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莫輕玉客客氣氣送出山門,目送女道長消失在東南空中,正是夕陽如殘,漫天彩霞時分,暑熱蟬鳴,暮色漸起,半絲風兒都沒有。
張聞風朝著配合演了一場戲沒說幾句話的土靈,伸手做個請勢。
兩人寬袖飄搖,挑著一肩霞光往回走去。
矮小漢子往平整石板道兩邊掃視,眼中放出湛湛黃光,搖頭道:“山門大陣框架構造還算大氣過得去,后面添添補補的水禁、木禁和土禁,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讓行家看了笑話,當咱們道觀無人,丟不起這臉啊。”
張聞風已經習慣了土靈說話的嘲諷臉,他聽出土靈有意出手幫忙,這是一個好現象,順水推舟笑道:“土堃道友若是有暇,還請出手斧正,需要什么材料、器具正好明天去州城購買。”
整個山門大陣的構建是當初鐘文庸的設想,他只是一個用了點腦子的搬運工。
他沒太多時間深研陣法之道,岳安言倒是一直在修習水陣。
真正的山門大陣包容兼蓄,添加無數小陣,可以慢慢融入大陣增添威力,形成各具妙用的不同區域。
以土靈這種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的眼光,當然會瞧不上岳安言和二師兄的練手小陣,他也在大陣上補充實驗過一些構想小陣,不覺得如何妨礙了大陣。
土靈沒有拒絕,道:“我轉一轉,好生看一看,將第二層和外層重新規劃下,不動內層大陣的核心區域。以后你們包括學徒們的陣法練手,可以集中在幾塊區域,隨便折騰都沒有事,剛剛送走的莫道友,她一眼便看穿遮掩靈稻田的小陣布置,雖然沒甚干系,卻有些丟人。”
他又一次強調丟人。
擺擺手,往東邊林子里走去,手中出現一面土黃色圓盤,正兒八經開始勘探。
張聞風笑了笑,這家伙還真有個性,他還準備提醒不能動核心區域,土靈就自己提出來了,可喜可賀啊,土靈在轉變思路慢慢適應新的身份。
若是沒有經過他的允許,擅自觸動大陣核心區域,會遭到大陣的打擊。
經過近兩年的靈氣吸納,與此方山根相連,山門大陣外層和第二層或許在高手眼中容易打破,但是大陣核心的反擊不可小覷。
返回清正別院,在膳堂飯桌上和二師兄、岳安言簡單提了提。
岳安言聽說土靈主動提出要規劃山門大陣的第二層和外層,她放下碗筷,笑道:“機會難得,我去與土先生學學陣法之道。”
她是苦于缺乏名師指點,自研陣法學得很是曲折艱辛。
云秋禾興趣廣泛,都懂一些,卻都不是很精通,那點陣道的皮毛早就被她榨干。
“我這里有一壇五十年份的‘碧露酒’,你帶著去。”
張聞風不反對還沒找到破境契機的師姐分心它顧不務正業,卡在瓶頸的修士,往往不再需要苦修,或許不起眼的體驗能起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掏出一個黑壇用法力托著送出去。
隔壁喝酒吃料的禿皮子黑驢,聽得有好酒,探頭過來只看到岳安言接了酒壇的背影,它用幽怨的小眼神看著觀主,就那么看著。
張聞風無奈,只得再掏出一壇扔給驢子。
這貨現在吃的酒比瘸叔都好,嘴巴還刁,都是瘸叔慣的。
老瘸子聽得是五十年份的碧露酒,趕緊蹦起身,從隔壁驢子的嘴下搶來大半壇子,說要幫驢子保管,等過節時候再吃,當然他不嫌棄驢子口水,偷偷倒了半碗酒自個嘗,桌子上沒有人“看到”。
驢子遇到老瘸子,是有理也說不清,只有干瞪眼吃癟的份。
膳堂里其樂也融融,其樂也無窮。
翌日上午,張聞風出發州城之前,先給謝護法發出一封傳訊,將土靈的來龍去脈大致講述一遍,特意強調是去年來道觀做客的莫夜,留予道觀的一份大禮,道觀能夠驅使土靈一個甲子,土靈破境是今年他外出期間的事,等等。
等了約兩刻鐘,謝護法回信,讓他暫緩帶靈獸進州城考核,透露一個信息,姽婳閣的卞無過于今日凌晨丑時正身隕,讓他近短時間不宜外出,隨時等候州城方面的傳訊召喚。
張聞風拿著黃符傳訊,優哉游哉走進林子,與勘探設計小陣的土靈一說。
土靈收起圓盤,直起身道:“我以前跑過好幾個人類國度,東邊的大應,西邊的大涼,西北的大羌,都去過,現在那些國度還在不在,我也不清楚,唯有在這里呆得時間最久,完整地經歷了一輪改朝換代的變故。”
跺了跺腳下的土地,提醒張觀主他被關了五百多年,還心有怨氣。
張聞風揣著明白假裝沒有聽懂,問道:“怎么說?”
“走來走去,發現一樁千古不變的道理,不管是人類,妖族,講無為修心境的‘道家’,事事講規矩的‘儒家’,行事無忌憚求神的‘巫家’,修來世的‘釋家’,或者修身本命爭強斗狠的‘妖’,其實都是差不多的,骨子里講的還是拳頭大就是道理。”
土靈難得打開話匣子長篇大論,繼續道:“各有自身的一套律列框框限制著,即使有些的規矩狗屁不通,也是一張遮羞布,但是相對來說,其中道家做得算好的,明面上沒有那么多的凌駕于道理之上的齷齪,當然壞起來的壞人都差不多一個鳥樣,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夾七雜八一通像牢騷又像感慨的話說完,他徑直走了。
張聞風思索半響,笑著往清正別院去,土靈是提醒他以自身實力為重,別成天四處浪蕩閑逛,明面上這一關過了,暗地里還得防小人,不可掉以輕心。
這貨指桑罵槐的功力很高深。
有七八百年那么深。
他很有些懷疑,當年玄木祖師將土靈鎮壓在山下,是不是因為土靈生著一張懟天懟地的賤嘴?
隨后些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沒有人找上門,就連白狐堡的小狐妖都沒有來了。
土靈讓二師兄跑一趟郡城,購買了不少材料和水、土、木晶石。
每天都在林子里,田間地頭鼓搗著布置一些小陣,“以水生木,以土輔木,以木制幻”,將小陣之間的循環制衡玩出花來了,岳安言跟著打下手,忙忙碌碌的,樂在其中,山門大陣的氣象日漸日新。
張聞風每天教授學徒,下田勞作,念經做功課,身處山門大陣核心打坐修行,吸收靈氣中的活躍木氣滋補自身,修為進展不錯。
每天他還抽出時間觀想直落銀河的“瀑布”,壯大識海中那一縷本命劍氣。
相比在禁地孤島上直接觀瀑,現在的神念觀想所得少得可憐。
十余天一晃而過。
張聞風這日在訓堂授課,講學徒們喜聞樂見的小故事,突然察覺陣法有異動,緊著便聽得外面場坪傳來云秋禾的叫聲:“岳安言,你個妮子膽子不小,敢用陣法作弄我,快放我出去!”
他忙對學徒做一個暫停手勢,起身往外走去,看到岳安言笑吟吟出現在走廊上,卻沒有上前的意思,他忙一揮手,將困在場坪團團轉找不到出路,背上背著一柄五尺余長嶄新劍器的云秋禾放開。
山門大陣經過土靈和岳安言一番折騰,看著變化不大,其實威力起了翻天覆地變化。
云秋禾從空中飛來飛去慣了,把背上的劍器連鞘取下,丟給張聞風,道:“何廣君托我轉交給你的劍。”
她張牙舞爪飛撲向看她笑話往茶舍跑去的岳安言,口中叫罵:“你個沒良心的壞蛋,虧我掏心窩子對你好,就這樣對我,長本事了,才半個月不見,將山門大陣打造得鐵桶一樣,專門對付我是吧……”
張聞風接了劍器,看著一追一逃跑遠不見的兩女,嘴角露出微笑。
世間美好,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