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損傷的清創,不同于普通的清創縫合,一定是要把所有的壞死組織都清理掉,而且還要把表層皮膚打薄。”
“如果是皮膚的血運消失之后,那么這塊皮膚和皮下組織都不能要了!”
“不過,這個病人的情況比較特殊,她的腳底皮膚還有一半血運。雖然這血運不好,但是,只要是有血運就是好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可以作血管轉位術,這時候就要……”周成一邊在給小姑娘清創的時候。
一邊在詳細地給張正權解釋著,里面涉及到的理論偶爾高深莫測,但偶爾又是有一種讓他頓悟的感覺,還有時候,則是讓張正權有一種這TM也行的感覺?
而且,這小姑娘的解剖組織,在周成的刀下,仿佛不再是簡單的皮膚和軟組織了似的,周成竟然把那種終末的動脈解剖都給找了出來,然后和足底部的動脈給續上了!
續上之后,本沒有血運的地方,竟然此刻也有了血運。
這簡直就是離譜媽媽給離譜開門!
“嗯嗯嗯”張正權一路忙不迭點頭,心里頗為震撼。
雖然不知道周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些事,但是,張正權畢竟是跟過蔡東凡和羅云兩個人做過急診手術的,平日里蔡東凡和羅云遇到了這種事情,絕對都是截肢了事!
“周成哥,那接下來,我們還要怎么做?”張正權又問。
“接下來,我們……”周成還在說著的時候。
手術室的門不知何時,被人踩了開,然后就走進來一個戴著外科口罩,戴著一次性帽子的小眼睛,走進了手術室。
不過,他此刻的眼神格外嚴肅,絲毫沒有之前的那種熟悉感,進門后,到了周成旁邊,威壓感就撲面而來,看了一眼手術臺面上的手術進程。
蔡東凡直道:“周成,等下你下臺之后,去門診替羅云回來!”
“后面的手術,你就不要參與了!
聲音果斷而干脆,根本不容周成拒絕和遲疑。
張正權見了蔡東凡,慌亂了一下,右手輕微一顫:“蔡老師。”
心里七上八下,作為跟了蔡東凡好幾年的人,張正權很少見到過蔡東凡發火過,但并不沒見過。此刻的蔡東凡,已經是生氣到了極致了。
雖然還沒有像跟嚴駭涵一樣,開始開炮,但肯定是生氣了的,這種說話的情緒就不太正常。
周成的動作稍微頓了頓,回說:“好的!蔡老師。”
蔡東凡的意思,周成明白了,他有些后悔,但也不后悔。
“下臺之后,先來找一下我。”蔡東凡氣不打一處來,開口道。
不過,緊接著蔡東凡還是覺得心情頗為煩亂,就道:“算了,你直接去門診找羅云,把羅云替到手術室里來!”
蔡東凡說完,就走出了手術室。
蔡東凡走后,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的張正權終于是把心放了下來,如釋重負道:
“嚇死人了,蔡老師現在怎么這威勢和之前的嚴主任如出一轍,嚇得死人。”
“當了主任就是不一樣啊。”張正權語氣里有點為周成鳴不平的意思。
要知道啊,周成可是在短時間內就完成了一臺清創術,又是拯救了一臺本來要截肢的小姑娘的,這可是大功一件,而且這種事,還是羅云和蔡東凡都完成不了的。
蔡東凡不夸人就算了,還直接要把周成支走。
這到底是什么脾氣?
周成一邊繼續手術,一邊說:“權子,這不怪蔡老師,全是我自己作的。趕緊手術吧,接下來的操作就不難了!”
周成心里明白得很。
“周成哥,蔡老師都要把你趕出手術室了,你還幫著蔡主任說話啊?”
“我覺著蔡老師他剛剛,就是有點端著主任的架子!”張正權仍在嘀咕!
周成也沒過多的解釋,很快,周成就帶著張正權把小姑娘的保肢術做完了。
周成在結束手術后小心地探了探血運和VAC是通暢的,也沒見堵塞和漏氣。
就道:“權子,術后給病人要記得抗凝和促循環藥,今天的頭孢再打兩次。”
“然后給病人和家屬解釋一下。”
“好嘞,周成哥。”張正權頗為興奮,雖然他不是主刀,但是這個小姑娘能保住腿,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周成就略有些落寞地走出了手術室。
張正權嘆了一口氣,卻就聽到那小姑娘又哭了出來,肩膀微微顫動著問:“醫生,我的手術,是不是做完了啊?”
“我的腿好麻,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們是不是把我的腳全給截了啊?”
小姑娘沒社會經驗,也沒什么見識,但是電視里面的獨腿,她還是見識的,她以為自己的一條腿都沒了,有點急。
可急也沒用,所以委屈。
而且她才多大,周成和張正權講的東西都太專業,她完全聽不懂什么意思。
“沒有,你的腿啊,還好好的,一點都沒用少,就是會稍微留點疤。”
“不過啊,手術后還得聽話,不要發生了感染才好!”
“啊?真的嗎?我看看!”小姑娘激動著就要抬起頭來。
不過被麻醉醫生一把摁住了:“不要抬頭!都給你講了,小姑娘要聽話,那醫生還能騙你嗎?你的那可愛的小腳腳啊,還在滴,放心吧。啊!”
“等會兒出去見了你父母,讓他們拍照給你。”
“我就看一眼。”
“不許看,免得等會兒頭痛。”麻醉醫生一口拒絕。
腦脊液漏發生的幾率是不大,但是沒有必要去賭!小姑娘已經夠可憐了,任何一點風險能減少就減少。
然后張正權推人到手術室門口,病人和家屬都看到了驚喜,感恩戴德地對張正權道謝,甚至還差點給他跪下,張正權解釋說手術不是他做的。
可病人家屬卻仍對他道謝,除了父母,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驚喜無比,非常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姑娘,兩對老頭老太太緊緊握住了張正權的手,不肯放開……
周成已經下到了更衣室,沒有換上自己的衣服,而是穿上了一個鞋套,就往門診那方向趕去。
周成到后,羅云就讓周成站到了一邊,隱隱是猜到了什么。
等到這個病人看完后,外面只剩下了五個候診病人,不過羅云卻對他們解釋道:“不好意思啊,請你們稍等一下,給我五分鐘時間我去上個洗手間。”
羅云給出來的理由,合情合理,外面等著就診的病人和家屬倒是也沒多說什么。
羅云緊接著把周成帶去了罕有人至的樓梯間,進去之后,便問周成:“你這怎么回事?怎么蔡主任把你打發來門診了?”
“早上安排的截肢手術,我做了保肢,然后節省掉了隔壁手術間的膝關節清創時間。”周成低聲解釋。
“你!”羅云一聽這話,臉色一變。
周成這事,看似高大上,但其實就是TM離譜!
“你是不是傻?”
“你有什么資格決定一臺膝關節III度損傷的手術時間的長短?”羅云當時就開罵起來。
“這個病人,為什么要為另外一個小女孩的保肢來買單?”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羅云質問周成。
周成低下頭去,沒說話,他心里有理由,但這樣的理由,根本就不算理由。
“遇上了。”周成只能說遇上了!
“遇上了?”羅云有些驚愕。
“遇上了就要這么做?誰教給你的?現在是什么時候?”
“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你有這個工夫,你處理一下后面的病人不好嗎?你知道你這隨便一下調整了患者的手術時間,會出現多大的變故?”
“你有能力是好事,但是有的能力要放在最大的平面,而不是為了一個病人,不選時間,不選時機地把所有的能力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難道你這都不明白嗎?”羅云問。
若是在平時,羅云是絕對不會講周成的。
你有多大能力施展多大能力就是了。
見周成沒說話,羅云又繼續說:“如果說一個病人——”
“你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守著他,對他全心全力,把他所有的情況都考慮到了周全,甚至你還可以自己去給他在全世界范圍內找到最好而且最實惠的藥。”
“你甚至還可以幫他出這個錢,出得起嗎?出得起。”
“你可以被病人和家屬感恩戴德,甚至你的行為舉止,如果發到了網上去,都可以封神。但又能如何?”
“你有幾個錢,你這一輩子有多少時間,如果僅僅全都消耗在這上面的話,你一輩子能夠處理的病人能有幾個?啊?有幾個?”
“你的時間是該花費在當醫生身上,還是成為神醫,費盡心思地花在構建自己的醫德上,把自己作成一個圣母?”
“兩個病人都要死的時候,你如果作為主刀醫生,就得做一個惡人!”
“你不當誰當?”
“你讓病人的家屬來當嗎?”
“而且,這種惡,還不是僅僅只靠著你的想法和思維去做的,應該遵從大勢所趨!”
“我以為你的心思已經夠成熟且穩重了,但你其實還是不夠謹慎,閱歷還是不夠!”
周成點頭,歉意說:“不好意思啊,羅老師,讓您和蔡老師失望了。”
“你沒經歷過這種事,所以你沒有經驗,你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付和處理,但是我告訴你,鋼要用在刀刃上,這句話,非常殘酷!”
“這也就是現實的法則,否則的話,你就會被淘汰掉。”
“我再給你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如果你有五十萬的話。你是愿意捐給一個家境貧困的腫瘤兒童?還是愿意支援幾個貧困輟學的學生?”
羅云說完,便直接往樓梯間外走了去。
留下周成一個人在那里十分糾結!
羅云的問題算什么問題?這個問題太尖銳了,太不好回答了。
兒童——
學生。
從年齡上來說,兒童更小,他的潛力是無限的,他還小,他還有無限的可能,但是一個腫瘤的修飾,直接把他的這一輩子都鎖死了。
即便你花費太多的錢,他的生命線也就是二十歲上下頂了天!
從社會性的角度,從社會性的價值方面,去給他捐獻,完全就是在浪費,是用大量的財力,去支撐一個生命線有限的人在游戲人生。
那是富人才能享受到的用錢買命的揮霍。
而這比錢,卻能夠讓其他幾個貧困山區的孩子逆天改命!
但是,從另外一個層面來講的話,生命面前,應該是眾生平等。
貧困山區的孩子,即便是輟學,他們也不會死,最多就只是生命的寬廣度不一樣,或許讀不了大學,但是他們仍然能夠有他們的辦法活下去。
不干預,輟學,出去打工,種地,庸庸碌碌一輩子,他們仍然能夠享受到完整的一生。
但對那兒童而言呢?
這些錢可能把他的人生長度提升好幾倍,讓他們來得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享受其他孩子該享受的平凡前半生,甚至于他們都無法去貪婪而自私地去享受愛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兒。
就得離開。
失戀的痛苦滋味兒,背負房貸和車貸的那種痛苦感覺,對他們而言,都是奢侈和賞賜!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你甚至可以不選,也可以選擇誰都不幫。
但是,這樣的問題,在現實世界里,仍然一直存在。
有錢不捐,既不違反道德,也不違反法律,只是,選擇不同,最后的結果,終究會不一樣……
周成思考了很久,最終仍然沒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或許,誰都不幫,是對哪邊都不殘忍的抉擇——
最后走進羅云的診室的時候,就看到了羅云正在匆匆忙忙地給病人開住院證,并且說:“現在科室里的病人很多,沒有空床,所以你們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夠住進來。”
“啊?醫生啊,今天還不能住院啊?那我今天豈不是白來了一趟?”病人家屬在那里嘀咕。
她們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來的,該住院就安排住院啊。
該手術最好明天就安排手術。
這是他基于個人的想法來下的定義,是對他最有利的,但是,所有人生活的世界注定了是一個社會!
“沒辦法,昨天的事情我相信你們大概也都知道了,現在科室里的病人和手術都非常多。”
“如果你們非常著急的話,可以去其他醫院問問,帶著這些檢查結果和病歷本,再找找看看有沒有空位和空床吧。”羅云無奈。
病人和家屬最后罵罵咧咧地走了。
出了門,罵聲還沒停。
“這醫院的生意就是好啊,想做手術還要預約的。”
“是啊!醫院里掙錢最容易了,天下哪里的生意黃了,醫院的生意都不黃。”
聽了這話,周成好想大聲說一句:
醫院是做生意的地方?
祝你們天天來醫院做生意好嗎?
說這種話,其實就是對別人的一種詛咒和不尊重!
羅云并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叫了下一個病人進來,當然,他也沒叫周成再回手術室,而是就這么拖著,而且還稍微放慢了看門診的節奏。
再次看完了一個病人后。
周成有點急了:“羅老師,您不去手術室嗎?下一臺病人都還等著啦,估計現在還有兩臺了。”
羅云掃了周成一眼,說:“急什么,我現在是門診醫生,手術室病人的生死和我何干啊?我要看門診,我要對這里的病人負責,我還打算隨訪一下后面幾個病人,然后如果他們要住院的話。”
“我還去二十四小時服侍他們,其他病人算什么?”
羅云陰陽怪氣。
周成低垂下了頭,知道羅云就是在指桑罵槐,再次道:“羅老師,我知道錯了!”
“先救命,再治病,說了多少遍了?”
“外人都說我們醫生就是魔鬼,但其實我們醫生很多時候就要是只魔鬼,因為你不可能讓病人的家屬去選擇,這個人的命別救了吧。”
“就算是他不想救了,你這么說他也能打你!”
“要把握好這個分寸啊,心善,并不是行善。”
“趕緊滾回去,蔡主任讓你過來,只是讓我罵罵你,你以為你真能替我看門診啊,這是我的號,你現在哪里有資格坐門診?”
“回手術室,繼續手術,不要有任何心理情緒。”
“在特殊的時候,你就是得把視覺拉高,而且你必須拉高。”
“人命關天!”
“好!”周成這回學乖了,也不反駁,點頭就出了門診。
到門口還看了羅云一眼,發現羅云并沒有叫他回去的意思,應該是真心地想叫他回手術室,沒有和他開玩笑的意思。
周成到了手術室后,張正權很是意外地看向了周成。
壓低聲音:“周成哥,你咋又回來了?蔡老師不是讓你去門診嗎??”
周成看了看張正權,說:“蔡老師這是在敲打我,也是在教我做事情。剛剛那臺手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目光太狹隘了。”
張正權神色微微一變:“你這還目光狹隘?”
“周成哥,你是沒看到那家屬有多驚喜,那小女孩有多驚喜啊,那雙眼都亮了起來,她還說了,等明天,她一定當面親自給你道謝。”
“他們整家人都把你奉為了救命恩人啊!”
周成知道張正權說的是事實,也知道,蔡東凡和羅云說的話,也是對的。
不過事情的對錯本身就沒有那么絕對,而是要看你看的視角和角度怎么樣。
人慢慢成長之后,視角發生改變,這是必然的,看得通透之后,變得外人理解的冷漠,也是一種必然,這就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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