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的話,雖然讓大家都非常意外,但并未引起騷亂和格外的震驚。
周成的實力,這幾日以來,上到桂老身為院士,下到研究生甚至實習生,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臨床實力,母庸置疑,可以說是在場所有的年輕人里面,最厲害的,甚至他還能夠打破年齡的限制,比彭鵬還厲害。
彭鵬作為‘有特權’單獨開展開創性質手術的引進人才,可以在培訓課中,開展以前都沒出現過的小切口切開復位內固定術。
周成的實力不弱于彭鵬,大家都見識過了,自然也沒有任何人覺得周成此刻提出來,這個病人適合保髖,有何不對,或者有什么不應該提這種提法的地方。
但是,單純地提出這種概念,肯定是不行的,大家都不是外行人,你可以說,但是你要說服,說出自己的理由才行,而不是那種我說可以就可以,或者說,以前的人說可以就可以。
要講出來可以理解的道理,或者至少有邏輯!
雖然沒有騷動,但是互相的討論,還是不可避免的,很多人都開始打開了手機,或者是開始查詢起文獻來了。
因為周成剛剛說出來的話,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但內容頗多,想要完全記得清楚,是很困難的。
或許他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遺漏的地方。
然后,作為被周成主問的對象,陸乾州則是在深吸了一口氣后,看了幾眼周成后,道:“你可以選擇進行髖關節鏡的手術方式。”
“桂老,我覺得小周他既然想到了要用關節鏡來進行保髖治療,那么我們就該給他這么一個機會,畢竟這次的培訓班,就是開放性質的。”
“小周是有能力,且有實力發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見,做出獨屬于自己創新,乃至開創一個流派的人。”
“你的意見呢?”
陸乾州雖然對周成的話感覺到了意外,但完全沒有因為周成的意外就打壓他,而且,作為陸乾州這個級別。
自然知道,所有的手術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非手術的干預,無法處理好,才有了手術。
之所以有IV級手術的存在,是因為所有的IV級手術之下的手術都無法滿足了手術的要求。
所有手術的根本目的不是在于它多好看,它施展起來有多秀。而是在于治療。
但是,周成到底有沒有資格開始手術,還是要聽主辦方的意見。
其實內心深處,陸乾州是不太希望,周成能夠用髖關節鏡,來把保髖手術做了的。
畢竟,雖然周成現在拿到的手術難度是最低的,但是如果他可以通過降低手術的等級,來達到治療效果的話,那么,相應的難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只是,雖然當前有保髖的概念。其實是針對于股骨頭壞死而言的。
股骨頭壞死(osteoneoralhead,ONFH)又稱缺血性壞死或無菌性壞死,是造成青壯年髖關節殘疾的最常見原因之一。
股骨頭壞死有三種分期,分別有1.Ficat分期:又稱為FicatArlet分期,可分成IIV期。
2.Steinberg分期IVI期,
3.ARCO分期IIV期。
這三種分期,各有其相對應的保髖術適用范圍。
保髖治療,從治療方式而言,從最簡單的,就有生活方式改變、然后是藥物治療。
但是藥物治療的適應征,保髖策略的藥物治療方桉涉及的藥物非常廣泛,目前尚無一種藥物被廣泛認可。
目前支持藥物治療用于保髖,對于FicatI/II期或SteinbergI/II/III期ONFH具有一定的治療作用,也可作為其他保髖治療方桉的補充。
當前,適用于保髖的幾種保髖手術,一般多適用于FicatI/II期或SteinbergI/II/III期、ARCO分期的IC和II期。
而周成所選擇的病例,則是屬于超出了當前保髖手術適應分期的分期了。
如果真的要分別進行分期的話,應該是Ficat轉變期、SteinbergIVA期,ARCO分期法IIIA。符合全髖關節置換術的手術指征,不符合當前常用的八種保髖手術的手術指征。
因此,才綜合考慮,對其進行全髖關節置換術的手術的。
癥狀很明顯,疼痛非常劇烈。
桂老在看了看周成后,有些猶豫,但是又看了看品呂,以及周成旁邊的粟敏和余橫等人的疑惑表情,期待的眼神。
然后甚至還看到了自己醫院的學生們,那種期待開放,期待能夠讓周成獲得自由主刀權限的眼神,他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我同意了。不過類似的超綱手術,僅此一次!”桂老說完,又補充道。
“如果后面的手術安排,需要發生變化的話,就提前說明,我們縮減手術臺次和手術的數量。”
“我們是要對病人負責的!”桂老經過了深思熟慮后,才說。
只是,桂老這話,馬上就讓同樣是站著的陸乾州,稍微愣了愣,看向了桂老。
明白了一切。
桂老剛剛說了,這種類似的超綱手術,僅此一次!
那么就說明了,昨天的三臺小切口切開復位內固定術,都是提前就安排好的,是和病人與家屬簽過字的。
也就是說,彭鵬這個人,是安排了的,但是,其他兩個病人?
是不是周成,也是桂老安排的潛在挑戰者之一呢?
如果是的話,那么桂老為何沒有與周成達成今天手術方式的一致?
也就是說,周成和桂老沒關系咯?
在周成突然提出這一點破例手術的時候,陸乾州之所以這么力挺周成,試探周成和桂老之間是否達成協議,也是目的之一。
有了桂老兜底,那么就不用再特別安排什么了,先看髖關節鏡手術能不能達到保髖治療的效果。如果不能達到的話,那么可以繼續轉為開放性手術。
如果可以成功的話,那么就會有人術中就出手術室與病人的家屬進行商議與溝通,告知他們,病人目前進行的手術,并不是髖關節置換術這樣的大手術,而是轉為了小手術。
這很麻煩,甚至后續還會有更多的麻煩,但是為了陸乾州。
值得!
桂老點頭同意之后,不管是手術室里的關節外科的人也好,還是品呂等人,都是對手術室里的巡回護士示意,讓她配合周成的想法和要求,拿器械包。
不同的手術,器械包是不一樣的。
因為提前預備的手術不一樣,所以要改變手術方式的話,需要更改器械包,要臨時去拿。
很麻煩,但巡回護士并沒有不悅之處。
然后,品呂還去給關節外科的主任多解釋了一句:“老辛,不好意思啊,這臺手術的記賬,還是記你們科室的。”
看似只是改變了手術的方式,但是其實,里面涉及到的東西,很麻煩。
三醫院,關節外科與運動醫學是分開了的,運動醫學沒有關節外科的病人。
需要這樣的教學,那么桂老當然要和關節外科的辛主任聯系,桂老作為運動醫學的院士,雖然要幾臺手術來做示范,不難。
可是,要拿關節外科的病人,中途隨意改變手術方式,不僅會增加其他科室的工作難度,還會有利益上的糾紛,本來關節外科的手術費用,就是要收到他們科室的。
這很現實的。
不過看起來頗為富態的辛教授,也是只能橫了品呂道:“這個記賬不記賬的,倒是無所謂!品教授。”
“我只是覺得啊,這些人來這里既然是做運動醫學的,那就只學運動醫學好了嘛。怎么還要牽扯到關節外科呢?”
品呂很快就明白了辛教授話里面的意思,這次的培訓,沒找他們關節外科的人露臉,沒獲得學習的機會。而且,更加重要的事就是,他們還過來被當作陪襯了。
就彭鵬和陸乾州兩個怪胎,那簡直就是誰上誰死啊,國內哪里有還有人鎮住他們兩個?
估計很難。
品呂就道:“辛教授,咱們科室也沒學生,這一次的培訓班,我們不徇私。我們醫院所有的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都是大課堂,沒有私授課。”
“而且,辛教授,如果只是私教課的話,那么陸乾州就不會說關節外科的課程呢。”
“這是一場非常純粹的學術交流。”
辛教授翻了翻白眼,也懶得理會品呂在這里和他扯澹。
還純粹的學術交流,你們只差直接打起來了。當然,辛教授也能理解,像陸乾州這樣的人,不好惹。
桂老不選自己醫院里的人當學生,是正確的。
更為重要的是,以前的陸乾州,是桂老的學生,如今是國內頂尖的刺兒頭,要護住陸乾州,還要管住他,真的不容易啊。
有這么一個特別能造的學生,桂老能夠成為院士,也是一個奇跡。
“我知道,咱們看手術,聽課……”辛教授就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
運動醫學沒有徇私,品呂過來求情是為了周成,也不是為了陸乾州或者其他的。而且,辛教授現在也很好奇,這個姓周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情況。
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對周成非常感興趣的……
畢竟,如果周成這臺手術能贏的話,那么,這個陸乾州,可算是滑鐵盧了啊。
以前陸乾州說過,誰打敗了他,他就回國來進行投誠。
昨天或許是因為意外的闖入,周成在倒數第二臺手術的時候,聽說是差點就把陸乾州給艸翻了,當時可把陸乾州給嚇壞了。
今天,陸乾州特意地用了一個小手段,給了一個周成絕對秀不起來的病例。
如果周成反向地秀一場。
你不是覺得這臺手術沒手術難度嘛,那我就直接把它做得不需要全髖關節置換術的這個方向上去,我不和你玩。
但是,我的方向,我的境界,其實已經高了你一個層次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
不過,辛教授看了看陸乾州那仍然一副認真的臉色,也是對陸乾州頗為敬佩啊。
明明不情愿,明明現在已經有點兒心虛了,明明很害怕周成能夠秀他一臉,仍然能夠面不改色地站出來,讓桂老給周成一個機會,這是個狼人。
而以桂老和陸乾州的交情,他其實可以讓桂老出面把周成的建議給否定掉了的。
只是,周成目前保髖手術進行下來,成功的概率?
辛教授又搖了搖頭。
幾率只能說是奇跡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粟敏、余橫等人,基本上是迎接了場面上所有人的目光。
饒是已經非常習慣了被眾星捧月,習慣了眾目睽睽下成為焦點的粟敏和余橫二人,此刻心里也是稍稍沒底。他們倒不是不習慣這種被簇擁。
而是,他們對接下來要show的手術,沒把握。
沒把握的事情,用來秀的話,那就是作死。
“周成,你真的要做嗎?”粟敏的話有點緊張,皮膚很白的他,根本看不到太多的血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刻稍微有點害怕。
逆手術適應征去做手術,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小切口切開復位內固定術,雖然屬于創新型的手術,但是,不是逆手術適應征的手術,這一點是要厘清的。
創新,和逆手術適應征的開創,是不同概念和不同難度等級的。
就連一向高傲的余橫都沒底:“有把握嗎?”
“差不多。不急,到時候你們配合好我就行。”
“具體的理論,我已經來不及給你們細說了,但是,就目前這個病人的情況,一,年輕,二,目前他的骨性關節炎,是屬于癥狀嚴重,且股骨頭壞死,但髖臼部位,并未有太多可處理之處。”
“這就為我們保髖手術,提供了可能性……”
粟敏和余橫也都點了點頭,道:“好,你有把握就是了,我們相信你。”
既然已經退無可退,自然就是往前沖啦,又不是沒沖過。
而且,如果能夠把三十多歲的彭鵬和四十多歲的陸乾州都打一頓的話,是真的蠻舒服的事情。
這也是粟敏和余橫想做但是做不到的事情。
即便這次的主角兒,并不是他們兩個,而是周成。
很快,關節鏡就來了。
作為運動醫學的本家必備工具,關節鏡的配套設施還很全,而且除了器械護士,還有運動醫學專科配套器械護士也一同被請了過來。
改變了術式,那么所有的配套設施,都必須專業。
周成幾個人也很專業,三下五除二就準備好了,在這里還沒來得及開展的髖關節鏡的術前操作的準備。
然后一切都就緒之后,就馬上開始了髖關節鏡的操作。
周成的操作很流暢。
因為今天的看客,都是比較專業的人,而且,助手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因此,周成并不需要多加解說——
鏡檢,非常細致——
“我們可以看得到髖臼、盂唇……”
“我們可以看得到股骨頭……”
“下面,我們進行……”
擁有完美重新定義等級的髖關節保髖治療術的周成,這一刻變得非常冷靜而沉著,每一點操作,都不特別的花里胡哨,比其他操作其他手術的時候,少了很多觀賞性的操作。
但是,更加沉穩、準確的微操作,卻是讓人看得更加直觸人心。
讓人更加相信,擁有這些穩健操作的雙手,是絕對不會亂來的。
而后,很快,手術就來到了關鍵的部分。
不管是關節炎也好,還是股骨頭壞死所致的塌陷也好,其本質就是各種原因導致的局部缺血,然后導致局部的壞死與軟骨的缺損、關節間隙狹窄,骨關節面塌陷等。
最常用的手術,其實是股骨頭髓心減壓術,但是這個病人的股骨頭無菌性壞死的分期,是解決不了的。
所謂的植骨術,也需要開放做,你不可能在關節鏡下操作所謂的植骨啊,操作的空間不夠啊。
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周成到底要怎么做。
不植骨,也沒空間進行髓心減壓術。
如果提出來的不是周成的話,桂老等人是不會允許任何人來這里胡鬧的,更何況這還是作為學生的身份。
已經給了你足夠的重視了,能不能達到——
眾人都還在思考周成要怎么應對的時候,周成的變化來了,只見周成送了一根類似于髓心減壓術的通道之后,周成竟然是問那個巡回護士,要了一個血管外科的操作器械……
周成并沒有進行帶蒂血管的骨瓣移植術,但他要在關節鏡下,重建血管,這就是另類的帶蒂骨瓣的移植。
恢復血運,重新植骨。
然后大家才發現,周成之前所做的那個通道,竟然是可怕地正好是進到了股骨頭髓腔里面的一根滋養血管的管腔……
這個發現一爆開,直接就讓場面炸了開。
桂老和品呂兩個人忍不住站了起來,陸乾州也是眨了眨眼睛,摸了摸頭發。
與桂老等人對望。
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周成這個時候,找的茬可是滋養動脈啊,這個動脈有多細?
這周成是要做什么?
這個疑惑剛起之后,品呂就心里一慌,馬上想到了解決辦法,問桂老和陸乾州:“桂老,小陸,你們兩個能看明白現在周成在做的是什么嗎?”
“要不要我們找個血管外科的人過來,稍微講解一下。”
“可以!”陸乾州此刻認慫了!
這個手術,他簡直聞所未聞。
倒是有介入手術進行股骨頭血管溶栓治療I、II期股骨頭缺血性壞死的。
但周成現在這操作模式?
什么鬼哦?
“那你打電話叫啊?”桂老催促。
術業有專攻,得道有早晚。
骨科與血管外科存在著一定的交叉學科,桂老自然不可能是完全不懂血管外科的,只是他知道,自己所掌握的那些知識,在血管外科,皮毛都不算。
但是其實,在普通的地級市醫院,當個副主任和主任,仍然是綽綽有余的。
操作仍然在繼續,但是,看得懂的人還沒來。
而且,就算是品呂打了電話,對方也有自己的事情,最快一個下臺的教授,也是在二十多分鐘后,才姍姍來到了手術室。
而等到他到了手術室的時候,手術的操作鏡面上,已經是出現了些許的新鮮血跡出來。
而看著這些血跡,周成就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就開始清理股骨頭一些壞死的囊腫區域了……
過來的教授,年紀蠻大了,六十二,是血管外科頂級教授,他和桂老打了招呼后,認真地看了一分鐘。
才轉過頭問:“老桂,品教授,你們這是讓我過來看什么啊?”
“這是你們運動醫學的手術啊?”
“病人有血栓嗎?”
說話的時候,秦宣升覺得好無辜,他已經是一個六十歲的老頭了,本來是說要打電話讓他來看一下的。可到了之后,看了一會兒手術沒看懂。
桂老也頓時有點尬,忙道:“秦教授,不是,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之前,周成……”
桂元平雖然是骨科的院士,但與秦宣生是同輩,所以面對秦宣生,他仍然是客氣以待。
只是,桂元平講完之后,就完全把秦宣升給搞湖涂了。
開口道:“那這個通路是從你們骨科的常見通路做進去的啊?應該是你們骨科來確定是哪根骨瓣的營養或者滋養血管啊?”
“不該屬于我們血管外科的問題啊?而且我也沒看到他的操作過程。”
“我看看啊,這是?”
“取栓的器械……”
“我也沒搞明白。”秦宣升先認了慫,非常直白地講了,自己沒聽明白,也沒搞明白。
秦宣升都這么講了,那這會兒,問題就尬住了啊。
在做血管外科的問題時,秦宣升沒來,他們沒看明白,不知道手術做得怎么樣。
現在人來了,周成又開始只做骨科的手術了,他還是沒看明白。
這兩堆懵逼聚在了一起。
而且秦宣升還覺得自己非常無辜,這是拉自己到這里干啥的?
又過了幾分鐘,秦宣升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趕緊起身道:“老桂,要不我先回去了吧,我們手術室,還有一些事情沒做。”
可桂元平怎么可能讓秦宣升走,熱情地抓著秦宣升,道:“秦教授,您老也這么大年紀了,也該好好放手了。不要事事都親力親為,要注意身體。”
“請坐,請坐,我們還有很多問題要求教的……”
秦宣升不能走,不然等會兒場面會更加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