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
林果果見車琳姐姐要幫姥姥洗碗，她也嚷嚷著要幫忙。
在林果果的強烈攻勢下，梁蕙蘭潰不成軍，小姐妹二人成功占領廚房。
“師娘您別管了，讓她倆收拾去吧。”
也虧了是小車，不然梁蕙蘭肯定不能放心。
看著果果在小車身邊認真干活的模樣，梁蕙蘭心嘆這就是榜樣的力量啊。
“姥姥你快出去！”
“好好好，姥姥出去。”
被林果果趕出廚房，梁蕙蘭回到客廳，陽臺上老魏和李安已經點起煙。
梁蕙蘭給師生二人換了一壺新茶，隨后又在屋里轉了起來，時不時去廚房門口看一眼。
窗外不時傳來合唱團的聲音，時間過得真快，又到了各系院開始籌備演出活動的時候了。
陽臺。
李安將小車本周的特訓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老魏，包括每一項訓練的目的，以及小車的完成度。
“總體完成得還不錯，我挺滿意的”
李安最后總結道，“我認為以她現在的心態，可以應對所有結果。”
老魏點點頭：“你費心了。”
費心談不上，對自家孩子談費心多少有點矯情了。
李安小聲看向客廳入口：“試試吧，也不一定，目前她這套曲目的完成度已經非常高了，如果我是評委，或者說以我的角度來看，我不認為她這么彈有什么問題，首先她沒有盲目地去處理，也沒有脫離譜面。”
“我清楚她對每一首曲目的想法，她想要什么樣的和聲效果，包括分句強弱變化等等，她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她能在演奏中完成這些。”
“如果我們認為肖邦的音樂世界足夠寬廣，那就應該支持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現在要求她必須按照老一輩留下來的傳統習慣去演奏，的確，這更符合比賽的要求。”
“可當她對音樂已經建立起一種傳統的思考路徑，她長大之后還有多大的機會能尋找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呢。”
“一次比賽而已，就算得不到評委們的認同，我覺得這也是一次有意義的嘗試。”
“無論是對于她的心態還是未來的成長。”
“學琴之路不可能一帆風順，誰都不行，無數次的鮮花掌聲也抵不過一次否定。”
“所以那幾天我不讓你們表揚她，我需要你們從評委的角度指出她的各種問題，我就是想讓她提前感受一下，自己的音樂不被評委老師們所接受，怎么辦。”
“我告訴她你彈你的就行了，你自己覺得ok就行了。”
“我希望她能不依賴于權威的肯定來進行自我判斷，這一點不適用于每一個孩子，但是對于車琳，我認為完全沒有問題，她真的不一樣，她在音樂面前是謙卑的，這是她的本性，音樂不是她的倚仗，是她的愛好，她喜歡音樂，真正的喜歡。”
老魏再次點點頭：“是，你先等等，你告訴我，這次你希望琳琳去華沙嗎？”
李安：“我現在只希望她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這次比賽。”
一頓，“其次，就算是我錯了，讓她繞了一個彎路，我依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她還小，在技術和音樂上都有修正的機會，而心態一旦養成，就難以改變了。”
“她需要一顆強大的心臟來支撐她未來的路，她和唐小星不一樣，她的未來真正能依靠的其實很有限。”
“最后關于這次比賽的結果，剛才您問我，其實我已經釋然了，我這幾天也一直在和陳璇討論，去華沙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
“和全球各地的孩子再比一次，來回折騰一圈得半個月，孩子太累了，再加上還有功課，我那天都在考慮就算她能拿到門票是不是也可以選擇棄賽。”
“燕京站其實就可以結束了。”
老魏：“話是這么個話，她要是拿到名次你能不讓她去嗎？”
李安：“就是一說，能去咱肯定得去啊，這不也還是心疼她么，唉，誰知道呢，到時候看吧，也真說不定，評委名單我看了，總體還行吧。”
話雖如此，不過李安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太樂觀，
雖說這屆小肖賽的評委設置趨向于年輕化，但是排在前面的幾位還是以趙韋林為首的京圈教授們。
這圈教授也參與了上一屆新海杯的評審工作。
對于這幫人，李安心里真沒底。
接著老魏立馬送上了一顆定心丸，“放心吧，你擔心的情況不會發生。”
李安頓時一愣，“您這話我就不懂了。”
說著轉念一想，李安似乎察覺到了些什么，這話能從老師嘴里出來實在奇怪，還是說這話里有話啊，“反正您不擔心我肯定就不擔心。”
老魏笑罵道：“你也不問問。”
李安繼續裝傻：“我問什么啊，您又不去。”
“你啊，”老魏也沒打算瞞著李安什么，只不過有些話下午方永波在場，他不方便說，“趙偉韋林年前就給我打電話了，我推薦了陳文昌。”
李安：“這事他肯定得給您打電話，九大院誰的電話他也不能少啊。”
老魏：“他給了我兩個評委名額。”
李安：“兩個？不是各大院校只有一個名額嗎？”
老魏：“他給了我兩個。”
李安：“那您。”
老魏：“多的你就別問了，安心帶琳琳去吧，但是琳琳現在這套曲子讓我心里也沒數，按照我之前的想法，她如果按部就班地去準備這次比賽，應該還是有一定機會的。”
李安聞言心里大震，如果說老師剛才的話只是讓他感到奇怪，那現在這番話直接把他震碎了！
這是魏三碗應該說的話嗎？！
“不是老師，”李安忙說，“什么情況啊？您都說到這了也沒必要再瞞著我了啊。”
老魏嘆：“說你腦子快，這會怎么又轉不過來了呢，今年小金鐘要在哪舉辦。”
一瞬李安全懂了。
今年的小金鐘落座蓉城，蓉城音樂學院協辦，各項比賽的評委有一半將來自蓉城及周邊。
在這片區域里，鋼琴這一塊誰來了也不好使，趙韋林來了也得把腰彎下來。
“要不給你安排個評委當當。”時隔五個月，老魏再次發出邀請。
當不當小金鐘的評委對于李安來說并不重要，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但他這趟燕京之行更有底氣了，謝謝老師。
可話又說回來，和老師的一番談話讓他心里也更加不安。
底氣是老師給他的，不安也是老師給他的。
老師剛才再次明確表示了，就以目前的情況，小車的情況并不樂觀。
小金鐘今年要在蓉城舉辦，老師也親自刷臉了，卻依舊認為小車這套曲目是危險的。
這里面實際上反映出的問題讓李安認為自己之前的想法還是過于樂觀了。
無論他怎么考慮讓小車完成這套曲目，他都不是這次比賽的評委。
而且就算他是這次比賽的評委，他也只有一個人。
老師基于自己大半輩子的經驗給出的評價，想來也能代表大多數老一輩評委的觀點。
如果到時候出現這樣一種情況，琳琳和另一個孩子面臨爭奪最后一張門票，兩個孩子都表現得非常出色。
一個孩子代表傳統的肖邦派，另一個孩子代表著自由派，那評委們會把這種門票頒給誰？
小肖賽的作品主題是肖邦，這是比賽的內核。
如果評委們堅守傳統，李安能說這是惡意壓分嗎？
不能，林幽幽在李安心目中絕對是公正的。
如果林幽幽是評委，他相信林幽幽會毫不猶豫地把票投給演奏傳統肖邦的孩子。
并且這種演奏傳統肖邦的孩子在這次總決賽中絕對占大多數，各大附中的小變態們比比皆是，就X老板所說，這幫孩子很多入學前就已經把肖邦練習曲彈完了。
而小車呢，甚至一首肖邦練習曲都沒有接觸過。
送小車回家的路上，李安稍顯沉默。
小車從上車就發現了，但她開始什么也沒問。
吃飯的時候老師還很開心的樣子，現在看起來不太開心，想來應該是和師爺爺說了什么吧。
為了讓老師開心起來，小車也是一個勁地講她早晨和王小虎在書城里發生的各種趣事。
但并不奏效。
最后小車終于還是沒忍住，“老師啊。”
李安：“嗯？”
小車：“你怎么了嘛，都不笑一笑，讓我很尷尬呀。”
李安：“我一直在聽啊。”
小車：“你是在聽，可你并沒有笑！”
李安：“我笑了。”
小車見狀直接放大招，不滿道：“到底怎么了嘛，老師你忘了上次我們約定過，要無話不說的！”
李安樂。
片刻，“琳琳，如果這次沒進前三，你會不會難受。”
小車：“會。”
李安：“是吧，我就知道下午你沒說實話。”
小車：“桑姨肯定會難受，桑姨難受我也難受啊。”
李安：“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就不想想我會不會難受？”
小車：“老師你絕對不能難受啊！”
李安：“我憑什么不能難受？”
片刻沉默。
小車：“老師，如果你難受，我會難過的。”
李安：“哈。”
小車：“難受一會兒就好了，難過要好久才能好我就不知道了。”
李安：“胡說八道什么呢。”
小車：“老師我沒有胡說八道，桑姨會難受，但是只要看到我開心了，她就不會難受了，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沒有拿到晉級名額，我難受一會兒就不讓自己難受了，可老師你要是難受，我會哭的，不敢哭出聲的那種哭，我還……”
李安：“打住打住打住，越說越沒譜了呢，我不難受，我有什么難受的，琳琳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無論這次比賽結果如何，只是咱們的一次旅行而已。”
“比賽能定義我們嗎？”
小車：“不能！”
李安：“比賽能改變什么嗎？”
小車：“不能！”
李安：“比賽有獎金嗎？”
小車：“沒有！摳門！”
李安：“所以我們有什么可難受的啊。”
小車：“對啊！”
李安：“咱爺們這次就是它燕京再走一遭，管他三七二十一！”
小車：“管他三七二十一！”
李安：“王小狗那句話怎么說的？”
小車：“干就完了！”
李安：“沒錯，干就完了！”
小車：“嘻嘻，老師你笑了。”
李安樂：“我笑了嗎？”
小車：“笑了。”
李安嘴咧得更厲害了，“我怎么覺得我沒笑呢。”
小車：“你笑了！！你就是笑了！！！”
哈哈哈哈——
就這么的，師生二人最為熟悉的笑聲又回來了。
李安笑著笑著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像對老實講的那樣，他說他對比賽結果已經釋懷了，并且在當時他確實認為自己已經釋懷了。
可后面當他聽到小車有某種晉級的可能性時，他還是亂了陣腳，他又陷入了擔憂。
他擔憂小車萬一沒有拿到門票怎么辦。
就好像他一直都沒有真正地直面這個問題。
或許是他沒有勇氣面對，害怕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
或許是他不愿意承認小車還沒有那么優秀。
可就在剛剛的對話過程，小車一字一句再次刺進了他的心，是最溫情的軟刺。
孩子竟然在開導安慰他。
‘可老師你要是難受的話，我會哭，不敢哭出聲的那種哭’
李安剛才都好像看到這幅畫面似的，心臟都跟著抽了一下。
他沒辦法不信，因為小車就是這樣的孩子。
小車不會騙他，也沒有任何隱瞞，因為他們師生二人已經約定好無話不說。
唉，你說你這孩子，干嘛給我來這么一下。
老師可能真沒有你那么堅強啊。
此時此刻，李安更希望小車能拿到門票了。
“好了琳琳，不笑了。”
“不笑了！”
李安減慢車速。
“咱倆約定好了，無論比賽結果如何，誰也不許難受。”
“桑姨難受怎么辦。”
“桑姨不會難受。”
“真的嗎。”
“真的。”
“老師你別騙我，我會相信的。”
“老師和你保證，桑姨絕對不會難受。”
“好！”
“還有什么問題。”
“老師你還有什么問題。”
“王小虎送了你一本什么書？”
“明天也是小日春和啊。”
“這本書不是你送給桑姨的嗎？”
“唉”小車幽幽一嘆，“老師你剛才果然沒有認真聽我講。”
“哈？”
“我們一共買了三本，我付了一本的錢，他付了兩本的錢，我付錢的那本是我送給桑姨的生日禮物，他付錢的兩本，一本是送給我的，他祝我比賽順利，另一本是送給徐阿姨的生日禮物。”
“徐阿姨也要過生日了？幾號？”
“4月30日，他說的。”
“對對對，是4月底，行了，下車。”
“老師你不進屋坐會兒啦？”
“不坐了，明天上午十一點整，咱們就在你家店門口匯合。”
“老師。”
“嗯？”
“沒事，嘿嘿，就是想叫一聲，老師晚安！”
李安一愣，小車已經跑下車。
夜色下，路燈拉長了少女的身影。
李安望著小車的背影笑了笑，待小車走進店門松開剎車繼續向前開去。
還沒過路口，他的電話便響起。
“喂。”
電話那頭的小季師姐顯得很興奮，“老師我被派做代表給您打電話，請問您今晚還有精力和我們去吃飯嘛！”
李安：“誰請客啊。”
小季師姐：“湯老師！”
李安：“湯老師今天玩高興了？”
小季師姐：“全場最佳好不好！”
李安：“那不必需的，你怎么樣，林老師是不是很和藹。”
小季師姐：“嘿嘿，加微信啦，還有孟老師也加我啦！謝謝老師！”
李安：“那就行了，你們去玩吧，今天我實在太累了，明天還得趕飛機，晚上誰送你回去？”
小季師姐：“齊老師和方老師送我。”
李安：“那我就不管了，到家給我發個信息就行，再替我祝賀一下湯老師，行了你掛了吧，我開車呢。”
小季師姐：“放心吧！老師晚安！”
對于老湯今晚的演出成功李安絲毫不意外。
所有節目他昨天都看過了。
從店里剛回到家，小車一進門桑萍就忙過來招呼。
“琳琳回來啦。”
“回來啦！”
“快進來歇歇，今天累壞了吧，還餓不餓。”
客廳的茶幾上，正擺著一份紅豆雙皮奶，桑萍研究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