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人們對顯貴及其子嗣的愚蠢編排出了許許多多的故事,這些由實際存在故事改編而來的諷刺故事經由吟游詩人與冒險者之口廣泛流傳,總是能激起人們普遍的憤慨與調侃,進而形成了如今的刻板印象。
然而路禹很少受所謂的刻板印象所影響,這要感謝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后,亞斯王國那片遼闊的邏坦平原上,被譽為最卑劣種族的王以自身的生命為他送上的教誨。
當然,他也要感謝一個反直覺的色批,諾埃爾。
不過……主觀上,璐璐是對在泥潭中摸爬滾打,經歷了動蕩的魔力潮來到此處的普通人報以期待的,不只是天賦上的期待,還有道德品格上的期待。
這也使得,路禹也把心理預期拔高了許多……盡管塞拉認為這不明智,但她仍舊同意了將更多,更高位階的知識存入大圖書館的計劃。
現在,路禹感到了深深地失望,她相信璐璐同樣如此。
是他們給予的知識太過豐厚,勾引起了這些年輕人內心深處最黑暗的念頭?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向他們展現更深層知識存放于書架上的事實?
奧沙爭辯的話,他已經聽不清了,那像是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的回音。
“底層互害……你成長過程中分明見過閉塞帶來的景象,卻也要這樣……”
路禹短暫地迷茫后,一切糾結化作苦笑與一聲輕嘆。
“傳送出去吧,我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了。”
解釋、辯論、教育?
在這群人誕生出這個念頭時,他們就注定無救。
閉塞就像是有毒植物的種子,一旦在內心萌芽就注定會肆意瘋長,占據他思緒的每個角落,即便擁有再多的知識,他們也只會如今日這樣,上屋抽梯,過河拆橋,然后將知識束之高閣。
塞拉抬起手,讓奧沙氣急敗壞的最后表演成為了一道殘影,白光閃爍過后,主廳內鴉雀無聲。
璐璐看得出路禹的無奈與失落,但外人在場,她不好安撫。
塞拉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這讓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了她。
“晨曦試煉的初衷,是為了知識得以流動。若知識如光普照大地,那么,現在我們已經將晨曦的種子分發至你們手中,無論未來你們如何運用,令其成為自身實力的一部分,我們都希望……”
“你們能種下新的種子,而不是成為舊時代的學派領袖。”
在眾人心懷感激,且毫不猶豫地應聲稱是后,通過與法古塔爾一戰獲得晉級資格的貴族安赫爾突然舉起了手。
“我聽說,晨曦領遲早會離開梅拉,我也相信晨曦領具備這樣的知識與能力,只是……”安赫爾猶豫著問,“離開之后,晨曦試煉,又由誰來維系呢?”
出身以魔法立身的家族,安赫爾深知晨曦試煉中潛移默化提供的魔法思路,最終獎勵階段提供的知識多么駭人,這份慷慨深深震撼了他,同時也令其感佩晨曦領的胸襟,在奧沙毫無廉恥做倡議的第一時間他就想要喝罵對方。
如今事情處理完畢,安赫爾已經忍不住展望未來,可在他所設想的未來中,能讓晨曦試煉穩定運轉的“晨曦領”卻成為了未知數。
放眼梅拉,或許也只有晨曦領這一特殊的群體能夠保證試煉平穩運轉,初心不改。
薩耶爾的知識存在于晨曦領的消息石破天驚,隨著奧沙等人離去,勢必傳遍梅拉,覬覦者懾于晨曦領的強大不敢輕舉妄動,但也只是暫時的。
一旦晨曦領離開,誰能接手大圖書館?
安赫爾的話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用眼神無聲地訴說著他們的懇求。
“魔力潮仍未結束,魔法層面的劇變會持續很久很久,創新會井噴式出現。”塞拉說,“如今晨曦領所運用的人偶知識雖然有我的一部分改良,但更多,還是來自一個遙遠的,名為賽爾卡洛的國度,在那,有一位人偶之主掌控著遼闊的疆土,打算將之打造為游戲之國。”
“百日戰爭中,俄偌恩一度勢如破竹,他們對掌握魔法的富魔大陸無往不利,可在他們傳送門出現于梅拉前,誰又能想到這世界上存在著‘抑魔’這特殊的力量?”
“為了讓更多的未知變為已知,薩耶爾、凡妮莎都曾踏上過漫長的旅途。”
“畢竟……我們的所有知識,無論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都遠遠比不上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的。”
安赫爾鼓起勇氣,打算提醒塞拉沒有直接回答“誰能接手大圖書館”這個問題,但塞拉的回答已經到來。
“晨曦領離開梅拉的時間要看工匠組對浮空石的改造,以及魔力動能化改造的進展,我相信,在工匠組完工前,晨曦領能給梅拉一個回答的。”
安赫爾感激地欠身。
路禹欣慰地看著仍然得以留在主廳內的晉級者們,說:“晨曦領于山脈中的試煉場在試煉結束后,可以提供給你們,以避免外界不懷好意的覬覦。”
“同時,斯萊戈、教國、風暴、綠蔭、羅耶公國,共計五方勢力,都在晨曦領一定程度觀看了試煉過程,因此試煉結束的招攬……請不要太意外。”
“無需太有壓力,你們通過試煉證明了自己的潛力,如今梅拉逐漸平和,他們也不屑于動用暴力進行強迫。”
“現在,點到名的晉級者請向前一步……”
被到名字的羚薔愕然發現,這赫然是每個位階順位第一的晉級者。
“雖然試煉多以教育、訓練為主,但五階的齒紋送上的建言我深以為然……”
羚薔趕緊側身,好奇這只大貓寫了什么東西。
齒紋也沒想到自己隨手寫的建議晨曦領主不僅認真看了,而且還打算采納,興奮之余也被羚薔看得臉紅。
“雖然名次不重要,但作為順位第一,總是要有一些附屬獎勵才好。”
看著坐在主座寬敞的椅子上略微顯小的璐璐起身,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什么,羨慕地看著被點名的七個人。
“你們有資格從我的魔藥工坊中選走一瓶魔藥作為獎勵,雖然不是很豐厚,但請別嫌棄。”
羚薔腦海里有個小人在尖叫。
九階魔法師煉制的魔藥!
就算是隨機挑選……這也能叫做不豐厚嗎?
在晨曦領眼里,究竟什么才能被算作豐厚的獎勵?
羨慕到眼紅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已經過了挑選知識的知足常樂這一項考核,但聽到璐璐的話,其余晉級者……酸透了。
“晨曦食堂的廚師們已經在試煉場內烹飪,既然有人抱怨干糧吃厭了,建議提供熱食……不妨也試試看晨曦口味的美食。”
塞拉含笑揮手,讓未被點名的其他人離開主廳。
在吃這一方面,因為路禹頗有研究的晨曦領可不希望外界傳著傳著,就成為了黑暗料理發源地。
塞拉至今不愿意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喜歡路禹,但……吃這一方面,她從不吝嗇贊美。
跟隨璐璐傳送到魔藥工坊的羚薔睜開了眼,舉目望去……好白啊。
白磚石,白墻皮,工坊頂部的數個水晶燈光源也是白燦燦的,這讓不少人錯誤以為自己還處于傳送法陣內。
一門之隔,黃栗色的木質地板挾著一股暖意沖散了環繞眾人身體的冷色調,這讓羚薔感覺精神瞬間松弛了下來。
“璐璐大人……這間屋子是?”羚薔斟酌著問。
“哦,做特殊魔藥實驗時會用到的,你們會感到壓抑有部分原因在于內部裝飾的一些材料具備抑魔屬性。”
“有抑魔干擾,魔藥還能煉制成功嗎?”
“別人可能不行,我可以。”璐璐自信地笑著。
璐璐推開大門,打開了不遠處分門別類存放魔藥的倉庫,隨后以點名的形式喚人進入屋內領取魔藥。
輪到羚薔時,她忍不住在手上哈了口氣——這種需要運氣的環節,她也想要玄學一把。
璐璐身旁的桌面上擺滿了瓶瓶罐罐,由于沒有標識,羚薔也不知道具體用途,她猶豫著,閉上了眼睛,摸索著捏住了一根細而窄的小管子。
這類似滴管的容器內魔藥量很少,讓人懷疑服用后究竟能不能生效。
這時羚薔才發現,璐璐的肩頭坐著一只半透明,藍汪汪的精靈小女孩,過于迷你的身姿讓她目瞪口呆。
“別害怕,她是妖精,一種在這次魔力潮中應運而生的新種族。”
“哦……你,你好?”羚薔呆呆地伸手,想要握個手,然后……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巨人和哥布林伸手握手不過如此,這在妖精眼中根本就是挑釁吧。
然而小藍卻不以為然,她笑瞇瞇地抱住了羚薔的兩根手指,上下蕩了蕩,算是回應。
如果不是害怕冒犯小藍,羚薔會忍不住問一句……你的族人在哪?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拐……和其中一個交個朋友。
“你拿到的藥劑有些特殊。”璐璐把藥品標識貼上瓶身,同時以口述的方式說明了其功效。
羚薔又一次呆滯了。
再次回過神,她的手劇烈顫抖,好一會這才猛地咽了口唾沫。
她結巴了:“通……通用……語言?”
“是的,服用了這個藥劑,就能理解任意一種生靈的語言,但僅限于語言,文字對你仍是無法理解的信息。”
“這……這……璐璐大人,這種藥劑,真的,存在?”
羚薔震驚的模樣逗樂了璐璐,她解釋:“曾經不存在,但我讓它成為了現實。”
好一會,這只漂亮的暗精靈麻木的大腦終于得到了舒緩。
此時此刻,她有點想親一口那只大貓了,他建議得好啊,建議得好啊!
魔藥發放完畢的那一刻,試煉也正式宣告結束,身懷魔藥之人同樣也被傳送到了試煉場地,與其他人一同享受晨曦美食。
作為最后的贏家,曾有競爭關系晉級者們不出意料地聊到了一塊,路禹親眼看到正在招攬齒紋的羅耶書記官被突然蹦跶出來的羚薔擠到一旁,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齒紋被猛親了好幾口。
這一幕沖擊性十足,大貓齒紋大大的眼睛里除了疑惑就只剩下了訝異,而其他人則是在被辣椒辣得猛灌汽水自我折磨的同時,欣賞著這一幕。
“好主動的暗精靈。”濁魘贊嘆,“我認識的同族都很內斂。”
“還有暗精靈內斂這樣的說法嗎?”
“和生活習性有關,我在一位研究精靈習俗的學者那聽說過一些,貌似有一章的題目是……《暗精靈戀愛的慢熱性》?“梅拉學者研究種族差異性的探討方向還真是多種多樣啊……我還記得有人探討過海妖元素之軀自由變換與性別意識的關聯性。”
“可海妖雖然是元素之軀,但性別在身軀形成時就錨定了啊。”路禹瞪大了眼睛,“居然還有這么奇怪的書籍嗎?”
璐璐對路禹的“不學無術”深感無奈:“看來你不怎么看這部分的書籍,來梅拉這么久,這方面還是一片空白。”
塞拉推門而入,瞥見她欲言又止的怪異姿態,濁魘十分知趣地告退,順便關上了門。
試煉結束后塞拉快速傳送離開了主廳,當時她的反應就有些不對勁,臉色煞白,轉而鐵青,像是在忍耐著什么。
“璐璐,你能暫時……”
“不行!”璐璐立即回答,“哼哼,塞拉,你這樣扭捏的時候可不多……快說快說,發生了什么,我很好奇!”
塞拉的發絲被汗水粘在了腦門與臉頰上。
她嘴唇翕動,似乎在做著巨大的心理建設。
最終,她推門而出,走了。
臨走前,留下一句:“自己去問新綠。”
不需要去找新綠了,她已經微笑著出現在了門口。
“關于塞拉大人懷孕這件事,您需要保密嗎?”
路禹因為奧沙等人縈繞于心頭的煩躁與失望一掃而空,一股巨大的喜悅從內心深處泛起,一個興奮的聲音所制造出的巨大回響幾乎沖破他的耳膜。
“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