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自稱崔玨的胖子不是尋常鬼物,或許不是鬼魂?
他沒有從胖子身上感受到一絲陰寒氣息,心思電轉想著脫身之計,張聞風面上裝出驚訝,道:“在下修為、能力不值一提,何德何能掌管鎮魂殿繼任判官之位?還請崔判官另請高明,以免有負重托耽誤大事。”
崔判官放下白玉茶盞,道:“時不我待啊,張先生心有疑惑,本官可以一一解答,鎮魂殿判官之位非先生莫屬,否則將釀成危害人世間的橫禍,造成生靈涂炭,本官即使離開也將心難安。”
張聞風聽對方說得如何正氣凜然,也難以將先前動輒咆孝著要“吃得你們”的胖子,與悲天憫人、慈悲心腸掛鉤,既然對方可以解惑,那么他便不客氣要弄清楚一些問題。
到目前為止,他從崔判官身上看不出對他有任何的戾氣、惡意。
他以自身“道心”看人看物,幾乎不會出差池。
“請教崔判官,如何一眼認定張某能夠勝任判官之位?”
崔判官豎起一根食指,笑道:“很簡單,你身上有‘陰兵符’,當初那些老家伙離開之前,曾與本官約定,鎮守期滿,將會有持‘陰兵符’信物的道士前來繼任,這不就讓本官等到了嘛。”
張聞風右手撫上黑布袋,守愼瓶內那顆小石俑無聲無息安靜呆著,顏色比以前深沉了許多,他真不知道這顆石俑除了能夠替死之外,還能當信物用?
典籍中記載某些大神通修士,精通推衍卜算之術,后知五百年不是難事。
但是窺探天機的代價非小,有得必有失。
沒有占盡便宜的好事。
他對于崔判官的話不會盡信,神通達到一定地步,探查到他沒有封閉的瓶內之物,不是做不到,心中半信半疑,繼續問道:“那兩個人類修士,心生惡念,設謀陷害于我,背后有崔判官您的手筆吧?”
“哈哈,讓你看出來了,本官不擅長蠱惑人心,只是將他們的貪心惡念無形中放大了一點點,‘正氣存內,外邪難侵’,說到底還是他們的心境修煉不足,過不了自己一關,早死早投胎,不對,他們落到本官手上,投胎的機會都渺茫。”
“他們?”
張聞風重復兩字,瞬間明白一劍峽頂上的那個男子也遭殃了。
這位崔判官在對他無形示威。
“他們既然不珍惜做人機會,那么便做鬼吧。”
崔判官笑得一團和氣,看著這位不吃、不喝表面鎮定的道士,心下大為佩服,換一個三階四階修士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他,只怕難以維持這份體面,不汗流浹背都是。
他能瞧出來,對方心湖不起波瀾,是真的不懼他。
猜測不出小道士哪里來的信心?
張聞風裝著沒有聽懂對方的言語暗示敲打,他仍然有問題要問,道:“昨晚三更左右,與我交流的那個,是您本尊?”
那個不記得“我是誰”的存在,與眼前活人無異的判官,他怎么感覺不像是同一個?當時聲音太隱約飄忽,他不能通過聲音來分辨,純粹是直覺。
崔判官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整個人褪色一般變透明消失在眼前。
這個問題不能問嗎?
還是觸犯了什么忌諱?
張聞風警惕起身,大殿里的柔和亮光突然熄滅,伸手不見五指,腳下不再是踏著實地,廝殺聲突如其來,影影綽綽到處都是拼斗的人影。
心季的感覺隨之而來,他想也未想施展九宮步往側面一閃。
“轟”,一團赤紅法術火焰砸落在他剛剛站立的位置,飛濺的火星“砰砰”打在跑出數丈外的張聞風身上,暗青綠色光紋急速旋轉,化解著無妄之災。
巨大的沖擊力道,將張聞風砸出十余丈外。
要不是有凝旋盤法寶護身,這一下就將他給砸得要用掉死鬼符。
張聞風唰一下拔劍,這他娘的怎么回事?他一腦門的霧水。
他默念經文,眼前的景象反而更加清晰。
遠處無數飛在空中做道士打扮身影,與高冠儒衫的修士聯手,和各種戴著獸首畫著面紋的家伙,爭斗得正是激烈,他看到更遠處有高聳云端的……神靈,手持巨大武器與放出法相的道修,做舍生忘死的戰斗。
這是五百多年前的戰場重現!
應該是道修聯手儒修對巫修的最后一場大戰,就發生在千羅山脈。
張聞風在有若實質的無形煞氣、血腥氣中立足不穩,經常被激蕩的余波給帶得東倒西歪,他大致明白,是那個能弄出小天地的崔判官在搗鬼,或許是讓他接任判官的某種考驗。
他真是哭笑不得,他幾時答應了?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看著一個個身影在摧山倒海的法術或劍光下碎成殘片,他心驚肉跳,四處張望,想要尋覓一處能躲避的安全地方。
以他的微末修為,光是余波就夠他消受,正面撞上一擊,剛修復好的法寶凝旋盤未必能夠護住他的性命,很可能他隕落了法寶完好無損,他受不住攻擊的巨力沖撞。
不能將這種要命的考驗,掉以輕心不當回事。
那個笑瞇瞇的胖子,只怕想要的是他瓶子內的石俑,他的死活無關緊要?
又有一團法術余波頃灑砸來,速度之快,深陷煞氣中隨波逐流的張聞風根本躲避不及,他只能朝凝旋盤瘋狂灌注木氣,身上光芒大盛,“轟”,點點藍光飛濺。
暗青綠色光紋抵擋住寒冰碎片攻擊,張聞風整個人被砸落十余丈。
皮膚上、衣袍上覆蓋著往全身蔓延的奇冷無比冰晶。
他拼命鼓蕩體內木火,化解攻擊殘留的余寒圍困,抵擋冰晶侵襲。
冷徹心扉、冷到骨子里去了,他強忍著沒有呼叫“莫夜”的名號。
昨晚上他想與莫夜聊聊峽谷底下的鬼聲,莫夜用話故意岔開,現在回想,莫夜是在給他某種只可意會的暗示。
他必須要堅持堅持,不能遇到一點要命的困難,便尋求幫助。
今后莫夜走了,他又能找誰幫忙?
一切得靠自己解決!
雖然他分辨不清到底是虛幻還是進入了某種真實之中,他姑且當成真的吧,運轉木火一點一點消融化解著冰晶,心中默念道經第一章,身上有無形金光一遍一遍沖刷。
感覺附近的無形煞氣對他的影響弱了幾分。
身上皮膚仍然針刺一般麻癢痛疼。
好不容易將余寒冰晶消融,遠處炸開一團水滴,千萬點粉塵般的水珠,霧氣一樣呼嘯著朝他這邊飛濺。
當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張聞風手中出現四顆荊鉤鐵絲藤種子,念誦經文施展盤根錯節咒,四根銅錢粗的藤蔓唰唰幾下,將他整個人纏繞得幾乎是密不透風。
《青葫劍仙》
這是沒辦法的法子,用木行神通攻擊來抵擋這一波的水行攻擊,替他的護身法寶緩一緩。
“噗噗”,無數細微穿透聲密集響起。
碩大一團的藤蔓瞬間千瘡百孔,護身法寶綻放的雙色光紋,將殘余水珠盡數彈開,他現在是能撐多久算多久。
腦子里思索著破局的法子,那個胖子將他置身戰場,除了考驗還有甚么目的?
皮膚上的麻癢和針刺感覺越發厲害。
他不能久拖,身體太孱弱禁不住無孔不入的戰場煞氣,遠處傳來一聲破空厲嘯。
掙脫枯萎藤蔓,張聞風渾身發麻,看著天邊一道雪亮劍光,如銀河倒掛,朝他的方向噼來。
這一刻,他被震懾得連動彈的念頭都沒有,腦子幾乎一片空白,腳下根本不聽腦子使喚直挺挺站著。
天地似乎因這聲勢顯赫一劍,而陷入死寂。
一個巨大神靈身影首當其沖,躲避不及,在劍光下炸得粉碎。
劍光彷佛噼開了虛空,無數扭曲的波紋在黑暗中呈現。
“你是誰?你不是崔判官!”
張聞風竭盡全力大叫。
他陡然明白,是另外一個“不記得自己是誰”的存在搞鬼!
鎮魂殿中并不只有崔判官,還有另外一個管事的。
劍光輝煌無比,眼睜睜看著從他身上噼過去,短短一瞬間彷佛萬年,留下激蕩識海的巨浪,他全身上下毫發無損。
噼開的黑暗中,下方一座綿延山峰,一噼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