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尋花問柳之地。”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插嘴說。
神秀一聽,連忙說:“師父,那就不能去了!”
道然卻說:“稍安勿躁,這位先生,關于這個千燈河,還請你詳細說說。”
“小師父,你想知道千燈河的事情,請那你可就問對人了。”這老書生將茶杯蓋子一掀,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道然、神秀和小青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小青甚至還滴咕了一句:“你倒是說啊。”
這位老書生翻了個白眼,這群外地來的真不識相。茶館聽段子,好歹也得給人上壺好茶吧,這杯蓋子都掀開了竟然都看不懂,真不懂禮貌。
換了別人,老書生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眼前這三人實在長得不一般。
不說那個天人下凡一般的小和尚,旁邊這個年紀稍大的和尚也是能讓千燈河姐兒們免費張開腿的容顏,旁邊這小姑娘看著不怎么聰明的樣子,但嬌憨可人也算得上是絕色。
這么特別的三個人聚在一起,還跟那群紅衣道士有矛盾,這必定是有什么故事。說書人也要新故事才能吸引聽眾,老書生正是察覺了這一點,才開口插嘴,看能不能打聽點內幕。
就當是公平交易了。
老書生喝了口茶平復一下心情,然后開口說:“這千燈河二十五年前可不存在,當時千宿真人剛當上國師,與陛下出宮行走。
“來到了汴河邊上,陛下突發奇想,伸手往前一劃,對千宿真人說,若是此處能有一條小河,貫通東南,必定能成為一處繁華之地。
“千宿真人聽了,連忙高呼陛下英明,真是體擦民情的圣君。
“陛下卻搖頭道,河道興商,但挖河所需民力甚大,損當代而利百世,難為也。
“千宿真人卻道,陛下有造福天下之心,貧道也能略盡綿力。當下便升壇作法,換來無數天兵天將,竟然一夜之間便將這運河挖出來了。
“陛下心懷大暢,便下了圣旨,將這運河賜為千宿真人的道場。然千宿真人卻說,此乃陛下愛民如子,才能感天動地,請天宮神兵下凡相助,貧道不敢居功。
“有此君臣佳話,這運河自然便興旺起來,二十多年間,便成了最繁華所在。后來慢慢就成了畫舫云集之處,每到夜晚,有千艘畫舫點燈而行,猶如一條長龍,便有了河上千燈船如龍的說法。”
這番話說得抑揚頓挫,又有曲折傳奇,聽得大家很是舒服,神秀忍不住說:“先生不去說書真是屈才。”
老書生沒好氣地對神秀說:“老夫就是說書的。”
神秀尷尬地說了聲阿彌陀佛,換來第二個白眼。
道然沒想到,這這位國師都成了民間傳說了,而且這故事說得有模有樣的,就算有不少加工修飾,但運河跟國師有關應該是不會錯的。
只不過,這老頭不老實啊,明明最想聽的是關于畫舫青樓的趣事,到這里偏偏不說,跟那些故意斷章的作者一樣可惡。
不過聽這說書人的故事,國師不像是那種弄得天怒人怨的奸臣,反而有幾分仙家氣度,像是一位真正的有道之士。
道然正覺得這民意有點奇怪呢,旁邊幾個年輕些的書生就罵了起來:“孫秀才,你又在為那禍國妖道張目,簡直有辱斯文!”
被稱為孫秀才的說書人聽了表情都沒變,又喝了口茶說:“老百姓喜歡聽這些,你們幾個連秀才都考不上的廢物,算老幾?”
接著就是一陣令人無語的吵鬧,幾個書生翻來覆去就是有辱斯文、敗類之類的詞語,偶有妙句陰陽怪氣卻也是引經據典。
孫秀才則老奸巨猾,對于那些咒罵直接罵回去,對于那種一般人都聽不明白的諷刺就當聽不見,說幾句葷味十足的話將書生們全家都罵了。茶館內的百姓不明所以,只覺得這幾個書生罵人的不會,被孫秀才瘋狂輸出,個個都給孫秀才叫好。
在大庭廣眾之下吵架,對錯并不重要,關鍵是爭取路人的支持。
孫秀才就深諳其中三味,句句都切中要害。
所以茶館里面對幾個書生起哄的聲音越來越大,不一會兒這幾個臉皮薄的書生就紅著臉跑了。
孫秀才做了個羅圈揖,對茶館眾人說:“多謝諸位爺仗義執言,今天夜探千燈河,免費。”
這一下叫好之聲更大了,大家都說孫秀才仗義。
道然安靜地看著,果然不愧是一國之都,這民間大才真不少。
接下來,孫秀才要了杯新茶,然后就聲情并茂地說起這夜探千燈河的故事來。內容倒也通俗易懂,就是癡情書生與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姑娘之間的愛情故事。
不過兩人之間的愛情用動作表達更多,就連唱詞都是纏綿悱惻,聽得眾人大呼過癮。
茶館內,只有神秀一個緊閉雙目,不停念著阿彌陀佛。
這么煞風景,要不是看在三人讓他們免費聽故事的份上,早就被趕出去了。
一刻鐘不到,故事說了個七成,剩下就是花魁被太師之子看上,要強納為妾,書生竭力營救的高潮。
但到這個時候,孫秀才就來了句:“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茶館內先是發出陣陣噓聲,但很快便是掌聲與叫好。也不知道是孫秀才人緣好,還是聽眾素質高,知道免費的東西不能嘰嘰歪歪。
“師父我們還是快走吧,今天住的地方還沒找到呢。”神秀說。
作為一個恪守清規戒律的和尚,讓他聽這種淫詞艷曲實在是一場煎熬。
道然卻聽得津津有味,別的不說,很多開車用詞非常有創意,比什么老樹盤根之類的老一套刺激多了。
“神秀啊,你就光顧著聽那些靡靡之音。”
“我不是,我沒有!”神秀連忙否認。
“若是沒有,為何你沒聽到這句,千燈河有個規矩,作詩作得好,可以免一夜食宿。故事的主角,那書生便是連作三十首詩,在畫舫上住了一個月,這才跟花魁相遇相知。”道然說。
道然不僅將故事仔細聽了,還觀察了一下四周老百姓的反應。這夜探千燈河的故事自然免不了會涉及國師這個關鍵人物,道然發現,國師在京城的老百姓心目中并非十惡不赦,反而頗有民望。
這就讓道然十分好奇了,要知道這國師可是直接在永州搞瘟疫,派出妖怪在杭州肆意殺人,對老百姓可談不上半點慈悲。
這樣的人,為什么在能在京城擁有這還算不錯的民望?
這個問題,似乎很值得研究。
神秀很佩服道然能在這種故事里都保持內心清明,但聽到道然這么說,他便驚訝地問:“可是……師父你不會是要去畫舫上面住吧?”
“有何不可?”道然問道。
小青也附和說:“對啊對啊,我也想看看那千燈龍是什么樣子的。”
沒怎么讀過書的小青剛才聽戲沒聽出多少東西,就記得河面千燈浮動,像是星河落凡間,這畫面她真想去看看。
“可那七情真人請師父你去千燈河,擺明了是鴻門宴啊。”神秀說。
“去千燈河又不一定要赴宴,一千艘畫舫,隨便找一艘不就行了。”道然回答說。
“可是,我們為何非要去這種地方呢?我就不信這京城找不到住的地方。”神秀十分抗拒地說。
“神秀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國師知道我們來了,遲早會有更多的手段。這千燈河既然與國師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我們要知己知彼,去探一探虛實。”道然解釋說。
“就是就是。”小青繼續附和說。
對于熊孩子來說,沒有什么比熱鬧更吸引了。
“師父,以你的容貌,只要出現在千燈河旁,所有人都會知道的。”
神秀覺得自己還是要堅持一下,經過這段時間的修行,他發現自己跟道然相比,定力真的差距極大。別等到了畫舫那邊,道然一顆佛心晶瑩如玉,自己卻被那紅粉骷髏給壞了修行。
神秀跟了道然這么久,多少成長了些。
之前是自信過頭而不自知,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軟肋,懂得主動避開了。
道然思考了一下,然后說:“有道理……”
神秀松了一口氣,看來這紅塵考驗可以免了。
但道然接下來又說:“所以我們要喬裝一下。”
神秀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他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心想:佛祖啊,這就是你給我的磨難吧,貧僧認了。
太陽剛下山,千燈河就到了最繁華的時刻。
無數畫舫在河上漂流,看似密密麻麻,稍不注意便會撞成一團。實則規規整整,兩艘畫舫之間的距離不會少于一丈,由最經驗老到的艄公掌舵,才組成這看似驚險實則安然的景象。
這千燈之名,正是因為這些畫舫夜游組成的燈河,千千萬萬,數之不清,宛如長龍。這些明燈有靈異,風吹不滅,雨澆不息,即便是狂風驟雨之時,千盞燈火依舊是河上一道明亮風景。
千燈船龍還沒起航,但畫舫上已經是鶯鶯燕燕,芬芳醉人,富豪貴人和文人墨客早已在船上流連忘返。
都是銷魂客,月夜渡江淮;千金盡散后,春色入夢來。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上演。
而在千燈船龍最前方,最大的那一艘畫舫上,身穿大紅道袍的七情真人正坐在最高處,俯瞰著幽深的河水。
這位國師的大弟子劍眉星目姿容甚美,論外表比石禪和厲風好上許多,真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酉時快到了,那小和尚還沒現身?”七情真人問身邊的小道士說。
這小道士正是白天給道然送口信的人,聽到問話,他便畢恭畢敬地對七情真人說:“回稟師父,還沒有。”
看到七情真人皺起眉頭,小道士便說:“或許是怕了師父你的威名,不敢來赴約。”
七情真人冷笑道:“你要是知道這小和尚做了什么,就不會說出這種無知的話。”
小道士聽了,心里有點不服氣,不就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小和尚嗎,年紀還沒有他大,怎么能得到師父這般看重?
不過心里再不高興,小道士表面上絕對不敢忤逆七情真人,連忙低頭說:“徒兒失言,還請師父恕罪。”
七情真人并沒有怪罪,只是揮揮手讓這小道士退下。
等到華麗的房間中就只剩下七情真人一個,他就緊緊皺起眉頭,可見他內心并沒有之前表現得那么云澹風輕。
這次請道然赴約,七情真人確實是居心不良,但卻并沒有殺死道然的意思。
金山寺法海,這個名字像是泰山一樣壓在七情真人的心頭上。凡人只知道法海是個大德高僧,真正的修行者才明白法海有多厲害。
在世羅漢啊,在仙佛不曾顯圣之時,那幾乎就是無敵的代名詞。
七情真人很不明白,為了區區一個聶正言,為什么要招惹金山寺,甚至不惜去永州散播瘟疫,跟法海結成死仇。
國師是與國運緊密相連沒錯,法海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來京城將千宿真人拍死。
因為代價極大,而且牽連的因果極廣。
但這僅僅是針對千宿真人而言,他七情可沒這個待遇。
明面上看,他是國師大弟子,但在大周皇朝的朝廷編制里面,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七品官。
法海要是一巴掌將他拍死了,恐怕連根眉毛都不會掉。
要是有得選,七情真人不想趟這渾水,他會選擇遠遠躲開,直到國師和法海分出勝負為止。
然而,他跑不了。
因為他師父千宿真人在十日之前選擇了閉關,說是要為皇帝煉制一爐飛升金丹。這丹藥凡人吃了也可以白日飛升,但需要珍貴材料極多,煉制起來也極為困難。
在這個期間,國師不會理會任何人,絕不能受到打擾。
偏偏,在閉關之前,千宿真人給七情下令,讓他將道然解決。
至于怎么解決,千宿真人沒說太詳細,但意思很明確,不能讓道然對他產生半點影響。
七情倒是想拒絕,但體內的蠱蟲不答應啊。
殺了道然,然后被憤怒的法海拍死,還是說拒絕千宿真人的命令,然后被蠱蟲掏空身體?
不管是哪一種,七情真人都不愿意。
好不容易在修行之道上走出幾步,還沒看到更高的風景,怎么可以死在這里。
七情真人冥思苦想,讓他想到一個辦法。
他不害道然性命,只要壞這和尚的修行。
邀請他來千燈河,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這千艘畫舫就是七情真人的道場,他在此經營許久,最擅長的便是這情欲魅惑之術。
只要讓這小和尚破了戒,身敗名裂,那就是金山寺自己的家丑。自己的徒弟定力不夠,法海再生氣,也沒有殺人泄憤的理由。
不過這招也就對法海這種大德高僧有用,換了別的修行者,管你有理沒理,直接殺上門來才對。
七情真人已經在千燈河布下天羅地網,只等道然出現,保證讓他陷入溫柔鄉中再也出不來。
結果,這小和尚竟然不來。
雖然計劃里也曾有過準備,但換一個地方使用這種手段,七情真人就沒有那么大把握了。
正猶豫著是不是直接將備用計劃拿出來,突然千燈河上傳來一聲銅鑼響。
這銅鑼聲,是宣告有人在畫舫之中吟詩作賦,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今夜的一應開銷全免。
因此,這銅鑼也叫千金鑼,所謂銅鑼一響,黃金千兩,說的就是這人的詩詞價值千金。
但這千燈河,已經有小半年沒敲響過。
不需要七情真人開口,不一會兒就有人將這首千金之作奉上。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暗暗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尹消得人憔悴。”
七情真人反復念著最后一句,然后大贊道:“好詞,好一首蝶戀花,真是絕妙好詞!”
稱贊完了,七情真人又吩咐說:“讓小宛出來接客,這位叫柳永大才子,有資格當船上的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