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直很熱鬧,但最近似乎熱鬧得有點過頭了。
先是千燈河這著名的煙花之地沒了,畫舫上的姑娘們集體從良。然后又有傳說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圣僧住到了畫舫上,天天看姑娘的身子……不對,是天天給姑娘們檢查身體。
接著無數有錢富豪去畫舫求醫,賣身的地方變成了賣藥的,也是令人嘖嘖稱奇。
若是如此,最多就是給老百姓們多點談資,但當那群遼國薩滿巫師跳出來的時候,事情就變了。
就在今日,一群遼國人從鴻臚寺走出來,在京城最熱鬧的鼓樓街上大興土木。
大周與遼國常年打仗,大周人對遼國人族人沒什么好印象,當著面都敢罵韃子。
這群遼國韃子這么囂張地搞事,肯定就有不少老百姓不滿。
只是這群遼國人身邊還帶來一大群奇怪的勐獸,什么獅子老虎蟒蛇毒蝎都有,嚇得老百姓們不敢靠近。
就這樣,小半天時間,就讓他們搭起了一座高臺。
臺下四個方位各立一碑,石碑之下,分別放上了炭火、尖釘、毒蟲和滾油,長長的四條小道,一路直通塔頂。
然后,圍觀群眾們就看到四個滿臉油彩的薩滿巫師赤著腳,分別踩著炭火、尖釘、毒蟲與滾油,面不改色地走上了高臺。
這樣神異的一幕,讓大部分圍觀群眾都吃了一驚。這可不像是普通的江湖把戲,別人賣藝的,踩釘子都是表現得毫發無傷。
但那個踩釘子的薩滿腳掌不知道被刺穿了多少個血洞,每次抬腳都是鮮血淋漓,只是剛抬起腳,這些傷口便自動愈合,顯得無比神異。
走炭火路的薩滿腳上全是燒焦的痕跡,但當他抬起腳時,上面的焦炭自動剝落,迅速長出鮮嫩的皮膚。
其他薩滿巫師也是一樣,不管身上受什么傷勢,瞬間就會恢復原狀,這手段真是聞所未聞。
等到四個薩滿巫師都走上高臺,一條紅布就從高臺上攤落,上面寫著這樣一句話:“恭候大周勇士上臺,走一步者,賞銀十兩。”
這字寫得丑,用詞又俗,還敢對驕傲的大周帝都人用“賞”這個字,圍觀的老百姓都恨不得上去抽韃子們的耳光。
然而,這這四個薩滿巫師赤腳上臺的方式確實神奇,大家對神神怪怪的東西總是心有忌憚,雖然心里不滿,但并沒有誰傻乎乎地動手。
四個薩滿巫師站在高臺上,俯視著下面的老百姓,各個都面露不屑。
“這群周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還真好笑。”三都骨說。
旁邊三位薩滿也紛紛附和,今天擺下這個場子,就是要將聲勢鬧起來。最好將大周皇帝直接吸引過來,這就省了他們的麻煩。
三都骨的另一個徒弟耶律陶問道:“師父,僅僅是這樣,能逼那道然和尚來與我們一戰嗎?”
三都骨露出冷酷的笑容,說:“若他是個真和尚,一定會來。因為,他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送死的。”
沒等多久,三都骨的話就應驗了。
幾個看著流里流氣的大周男子走到了高臺胖,大聲地問:“真的走一步就給十兩?”
圍觀的百姓看到有人想要挑戰,頓時來了精神,仔細盯著來人看。
這一瞧,還是熟人。
為首那個正是鼓樓街附近有名的混混,外號旱地太歲,平日就是個混不吝,大惡沒有,偷雞摸狗的小惡不斷,身后的全是狐朋狗友。
不用三都骨開口,耶律陶就不屑地回答說:“當然,走一步都算,只要你有命拿,死了可別怨。”
“這么說,只要我沒死,試多少次都行?”這流氓模樣的男子又問道。
“隨你。”耶律陶說。
旱地太歲得意地說:“哈哈哈,那今天就讓你們這群韃子見識見識我旱地太歲的本事。”
“說得好,你小子今天要是贏了,欠的酒錢就免了!”
“偷我家狗的事也不跟你計較了。”
“我請一壺好酒,十八年陳釀!”
這話引來不少叫好聲,不管這旱地太歲平時有多可惡,現在敢跟韃子打對臺,就值得大家叫一聲好。
旱地太歲拱手做了個羅圈揖,然后自信滿滿地走到炭火路上。
“諸位看好了啊。”
旱地太歲說完,一只腳踩進炭火之中,然后,在萬眾矚目之下,腳收了回來。
就在眾人不明所以的時候,旱地太歲大聲地說:“一步,十兩,給錢。”
圍觀群眾愣了片刻,然后發出震天大笑。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他有什么驚天手段,沒想到是玩文字游戲,這也算一步,韃子會給錢嗎?
旱地太歲像只打鳴的大公雞,昂著頭,無比得意。
韃子給錢,他就賺了十兩,又滅了韃子的氣焰,是大周的英雄。韃子不給錢,他就胡攪蠻纏開罵,他還是英雄。
這次是雙贏,贏兩次。
而就在旱地太歲以為這群韃子會賴賬的時候,一錠十兩銀子從高臺上扔下,落在他的面前。
旱地太歲將這銀子撿起來,咬了一口,這竟然是真銀子。
“剛才你說的,可以隨便試多少次都行,不會食言吧?”旱地太歲問道。
耶律陶臉上還是保持著冷笑,回答說:“沒錯,你想試多少次都行。”
旱地太歲哈哈一笑說:“你們既然要白送錢,那就別怪爺爺我不客氣了。”
這炭火看著嚇人,走上去絕對會被燒死,但只是在邊緣上踩上一腳就跳回來,那就簡單了。
旱地太歲故技重施,走到炭火路上,一腳踩進去。但正要縮回來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身體一僵,這只腳竟然像是生根一樣抽不出來了。
“啊啊啊!”
旱地太歲被炭火點燃了半身,但不管如何痛苦,他的身體依舊像是灌了鉛一樣僵硬,根本動彈不得。
等到火苗將他半邊身子點燃的時候,旱地太歲終于撐不住,整個人失去平衡栽到炭火之中。
更加凄厲的慘叫聲響起,但也只是慘叫,旱地太歲直到被燒成焦炭,身體依舊無法動彈。
圍觀者看著旱地太歲被活活燒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旱地太歲的尸體被人從炭火路上拖走,原本三大五粗的漢子,最后燒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大小。
那十兩銀子似乎也跟尸體熔成一體,也不知道能不能從里面摳出來。
旱地太歲的狐朋狗友們跑得快,來的時候有多囂張,逃跑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但沒人有心思嘲笑他們,因為這群遼國韃子在鼓樓街上殺了人。
雖然之前說好了生死自負,但真看到大周人被遼國韃子燒死在大街上,他們都有種奇怪的感覺——是遼國韃子已經殺進京城了嗎,不然他們怎么敢?
高臺之上,四個遼國的薩滿巫師都是面露冷笑,遼國的金銀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怎么可能浪費在這群大周人身上。凡人想要登臺,完全就是找死,薩滿巫師的咒術無影無形,殺人不見血。
這樣的態度,圍觀的大周百姓如何能忍。
不少人開始破口大罵,還有人抓起身邊的各種東西,朝著高臺扔去。
數以千計的老百姓同仇敵愾,似乎有一擁而上將這些薩滿巫師干掉的意思。
然而這些老百姓還沒來得及真正動手,一群金牛衛就突然出現,長刀出鞘,將高臺牢牢守護起來。
“統統住手!”
左萬里大喝一聲,真氣化作滾滾聲浪,震得眾人耳朵劇痛,不得不放下手上的板凳竹竿,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被金牛衛攔下,眾人似乎更加憤怒。自己人被殺的時候不動手,現在竟然對著大周百姓拔刀?
原本對韃子破口大罵的百姓馬上將槍口對準金牛衛,罵得更狠更毒。
左萬里聽著這些污言穢語,額頭也是青筋直跳。
但他無法反駁,不管怎么說,保護韃子,對大周百姓拔刀相向,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漢奸賣國賊。
實際上,左萬里也恨不得沖上去將這些遼國韃子亂刀砍死。但偏偏,龐太師給他的任務就是在道然與這群遼國韃子斗法之前,保證韃子薩滿的安全。
這任務令左萬里感覺無比屈辱,但他沒得選,因為楊業從大牢逃脫了。
表面上,這跟左萬里無關,人都送進大牢了,跑掉也是獄卒的問題。然而,當大人物不高興的時候,所有跟這事相關的人都逃不了被遷怒的下場。
左萬里就感覺自己明顯被遷怒了,千里追緝將楊業帶回來的功勞不僅沒了,還被趕來干這種遺臭萬年的事。
左萬里之前覺得龐太師跟別的大臣不一樣,是個真正忠君愛國,為了朝廷社稷殫精竭慮值得敬佩的老人。而最近,左萬里卻覺得龐太師越來越像那些尸位素餐,只為自己利益而爭權奪利的奸臣。
但不管如此,左萬里是金牛衛千戶,而金牛衛就是龐太師手中的刀,龐太師要他砍誰,左萬里也沒得選。否則,他的下場會比這個燒成焦炭的旱地太歲更慘。
所以不管左萬里怎么不爽,現在也只能在旁邊當個助紂為虐的狗腿子。
“聽好了,等下只能用刀背!”左萬里對身邊的金牛衛說,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然而,左萬里能忍,高臺上那幾個薩滿巫師卻忍不了。
只聽一陣低沉的咒文念出,那些罵得最兇的大周百姓便出現種種異象。
“我眼睛,我眼睛怎么看不見了!”
“好痛,我的腿!”
失明,骨折,吐血,虛弱,各種詛咒落在這些百姓身上,瞬間就倒了大片。而且是不管男女老幼,只要破口大罵的都受到了詛咒。
左萬里甚至看到一個孩子雙臂突然折斷,骨刺穿透皮肉,鮮血迅速就染紅了他的身體,凄慘的哭叫令人心碎。
左萬里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百姓們的哀嚎彷佛重錘砸在他的心上,讓他差點無法呼吸。
左萬里在這瞬間忘了龐太師的命令,轉過頭對著高臺大聲咆孝道:“住手!你給我住手。”
原本正專心念咒的耶律陶停了下來,看了左萬里一眼,對他說:“怎么?千戶大人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可是在幫你啊。這群賤民竟然敢到金牛衛出手,那是要造反啊。我不過小小地教訓一下他們,能留下性命已經算是很仁慈了。”
左萬里雙眼血紅,緊緊握住刀柄,從牙縫里面擠出幾個字:“我讓你住手!”
旱地太歲可以說是自己找死,左萬里可以說服自己不去管,老百姓來沖擊高臺,左萬里也可以盡忠職守地阻止他們。但眼前這一幕,他怎么也忍不了,哪怕是違抗太師的命令,他也豁出去了。
旁邊的金牛衛見狀,連忙走過來勸道:“千戶大人,不要沖動,太師吩咐我們……”
“都他娘的給我閉嘴!”左萬里一聲咆孝,將同僚們都震得腦袋發暈,然后將長刀舉起,對耶律陶說:“我最后再跟你說一遍!給我住手!”
耶律陶感受到左萬里的殺氣,臉色陰沉地說:“我要是不住手,區區一個凡人,你又能……”
話沒說完,左萬里手中的長刀便已經飛出,朝著耶律陶飛去。
刀鋒凜冽,似乎比閃電還快,直接貫穿耶律陶的胸口。
“你竟敢……”
耶律陶吐出一口鮮血,雖然瞬間受了重傷,但卻他卻只是憤怒,而沒有一絲驚慌。
伸手拔出胸前的長刀,傷口便以極快的速度愈合。
“我要你死!”
耶律陶咆孝一聲,正要再次施法,卻看到第二把長刀飛來,這次是直接刺入他的咽喉之中,將他的咒語全部堵了回去。
更令耶律陶震驚的是,不等他將第二把刀拔出,左萬里就已經到了他的眼前。這高臺足有五丈,這人是什么時候跳上來的?
耶律陶是修行者,五感都比常人要強,但左萬里武功已經近乎人間絕頂,這輕功施展出來比法術還快。
耶律陶咽喉上的刀被左萬里抓住,橫著一拉,將他大半個脖子給撕開,但在刀鋒離體之時,傷口就開始快速愈合。
“這都能活?”
左萬里真的無奈,這群修行者真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不過既然已經出刀,那就不用考慮后路了。
刀光如電,眨眼之間他便出了三刀,兩刀斬向耶律陶身邊兩個薩滿巫師,將他們喉嚨切開,第三刀劃過耶律陶的肩膀,將他的右臂整根切下,要不是他躲得快,這一刀能將他腦袋噼開。
眨眼間連傷三人,而且傷的還是三個修行者,左萬里已經將他畢生所學都施展出來了。
只可惜,高臺上共有四個薩滿巫師。
左萬里只覺得眼前一黑,雙目徹底陷入失明狀態。
緊接著,耳邊傳來陣陣咒文吟誦之聲。
目不能視的左萬里心中嘆息,凡人果然是沒辦法與修行者抗衡的。今日恐怕就要死在這里了,不過他也要讓這群遼國韃子見識一下什么叫做匹夫之怒!
左萬里雙目失明,但聽力卻比平日更加清晰,聽聲辨位,朝前方又是一刀。
耶律陶就像是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雞,他萬萬沒想到,左萬里雙眼都失明了,竟然還能砍人,而且砍的還是他。
他手臂掉地上還沒撿起來拼上呢,又來一刀?!
而且這一刀極為精準地砍中了他的腦袋,直接將他腦袋給噼成兩半。
但這一刀之后,左萬里的握刀的右手有發出陣陣脆響,直接斷成幾段。右手廢了,左萬里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左手從后背抽出第三把刀,刀光橫過,耶律陶的肚子被剖開,腸子都往外掉。
又是一陣脆響,這次左萬里的左手的骨頭也全斷了。
而左萬里似乎早有準備,左手長刀掉落,還沒落在地上,就被他腳尖一鉤,重新彈起。
雙目失明的左萬里張開嘴,精準無比地咬住了長刀的刀柄,然后身體旋轉,竟然再次斬出一刀。
老天爺開眼,這一刀終于斬到了耶律陶的脖子,刀鋒劃過皮肉,切開骨頭,將耶律陶剛剛恢復的腦袋切了下來。
鮮血噴涌而出,將左萬里的身體染紅,而耶律陶的腦袋被刀鋒斬落之后,打著旋飛出,落入那滾油路中。
耶律陶的腦袋瞬間皮肉焦黑,而他的身體噴吐著血水轟然倒下,竟然沒辦法再生。
左萬里雖然看不見,但他能聽到耶律陶倒下的聲音,聽到他的心跳逐漸消失,便哈哈大笑說:“原來砍掉腦袋一樣會死啊,那你們跟凡人有何區別?”
雙目失明,雙手盡廢,左萬里已經完全沒有威脅,但還活著的三個薩滿巫師都忍不住后退兩步,遠離這個恐怖的凡人。
他竟然憑一己之力殺了一個修行者?
三都骨修行這么多年,還從未見過這么離譜的事情。他們可是有著近乎不死之身的薩滿巫師,竟然被凡人用刀砍死了,這簡直顛覆了三都骨的認知。
原來凡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弱小。
不過,再厲害的凡人,也要死!
三都骨恨極了左萬里,再次念出咒文,他要讓這人受盡折磨再死!
而就在三都骨剛念出幾個音節時,突然有金戈鐵馬般的琴聲傳來。這琴聲彷佛有著無邊重量,壓在三都骨的身上,要他低頭,要他下跪,要他徹底臣服。
不等三都骨運轉法力抵抗,左萬里便已經被一道青色的影子卷住,迅速離開了高臺。
此時,道然的聲音遠遠傳來:“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請這位薩滿高抬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