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老板十點半趕到店里，大堂鋼琴前，李老師正在被一對推著行李箱的小情侶圍觀。
男生還在拍小視頻。
這人不誠實啊，X老板樂呵呵走到鋼琴前，不是沒摸過這曲子嗎。
實在不像沒摸過的樣子啊。
直到音樂中出現一連串的錯音。
李安收手哈哈一笑，“兄弟千萬別發網上啊。”
拍視頻的哥們長得就很樸實：“不會不會，您彈得太好了。”
X老板跟道：“那就發，曝光這個人，集齊一百個贊下次來免一夜房費。”
“真的嗎？！”拍視頻的哥們身旁的女孩一下激動了。
X老板轉過頭自信道：“真的，這家酒店的老板是我老婆，合法的那種。”
女孩信了：“發哪里都可以嗎？”
X老板：“都可以，歡迎下次帶著一百個贊光臨。”
女孩：“一定！”
X老板：“不過下次還得你倆一起來，換人可就作廢了啊。”
李安：“這個很重要。”
哈哈哈哈——
一個晨間的小插曲。
中午在X老板的引薦下，李安結交了啟航樂團的負責人兼團長李世祥。
李世祥也是彈鋼琴出身，留學圣彼得堡，和X老板的關系類似李安和海濤。
甭管當著誰的面，只要X老板在，李世祥就是第一小老弟。
宋康也是小老弟，但是今天宋康只是作陪。
李世祥昨晚睡覺前又接到了X老板的電話，得知了今天這頓飯的主題。
沒問題，X老板的哥們那就是他的哥們，但他只能說盡力而為。
因為組建專業的學生樂團可不是喝幾杯酒再吹吹牛逼就能完美實現的事情。
飯局一開始，X老板起了個頭，李世祥接過話題就非常主動地和李安交流起來。
李世祥必須得先了解清楚李安這邊的具體情況。
隨后李安詳細地把目前的情況仔仔細細和李世祥交了底。
能有這樣一個取經的機會，李安自然也希望通過與李世祥的交流讓自己明確下一步的規劃是否合理。
聽完李安的介紹，李世祥大概心里也有數了，“樂團還在建。”
李安：“是的李老師。”
李世祥：“別別，老師不敢當。”
X老板：“你倆就別客氣了，有什么直說。”
在李世祥看來，李安第一步的規劃已經比較完善了，但是也有一部分想當然了。
于是他打算以啟航的發展史為例，講講他在這八年來遇到的各種問題，供李安參考。
首先是學校的支持和財務狀況。
“在校內學生交響樂團，首先得得到學校的支持與重視。”
15年教育部再簽發教育部令，在學校藝術教育工作規程中明確指出要貫徹國家教育方針，加強學校藝術教育工作，促進學生全面發展。
李世祥就是在這個時候接手了為啟航組建一支學生樂團的工作。
“當時的情況就是一周不到的時間，好像所有沒辦樂團的學校都著手辦樂團，當時啟航的校領導給我的感覺就是你放手去做就行，校方一定全力支持。”
“學校也確實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就兩周的時間，樂團就拉起來了。”
李安：“效率真高。”
李世祥：“但是在后續的組織過程中，因為要和學校各個部門打交道，各種瑣碎的問題就出來了，大領導精神上支持，二領導口號上支持，但是最后實際一起共事的是三領導，可三領導太多了，時間一長矛盾就出來了。”
“組團肯定得排練演出，統一學生的時間就是其中一個大問題，一次兩次教學組負責人沒問題，次數多了，下面的班主任就不干了，然后就開始扯皮。”
“頭兩年為了解決學生的排練時間問題，我頭發都快掉光了。”
宋康：“那你怎么解決的？”
李世祥：“這個問題沒法從根本上解決，只能靠大領導直接下達命令，我當時是第二年帶團拿了六個獎項，后面才有所好轉，我的建議是這種事不要親自下場，能甩給校領導就甩給校領導。”
“我們只負責出成績，其他一概不管，只要有持續的成績維持，這個問題就讓它一直存在著也無所謂。”
“至于初期怎么拿獎這個事我就不獻丑了。”
眾人笑。
“需要學校大力支持的另一項工作就是資金，樂團是錢燒出來的，購買樂器資料、保養維修和演出，這些用于保證樂團正常運行的支出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當時的情況比較狼狽，學校只負責幫忙購買一些排練用的小件樂器，大件都是我自己想辦法搞定的，比如大型打擊樂啊，貝斯這種，不可能讓學生買的，一找學校就是沒錢，我們樂團是第三年有了一組定音鼓。”
“不是學校不愿意撥錢，是學校真沒錢，教導處主任和我一起到處跑，要是學校財力雄厚，樂團的發展速度能大大加快。”
“你這邊是私立學校，財務情況應該還不錯吧。”
李安：“那相比而言我們這邊還好吧，大件打擊樂去年就已經采購了。”
李世祥：“定音鼓大鼓木琴這些都齊活了？”
李安：“常用的基本買了。”
李世祥：“那打擊樂組就沒什么問題了，你幫忙聯系的廠家？”
李安：“我只負責告訴學校品牌型號，剩下的我就不管了。”
李世祥：“買的什么牌子的？”
李安：“阿達姆斯。”
李世祥一瞬傻了眼：“阿達姆斯？”
李安還真不是想炫耀什么，實話實說，“全套阿達姆斯。”
李世祥無語了，一般的藝術類院校的打擊樂教室都不一定能湊齊半套阿達姆斯。
這是什么學校？樂團還沒個影，全套阿達姆斯先落地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李世祥感嘆：“學校要是有這個實力，那恐怕也不缺專業的排練場地了。”
李安：“學校有一個獨立的三百座音樂廳，目前是我們社團的基地。”
X老板：“你那還缺人嗎？”
李世祥：“真的，我辭職去和你混。”
李安：“那太好了，咱倆換！”
眾人又笑。
的確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李世祥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專業的排練場地。
書人可以說是在財力方面已經給到了李安最大的支持，所以相較而言李安在硬件上沒有什么后顧之憂。
隨后李世祥談到了課程與教案的問題。
首先負責指揮的老師要做好排練規劃，設法提高學生排練的積極性。
“咱們的起步階段差不多，你現在手里缺指揮老師，我當時也缺指揮老師，當時也是為了省錢，初期我就自己擔任了排練指揮，一直到兩年之后我才請了后面的一名專業指揮。”
李安點點頭，這也是他想咨詢的問題，是否初期一定要請專業指揮。
“就我個人的經驗而言，我認為學生樂團初期的排練，就是玩。”
“專業與否是最不重要的。”
李安：“興趣。”
李世祥：“對，興趣是最重要的，好玩就能調動起學生的積極性，就能激發出他們學習的熱情。”
“有了學習的熱情，就會主動想去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當專業水平提高之后，就可以參加更有趣味的排練，這是一種良性循環，并且還能給各聲部老師提供統一的教學方案。”
李安一瞬抓住了什么：“從樂團排練開始的備課思路？”
李世祥：“沒錯，我建議你的第一節課，直接上一節全員排練課，所有老師都要參與進來。”
宋康：“孩子連樂器都不會組裝就排練？”
李世祥：“有什么問題，你創作一首音樂是把所有準備工作做好了才開始創作嗎？”
宋康：“兩碼事。”
X老板：“還真是一碼事。”
李世祥：“我第一年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我想大多數孩子都連自己選的樂器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排練，肯定是先讓各聲部的老師教三個月，怎么也得等孩子們都能整出點動靜再說排練的問題。”
李安心說這不就是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嗎？
李世祥：“三個月，一學期就過去了，孩子們錯過了建立樂團概念的最佳時機。”
“我們知道怎么回事，但孩子們不知道，他們必須得親自在這樣的氣氛中感受，才能明白樂團是什么，他們也才能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去練習，去練習什么，回到我剛才說的，我們需要激發他們的探索欲。”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樂團第一節課排練，孩子們聽，我們就讓給老師們在各自的聲部演奏五個最簡單的聲音。”
“做一個二十拍的和聲進行，四拍一轉，來作曲家，給我出出主意。”
宋康：“卡農吧。”
李世祥：“卡農的進行好不好聽，對于一只正常的耳朵，那簡直太美妙了。”
“孩子聽著這樣的音樂，看著老師們的合奏，拿著嶄新的樂器，躍躍欲試。”
“沒問題，半個月之后孩子們就可以和老師們一起同臺演奏了。”
“半個月的時間，如果一個孩子連四拍的長短概念和五個音都解決不了，那很遺憾，這孩子只能放到二團。”
李安：“一團二團一個月就能分出來了，誰也不拖誰的進度，這個思路太好了。”
“關鍵是初期這種簡易的排練不但可以讓孩子們一開始就建立合奏的概念，還可以讓老師更高效地執行教學進度，就拿長笛來說。”
陳璇：“長笛在解決了發音問題之后就要開始學習簡單的中音區吹奏、初級節奏和五線譜學習，很多孩子一開始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學習這些，只是老師讓我這么做，那我就這么做，考慮到是大課，所以老師想把這些內容整合推動教學是比較困難的。”
“如果讓孩子們有了馬上要合奏的概念，那他們就知道自己所要學習的內容是什么了，老師就可以根據孩子們即將要排練的內容把原本要進行的教學揉碎摻雜進去，這樣確實大大減輕了老師的教學難度。”
X老板：“孩子們可以現學現用。”
李世祥：“就和宋康寫了首新曲子直接發朋友圈沒什么區別，不發朋友圈還搞什么創作。”
宋康：“你這比喻.”
李世祥：“有差別嗎，你寫個八小節都得發個圈。”
X老板：“一碼事。”
李安：“學到了學到了，我現在很有思路啊！”
李世祥哈哈一笑：“放心拿去，包好用，都是我走過的彎路啊。”
李安舉杯：“謝謝哥。”
李世祥也舉起杯：“孩子初期的興趣是最重要的，有了興趣，老師就能輕松許多。”
一飲而盡，“老師的教學負擔減輕了，就能更好地抓質量。”
“最后就是管理樂團的負責人，也就是你的工作。”
“常規管理包括排練、演出、樂務、場地、藝術策劃，就這幾項。”
“最重要的就是藝術策劃，這方面你的經驗肯定比我豐富多了。”
李安：“不不，還得聽您再給我上上課。”
李世祥：“嗐，我舞臺經驗還沒有我的學生豐富，不過作為藝術活動的引導者，有時我們也是藝術活動的參與者，但最本質的身份還是學生藝術活動的欣賞者。”
“我始終認為一個充滿熱情的團長，應該真正做到與孩子們一起享受其中的快樂，也可能我喜歡孩子吧，和他們在一起無論演出還是排練，我總把自己當成他們中的一員，當成好朋友，聽他們分享學習生活中的各種喜怒哀樂，他們真的會感覺到，并在你需要支持的時候給予你意想不到的能量。”
宋康：“有點雙向奔赴的感覺。”
李安點點頭，對此他有絕對的發言權。
如果沒有那幾個孩子，李安或許今天依舊會有一所屬于自己的培訓機構，但大概率不叫四號鋼琴教室。
可起一個什么樣的名字才能比四號鋼琴教室讓他內心更加充滿力量呢。
大概這股力量就是幾個孩子賦予他的。
像做四號鋼琴教室一樣去做書人青少年交響樂團，或許也能算作一成勝算。
如果不是和李世祥聊到這里，恐怕他就會沿著另一條路去走了。
不過還能投入多大的單純熱情在這個樂團里，李安此刻心里并沒有數。
但他能真切地感覺到李世祥真的是將自己的全部都傾入到了啟航樂團中。
真是一個值得佩服的老師，李安又單敬了李世祥一杯。
“最后我想說說老師的問題。”
李世祥放下酒杯，“看得出來你也是個典型的北方人，老師基本是從身邊拉起來的，我明白你是幫自己，但如果他們不是你的熟人呢，你就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就找不齊老師了，我不信。”
一頓，“個人建議，從一開始，和所有老師劃分好從屬關系，關系再近，也得在這項工作上劃清界限。”
“老師認真備課，制定教學教案，實施教學，配合排練，這是他們應該做的，并不是幫你，你給他們發工資，也是你作為領導的職責和義務，涉及雇傭關系，就必須有一套明確的獎懲制度。”
“我一開始也和你一樣，拉著一幫舍友師兄弟一起干，但是到了第三年，我親手把他們其中的一大半換掉，導致樂團差點解散，但好在挺過來了，只是現在大家連朋友都沒得做。”
“具體的我就不說了，反正就是那點事，總之我不希望周圍的朋友再經歷這樣的事情。”
“人這個東西有時候它就很操蛋。”
“操蛋的人都忌憚壞人，所以有時候坐在咱們這個位置上，必須得學會做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