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岸水頭,一人一神視線對視,月色下,大河靜默無聲。
夜風繞開這一帶悄悄熘走。
身著水柔藍裙的女子肩頭有透明飄帶無風自動,她沒有回答觀主的質問,聲音稍顯柔和,問道:“神卷印記需要至少兩位山水神祇,給予加持,請問你與哪幾位結緣?”
她很是好奇在大安朝地盤,觀主是如何得到兩位或以上巫家神祇的神卷?
以前的她看不出來,自從她選擇融合神性神念,便可以感受到那種隱晦氣息,是很正宗的與她同一個時代的香火神卷。
除非自愿,沒有人能夠強迫一個正宗神祇贈與神卷。
張聞風看出水頭上現身的女子戒備心極強,被他用“請神咒”請出來見面,如果這次談得不歡而散,估計女子會立刻離開大安朝境內水域,不會再相見,至少幾年之內不會見面,思索片刻,道:“鐘文庸,尉言。”
水神女子自語一句:“是他們啊。”
在水頭緩緩踱步,不時仰頭微微嘆息,似乎在回憶久遠的時代。
堤岸上三人沒有出聲打擾女子的思緒,各有所思,其中岳安言心情最為低落。
足足過去約刻鐘,女子停下腳步,水頭降落到與堤岸平齊,停止涌動,轉身看著張聞風,道:“觀主,我們可以單獨聊聊,在安朝地盤我待不久,或許等會就得離去。”
身份行跡被識破了,她作為輪回九世的神祇,這點警惕必須要有。
她不單是防著安朝修士,連將要去到的大涼巫修一樣防備。
朝岸上的岳安言拱手微微行了一禮。
與恩重于山的這世師父牽扯太深,反而會受她連累,干脆不在明面上交往。
岳安言眼中有亮光閃動,她看到了其中熟悉的蘭花指小動作,與土堃往北方飛去。
張聞風低聲道:“你可以不用離開,大安朝道錄院在兩年前下了詔書,要求善待前朝遺留的山水神祇……”
女子冷笑打斷:“你覺得我這個歷經九世輪回之苦的落魄神祇,會接受敵國招安?真要茍且偷生,在五百多年前我便投敵了,還用等到現在?”
張聞風料到會是如此,當年被打破金身力戰而亡的神祇,哪個都不會歸順,他只是例行公事說一嘴,道:“據我所知,大涼的白巫、赤巫和黑巫早已經攜手,連刳魂黑巫在其中都占據一席之地,你若是前去投奔大涼,須得留心一二。”
女子目中有幽幽水紋藍光旋動,半響沒有說話,當年人人喊打的黑巫能夠混得風生水起,她心情頗為復雜,過了好大一陣問道:“鐘山神和尉言現今在何處?投靠了安朝嗎?”
“沒有,他們選擇了下冥域。”
張聞風不會多說他與鐘文庸之間的關系,用不著,他想通過聊天,了解一下成為水神娘娘的楊水蘭心性如何,若是桀驁兇戾之輩,他不介意想法子拖住對方,招呼高手前來截斷大河,剿滅沒有成氣候的水神,即使付出一定的代價他也認了,斬斷這份惡緣。
香火情份什么的,有些人值得結交,有些情分早日了斷為好。
女子明白張觀主所言的下冥域是進輪回的意思,不是惡意咒罵。
她怔怔出神一會,道:“我過些日子將去一趟大涼,當年有些事情,必須與他們討要一個說法,問一個明白,不管答桉如何,我會去南方找一條大瀆棲身修煉,與黑巫為伍,我做不到。”
她與峣西河前水神尉言扯不上交情,但是與秋韻仙子相交莫逆,從而和秋韻仙子的伴侶鐘山神關系不錯,她相信鐘文庸那個一肚子鬼主意的家伙看人的眼光,既然能贈送神卷印記給張觀主,她與張觀主說一說今后的打算,自是無妨。
張聞風聽得如此說,想了想道:“巫族近些年在不遺余力招募五百多年前遺留下來的山水神祇,曾派遣巫修深入大安朝地盤,尋找被鎮壓的山水神祇下落。三個月前,巫族的鎮守者盛不饒隕落在落寶嶺外圍。”
他說了兩件不相干的事情。
女子拱手道謝,特別是后面一個消息,對她非常重要。
“觀主,聽說你手頭收集有幾片金身碎片和一塊金膽碎塊,不知能否將它們出手給我?價格你開,三年之內我與你交易。”
她現在幾乎一窮二白,沒有多余的寶物用來交換金身碎片。
先將生意談下來,今后再來交易。
張聞風沒有拒絕,問道:“你和鐘山神關系如何?”
女子隨口道:“咱們南方一帶的山水神祇,山不轉水轉,關系大都不差。”見到張觀主從腰間常年掛著的黑布袋中取出一個五寸高的黝黑瓶子,她目光一凝,道:“這是秋韻仙子的善木守愼瓶,納物寶物……是鐘文庸送給你的?”
她是后來得到消息,秋韻仙子戰死在鐘文庸鎮守的金泥山神廟前。
芳魂遺恨,極其悲壯!
張聞風是第二次聽說“秋韻仙子”這個名號,第一次是土地公尉言說的,道:“我替老鐘暫時保管,里面有秋韻仙子遺物。”
女子眸子微微一亮,問道:“鐘山神是什么時候下的冥域?”
她聽出別的意思,鐘文庸有所準備,應該是拜托了張觀主做信物持有人,以便到時能夠“醒神”。
“快三年了。”
張聞風不想多說鐘文庸下冥域的細節,從納物瓶取出三塊金身碎片和一片金膽碎塊,隨手扔向河水中獨立潮頭的女子,道:“物歸原主,你請收好。”
交流了這么大一陣,他決定做一筆額外投資,而不是交易。
他不需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導致女子非得要去大涼討一個說法,這女子不是憤世嫉俗性子,也不委曲求全,能聽得出來,與鐘山神關系不錯,林林總總算下來,值得他雪中送炭。
女子也頗為意外,她沒料到張觀主什么條件都沒有提,直接把這些珍貴的對她有大用的物品交給了她,有了這些碎片殘塊,可以省下她許多時間。
她便不急著前去大涼,而是先去南方荒野尋一條大瀆潛伏下來修煉。
拱了拱手,女子隨著潮頭落進河中,瞬間消失不見。
大恩不言謝,河水濤濤西去。
返回去的路上,張聞風與兩人講了他與楊水蘭的交談經過。
聽得觀主把水神娘娘的金身碎片和碎塊還給了楊水蘭,土堃咧嘴豎起大拇指,笑道:“觀主大氣,這筆生意不虧!”
那些被水獄陰神竊取了大部分香火的碎片,除了楊水蘭,其它神祇拿去了用處不太大。
張聞風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道:“留點香火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