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之后,雷仲離開了骨科二病區。
丁長樂和王云發蔡東凡等人都是親自出了辦公室笑臉相送,然后再回來的路上,蔡東凡的小眼睛已經皺成了一個圓圈,眉頭也緊鎖著,仿佛是要搭建一個戲臺子演一場戲。
丁長樂見狀,作為病區主任的他,也只能相勸:「蔡教授,既然雷主任已經定下來了,這個病種就還是要我們科室來分配處理的。」
「到時候我們兩個組的床位若不緊張,也會幫忙協同處理的。「
病區主任要做好本病區帶組教授與領導層之間的關系,丁長樂很能理解雷仲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麻煩接到手里的那種對下面人的壓榨。
可丁長樂也能理解雷仲想要把醫院往更好方向帶的野心和魄力!
蔡東凡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謝謝丁主任,謝謝王教授。」
形勢比人強,自己就只能暫退一步,沒辦法。
自己也是豬油蒙了心,想什么教授的夢,來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受罪,自己在沙市八醫院當一個病區主任,難道不香嗎?
現在搞成了這樣,上不上下不下!
不僅自己組上的病種要被別人規矩,就連臨床中,也要被廣彥胡副教授牽著鼻子走。這日子,比狗都難啊!
蔡東凡幾人再要進辦公室時,王云發組的方驍副教授、杜曉深主治醫師、秦天柱副教授農正坤和丁當主治醫師,都是紛紛從辦公室里落荒而逃!
「怎么回事?「丁長樂見到科室里的人都沒人樣,便吼了一聲!
秦天柱對著辦公室里指了指,顯然,廣彥胡的罵聲都能傳出來:「這世界上哪里有院長逼著帶組的教授去搞什么病種的事情?誰規定的?」
「管天管地還要管別人看什么病,做什么手術?他吃飯是不是也要跟書記匯報?「
「逼著公雞下崽是吧?」
丁長樂越聽越不對,趕緊推開門,走了進去:「廣彥胡,你在說什么?「
「丁主任,我也不怕說狠話,明天我們組來了糖尿病足的病人,我明天遞交辭職流程,后天這樣的病種過來,我就后天遞!「
「我不是來被人逼著當洗腳工的。大不了得罪了雷院長,湘省不待了!「廣彥胡也是豁出去了。
身為一個博士,他讀書讀了三十多年,出來就只是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可不是來幫人干洗腳戳爛肉的活兒的,然后這么高學歷,這些技術,干的活兒與按摩的一樣,還沒對方掙得多!
干個雞毛。
醫院里的績效分配,是按照本組內病種的績效予以劃分,糖尿病足,又臭,又難治,病人的家屬也不耐煩得很,還沒錢拿!
他這一身本事,哪里不能待了?
「你不要說胡話,這是科室統一的安排和規劃,你要有一點集體意識。剛剛雷教授也講了,病人有需要,我們就得去專研,不能因為這個病種有什么,就去歧視!「
「廣彥胡,你也是個副教授的人,你怎么這點意識都沒有。「丁長樂可不希望,雷仲這邊才安排,蔡東凡組上的人就都走光了,剩下蔡東凡一個,然后再帶一個總住院做事。
然后打了雷仲的臉!
廣彥胡冷靜地思考了很久,然后說:「丁教授,都是成年人了,誰也別騙誰,誰也別拿奉獻兩個字來謠騙誰!」
「也都是骨科專科的人,骨科這么多病種,我和蔡教授兩個人坐門診,仍然病床不夠入住,這糖尿病足,我們也是沒有心思和多余的床位收的。「
「誰愛要就要,反正我們是不會管的。」
「我的話就放在這里,我也不怕得罪人。」
「牛不喝水強按頭,這 種事別發生在我身上!糖尿病足的手術,我不會。也不會會,更不愿意去學!「廣彥胡推門就走了,一點也是不客氣。
這一幕,看得周成都有點呆住。
說起來,這廣彥胡一直以來都是好脾氣,這一次估計也是真被雷仲教授逼急了,所以才有了這么大的火氣。
而面臨廣彥胡的這一通火,蔡東凡倒是不好再多說什么了。
丁長樂雖然是主任,也知道廣彥胡一向的脾氣,但終究這樣的話這么大庭廣眾的說出來,并不好。
所以,丁長樂跟了上去:「廣彥胡,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廣彥胡這次,倒是沒有再摔門而出,老老實實地跟著丁長樂走去了主任辦公室。
王云發則是趕緊躲了開,不敢多待,生怕刺激到蔡東凡。
突然接了這么一個活兒,蔡東凡也是可憐得很。
所有人都走了,醫生辦公室里,就只剩下了周成和蔡東凡兩個人了。
周成主動過來,把門給反鎖住了。
蔡東凡這才猛地用拳頭錘了一下桌子,憤憤不平,發出的聲響也不大,只是為了發泄內心的氣!
「師父,您沒事吧?「周成只能過去安慰。
足踝外科的糖尿病足的病種,周成是有所耳聞的,魔都第九醫院,就有這樣的治療組,被人戲稱為洗腳組!
是真的吃力且不討好。
「嘶!」
「媽的。」蔡東凡煩躁了起來。
「對不起師父。」周成先開口了。
蔡東凡偏頭:「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師父,雷教授是想讓我接手糖尿病足這個病種,所以連累到您和廣教授了。」周成在這么聽著的時候,就知道雷仲是專門為他而來的。
有這么幾個必備的條件。
糖尿病足,目前只有京都、魔都做得比較好,華中、華南、華西等地,都是沒有比較大的診療中心。
若是周成真的能把這個病種做起來,那就是國家級重點臨床試驗中心,這樣的容易,一般的病種是不好輕易拿下的。
糖尿病足之所以臭名遠揚,是他的病人體量不少,治療難度大,而且愿意去學這個的人并不多,做的活兒,在一定程度上看起來就是低人一等。
真比按摩的還要「「,按摩的人,至少不用去玩腐肉,忍受爛臭味!(可自行百度糖尿病足。)
當然,與否,是相對的。
只是這個病種的經濟效益,的確不怎么好,沒有內固定的耗材,也沒有其他東西,所以能夠拿到的績效也不多。
但是,若是能夠把這樣的病種歸置清楚的話,那也是功德一件。
畢竟,糖尿病足截肢患者死亡率高達22!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了。
這種疾病很困難,幾乎是不可能痊愈的,因為它的病因病房IE是單純的骨科疾病,糖尿病患者的很多足部并發癥起自感覺性神經病變及輕度的自主與運動神經病變。
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糖尿病,體內的血糖調控失去了本該有的平衡,只能控制和預防,但一旦發生,而且要從內分泌轉來骨科的,大部分就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了。
這個時候,就只能視情況行動脈內膜切除手術、血管搭橋手術或者截肢等方式來進行治療!
若治療得當,就是比較好的結局,糖尿病患者如果局部水平比較好,感染能夠得到控制,經過降糖、抗感染、改善循環,包括中醫的綜合治療,創面能夠愈合。
第二個結局是截肢,由于患者局部感染控制不佳,出現深層的組織破壞,為了防止出現全身 性癥狀,通常采用截肢手術來避免全身性的感染。
第三個結局是一部分患者由于出現全身性的感染,比如嚴重的膿毒血癥、嚴重的心腦血管事件,造成臟器的衰竭,可能會最終走向死亡。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而且血糖控制不好非常容易復發!
「唉!~」蔡東凡深吸一口氣。
周成這么講之后,蔡東凡心里的憤懣少了些,然后反問:「小周你自己什么意見,你若不愿意接手這樣的病種,我單獨去找雷仲教授聊聊,把這個病種給搪塞走。」
「這還能再推脫嗎?」周成苦笑了一下。
說實話,糖尿病足的手術,是一個連手術病種都不能單獨歸類的,他都沒完整的學過,若要去接觸,還得今天晚上去臨時摹擬一下,才能夠說有把握!
「你就說你的意見就是了,雷仲教授,我自會去找他說的。「蔡東凡大手一揮,非常有安全感。
他之所以剛剛沒說話,是有些話,不好當著這些人的面講。
雷仲也有年輕的時候,他年輕的時候,蔡東凡也年輕,一起喝過酒的,當時兩人都是爛醉如泥,然后雷仲教授沒找蔡東凡吹一些牛逼以及自己的英雄事跡。
蔡東凡的朋友又多,這要是雷仲教授實在是要強人所難,那他也就只能勉為其難地幫雷仲教授再揚名一次了。
反正雷仲連逼人改行病種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蔡東凡是創傷外科的,不是糖尿病足專科以及足踝外科的,這糖尿病足,與之前蔡東凡的業務范疇,八竿子都打不著。
「師父,我覺得,我們試試吧。」周成有些躍躍欲試。
現在,普通的病種,已經提不起他的興趣了,就復雜骨折的手術或者復雜感染的清創,才能夠讓周成覺得手術做起來過癮。
這種癖好,有點接近于教授。
像什么骨折手法復位,人前顯圣,追求速度去做單純骨折手法復位的事情,是真沒什么意思,甚至微創骨折內固定術,也就那樣。
大不了開放嘛,又死不了人。
也就是留點疤痕,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也就是滿足普通人的愛美之心。
這種糖尿病足,帶著死亡率的,有挑戰性的,而且發展前景極好的病種,是周成喜歡去挑戰的,這樣的手術和病種,治療起來有意思。
不過,周成又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就是廣教授的反應貌似有點太大,我就怕我們接手了之后,廣教授真辭職了,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蔡東凡和周成是師徒關系,但是目前是一個團隊。
站在廣彥胡的角度,他蔡東凡就該去雷仲那里頂起來,不要去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而且,周成也看過了廣彥胡的手術。
丁長樂能夠放心讓他來蔡東凡,頂替蔡東凡帶一個組,這樣的專業實力,是沒問題的,只是因為資歷的原因,還沒升教授,而且還年輕,所以不可能單獨帶組。
這樣的人才,若是流失了,丁長樂會心痛死。
而且,廣彥胡若跑了,丁長樂也不好向自己的師叔交待,廣彥胡是丁長樂一位才退休了十年不到的老教授的關門弟子,目前還在門診活躍。
到時候他肯定會找上門來。
「你想做,廣彥胡不想做,你們兩個就是想把我夾起來當惡人是吧?」蔡東凡笑罵說。
「沒有沒有,師父,我肯定不是故意為難您啊。您是我師父。」周成忙擺手。
蔡東凡自然也知道周成是在開玩笑!
「沒事,廣彥胡的脾氣,自有丁長樂去糾正,丁長樂的老師,與廣彥胡的老師是同門師兄弟,他們也算是一個 祖師門下的。丁長樂自會說得通廣彥胡的。」蔡東凡說。
「恐怕不行,若是廣教授是私下里說的這話,肯定還有余地。」
「但是這話是在醫生辦公室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廣教授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怕他要么是轉組去其他地方,要么就是辭職!「周成道。
廣彥胡的脾氣正是因為極好,是一個非常能夠把控自己情緒的人。
但這樣的人,一旦爆發,一旦確認了一件事,那就不會輕易改變!
這就是一個人的執念和道心!
不愿就是不愿,沒有理由。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蔡東凡還要接手,那就是逼著廣彥胡走。
廣彥胡是先將了一軍!
其實,一切的根底,還是因為雷仲多事,非要把糖尿病足的病種接過來!
「你倒是成長了不少。」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以后這個組,就只有我們兩個單打獨斗了,沒其他幫手了啊。你怕不怕?「蔡東凡深思熟慮之后,對周成這么說。
「有點害怕,說實話,這里的急診,比沙市八醫院的急診,難處理多了。」
「我也怕自己到時候撐不住。」周成有些心虛。
當然,周成并不是虛自己真的沒辦法勝任,而是怕自己死在了敬業崗位上,他已經有兩天多沒回家了,一堆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