌。
尤其是李安，在他的印象里小車好像就沒有唱過歌。
“到我啦！”
小車起身噔噔噔地跑到床頭，她的小破手機的電量已經來到滿格。
就在三個大人都以為小車要播放什么伴奏時。
小車卻把手機遞給了桑萍。
桑萍怔得接過，再看到小車手機屏幕上的視頻播放畫面時不由得又是一愣。
釘子好奇地探頭望去：“這不你小屋嗎？”
小車：“對啊。”
從畫面鏡頭看，拍攝的角度正對著鋼琴方向，小車半個身子在鏡頭前。
“這是我的第二份禮物。”
說著小車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第二份生日禮物？一個視頻嗎？
飯桌安靜下來，片刻桑萍用手指輕輕地視頻播放的圖標。
眾人先聽到手機傳出一陣雜音。
桑萍與視頻中的女兒隔空相望。
只見視頻里的女兒動了動嘴，像是有點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媽媽。
然后“生日快樂”四個字眾人聽得清楚。
李安輕笑著摸了摸小車的頭，雖然不知道小車是什么時候錄的，但肯定是他們出發前。
看來媽媽兩個字小車也是偷偷練習過很多次了。
小車會為媽媽的生日彈什么作為禮物呢？對此李安真是有些好奇。
視頻里的小車說完媽媽生日快樂就轉身快速跑到了鋼琴前，然后輕輕奏響了她的第二份生日禮物。
“噹”
一段舒緩明朗的旋律劃過眾人眼前，李安的眉頭一緊一松，整顆心都在這一刻被化掉了。
竟然是這首作品.
李安大概知道小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準備這首作品的，不出意外應該是他第一次在直播間彈了格林卡的夜鶯主題變奏曲之后。
VariationsOnAThemeByMozart，莫扎特降E大調主題變奏曲，格林卡。
還是一首主題與變奏，還是格林卡作品。
李安看不到視頻里的演奏畫面，但是柔軟的琴聲卻仿佛正在一點點將他心中的陰霾驅散。
他仿佛看到琳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在屬七和弦上方微微顫抖著，就像是少女顫抖不安的心。
聽到這里，李安的眼角直接濕潤了。
就好像活到今天為止，他都沒有聽到過這么動人的旋律。
一個變奏接著一個變奏，就好像一幅被拼接在一起的夜空。
少女內心所有的細語都由音符化作碎裂的星辰，將整個夜空點亮。
偉大的莫扎特，偉大的格林卡，兩個偉大作曲家的情感在這一刻融為一體，在少女指尖得到了重生一般。
李安聽得像是迷失了自我。
這一刻他可以再次確認，這是他窮其一生也無法奏出的音樂。
釘子聽醉了，他發誓這是他聽過的琳琳所有演奏的曲目中，最讓他感動的。
桑萍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微笑著看著視頻里的小人兒。
這個角度看，她能想起的畫面實在是太多了。
她叫琳琳吃飯，琳琳就坐在這里繼續像這樣練著琴，不理會她。
她叫琳琳做作業，琳琳就坐在這里繼續像這樣練著琴，不理會她。
漸漸地她不再在琳琳練琴的時候打攪琳琳，可她還會來到琳琳的門口，透過門縫看一會兒，琳琳就坐在這里繼續彈著琴，她已經習慣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她從沒有想象過琳琳會坐在這里，只為她演奏一首鋼琴曲。
真好聽。
桑萍心里說真好聽。
和之前琳琳彈得每一首都一樣，在她聽來都是那么動人。
桑萍愛聽琳琳彈琴，喜歡聽。
她可能一早就知道琳琳是屬于鋼琴世界的。
所以就算老車都猶豫了，猶豫要不要讓琳琳再繼續學下去，可她堅定地告訴老車，必須讓琳琳學下去。
就算琳琳什么都彈不出來，她也堅持讓琳琳學。
因為她知道琳琳喜歡彈鋼琴。
每每回憶起第一次見琳琳的場景，她心里就堵得難受。
那是冬天，后廚很冷，當時老車在二灶前顛著勺，罵著身后打荷小工動作太慢。
琳琳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就那么一點點個小東西，像個小貓小狗似的。
站起來可能還沒有老車膝蓋高，穿在身上的小褂子臟得不像樣，臉上忽地紅一塊黑一塊，手里拿著半截被啃得亂七八糟的蘿卜，然后看著她一邊細溜鼻涕一邊笑。
即便此刻回想起來，她都忍不住想抹眼角。
漸漸地，琳琳大了，大到她壓根就沒準備好，琳琳就不在家住了。
琳琳上初中后，有時候她忙碌一天回到家里，很累了，可她還會不由自主地走到小屋門口朝著小屋里看一看。
就好像鋼琴前的那個小人就坐在這里繼續像這樣練著琴似的。
“噹。”
當古典主義的琶音織體在浪漫主義中瀕臨崩塌時，李安余光里的母親正隨著節奏輕輕地點著頭，那表情就像是含著發亮的鹽粒在努力微笑。
李安知道這最后的旋律只屬于一個人。
他輕輕起身按住了轉頭的小車，然后示意釘子，接著轉身朝著玄關走去。
釘子輕聲跟上。
房間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當屏幕里的小人再一次奏響主題。
小車卻低下頭：“本來我還有第三份禮物想送給您。”
桑萍整個人一瞬定住。
“但我沒辦法送給您了。”
說著小車終于緩緩抬起了頭，比賽輸了她沒哭，叫媽媽的時候她沒哭，可就在這一刻，她終于感到了一點點委屈。
眼淚就在她眼眶里打著轉啊，打著轉啊，像是始終不敢掉下來。
“我沒能拿到第三名.”
平靜了一整天的桑萍也終于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她起身推開桌子上前一把狠狠將女兒緊緊抱進懷里。
“媽媽！！”
那小人兒眼眶里的淚珠也似是找到了歸處。
第一聲便是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