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云看著周成,周成就轉頭向張正權解釋著。
張正權的大黑臉上的眼睛用力地睜開,露出了極為復雜之色。
周成就說:“癔癥性疼痛啊,其實要分成兩個點來看,癔癥是主要疾病名字,疼痛是癔癥的表現之一。”
“癔癥又可稱為分離轉換性障礙,由心理因素作用于易患個體所引起的精神障礙,是一種精神疾病。”
“其表現形式除了疼痛外,還可以有抽搐、抽筋、突然身體癱瘓、不能移動,或者記憶減退,還可以表現為大聲呼喊、喜怒無常、呼吸困難、失明等……”
“當然,其他的表現形式,這個病人身上沒有體現。我們就先說這個病人吧——”
“癔癥性疼痛一般為游走性的。”
“這種病人的疼痛癥狀啊與器質性損傷產生的疼痛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的痛是她覺得痛,也可以很快覺得不痛,這就是其特點之一。”
“最簡單的一個診斷方式,就是稍微刻意地引導一下病人,看看能不能讓她的疼痛突然轉移。”
“就好比剛剛羅老師趁其不備的情況下,突然打亂了病人的思路!”
“讓她覺得她痛的手應該是左側,她也覺得自己痛的就是左側,但實際上。”
“我們都看到了,病人剛進來的時候,病人給我們訴說的疼痛部位,其實是右側……”
周成說這么多,是為了能夠讓張正權好理解。
張正權與他關系不錯,且幫忙不少,周成早就有了想帶一下他的意思。
剛剛這個病例,羅云早就看透了,周成也讀透了,但是張正權完全對此不了解,周成只能把這個疾病掰碎了給他投喂,這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于是繼續組織了一下語言后,繼續道:
“如果是出現了轉移性疼痛的話的話,那么就該去神經內科或者是精神科就診和治療。我們骨科,是治不了這種東西的。”
“而癔癥性疼痛多出現在創傷性應激之后。可那是多數情況,病人和家屬都能夠確定病人沒有受過外傷,也沒做過手術這種指向性的應激。”
“可是,并非直接創傷性的應激才叫應激。”
“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可能會出現有違我們價值觀的情況下,也會出現。”
“比如,發生了交通事故,作為受害者的身份,要多賠錢時,一開始沒有癥狀假裝癥狀,假裝的次數多了反而真出現了。病人也是真的疼!”
“另外一種則是獎勵性成癮!比如某個人在表現出疼痛之后,引起了比平時更多的,她非常想要的關注或寵溺的話,也會出現。”
“所以,我們經常見到的病人,大多是青春期的少女,可能更年期的婦女也心思比較敏感,也會相對多些吧……”
周成侃侃而談,深入淺出。
聽得就連張正權都是頻頻點頭。
從一開始的震驚和愕然,逐漸轉化成了恍然大悟。
周成這是真的把病拆細致了說的,雖然沒有總結,但是從發病機制到哪種人群多見的原因都說了出來,還不枯燥,張正權是真的聽懂了。
“還有這種病啊,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張正權覺得十分意外,稍稍躬了躬身子。表示對周成的敬佩和感謝。
羅云只是笑笑,說:“喊下一個病人進來吧。”
心里也是頗為無奈,雖然訝異于周成的博聞強識,但也沒多說什么。
這種病,其實并非是關節外科的病種,是屬于精神科的,羅云也是在關節科遇到了好幾次,才去了解它的。這并沒什么,在精神科,這種病也屬于常見系列。
周成看書比較多,能意識到,也沒什么。
下一次,一定要找一個極為專業的病種來看看。
周成準要抬起步子,張正權立刻說:“周成哥,我去喊。”
張正權心里明白,他今天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蹭飯的,在門診病人多,肯定沒時間搞什么教學查房那一套,現在能學到東西,那是周成愿意說。
門診的時間都是擠著擠著用的,一分鐘都不好浪費。
第二個病人很快就進來了。
是一個右下肢明顯畸形的老年女性,個子矮,身材肥胖,膚色很黑,頭發半白,沒怎么打理。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旁邊扶著她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一邊說:“媽,走慢點,小心腿子別絆倒了。”
進來之后,周成就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右下肢明顯的內翻,雙下肢明顯不平衡。
左腿則比右腿長了許多,走路的時候左腳著地后,右側身子一擺一擺。
右腿著地的時候,則是眉頭緊皺,咬牙切齒,似乎每走一步,都痛得完全不行!
“娭毑,您先坐著。您這腿,痛了多少年了?”張正權立刻招呼病人就坐。
她旁邊的中年婦女回道:“我媽痛了有十多年了,一下雨就痛,走路也痛,現在睡覺都在痛。在縣醫院里看了,吃過藥好了一段時間,現在又痛得不行了。”
“在縣醫院里有照過片子嗎?”張正權一邊問著,一邊看向她手里擰著的塑料袋子,上面赫然寫著的是C縣人民醫院。
“有是有,不過都有好幾個月了,您要看嗎?要不要再照一個新的?”婦女一邊取著里面的一大堆片子,一邊說:“以前到縣醫院的時候,醫生說以前的片子都沒什么用。”
“所以每次復查都給照,片子我這里留了很多。”
“從十年前到現在的都還留著。”
羅云聞言頓時精神一震,趕緊說:“有用,這些片子最有用了!”
開玩笑,這些X線,簡直就客觀地記錄著患者的病情發展記錄和歷程,怎么可能沒用?
病人和家屬都沒有它訴說病史能說得這么詳細和客觀,這種整套的X線,可以說真實地記錄著一種疾病的發展和演變歷程。
片子很多,而且排列得還很整齊,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排列的,除了X線之外,還有CT和核磁,不過CT和核磁都是腰椎的!
看得出來,要么是這個老娭毑是個講究人,要么就是她身邊的這個中年婦女,不知道是她媳婦兒還是女兒的人,收拾得周到。
因為片子比較多,所以周成幾個人每個人都有一張片子可以看!
先撿著最近的片子看,往前推了幾個月的平片,可能與現在的病情因為時間差距存在著差異,但片子里面的內容,卻是只有些微地差別了。
周成拿著的是一年前的,羅云拿著的是最近的。張正權拿著的則是九個月前的。
周成閱片的時候,就發現了非常明顯的膝關節骨性關節炎!
膝關節內翻畸形。
羅云則是一張一張地翻了好幾張片子之后,內心格外又是一動!
好家伙,這片子,又有點意思了,便看向了張正權,問:“正權,你看出來點什么了嗎?”
張正權聞言臉色立刻一滯,眼睛繼續睜大幾分,更加認真地看后,轉頭回道:“這是膝關節炎!”
羅云聞言,當時就翻了翻白眼。
啊tui!
什么鬼?
關節炎這種極為不專業的診斷,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關節炎也有很多劃分啊,骨性關節炎、化膿性關節炎、結核性關節炎、痛風性關節炎……
不過考慮到張正權并非關節外科的人,羅云也就不吐槽他了。
羅云還沒轉頭看向周成的時候,周成便問向了中年婦女:“你媽媽以前還骨折過啊?”
張正權聞言立刻轉頭看向周成。
骨折過?
怎么看出來的?
周成哥,你是看病的還是算命的?
這可不好亂說啊!
羅云聞言,神色一閃。
關節炎除了炎癥類型可以劃分開外,病因也可以劃分開。
這個病人的確是經典的骨性關節炎。
骨性關節炎的兩大經典表現就是關節間隙狹窄和關節軟骨的磨損,這是寫在定義上的,也是同過閱片非常明顯可以讀出來的內容。
但是?
創傷性關節炎的診斷,是病因性診斷,一般常規得出來這個診斷,是通過詢問病史,才能把診斷補充完全。
因為你都不問,你怎么知道到底是不是創傷了?
創傷性關節炎……
當然,創傷性關節炎的創傷經歷,是永久性會寫在人的身上的,是需要頗為高深的閱片技巧,才能夠看得出來,患者以前骨折過或者受過傷。
這是極為專業的閱片技巧。
本來啊,羅云他還準備把這個X線留給周成與張正權上一課的,沒想到才剛開始,竟然直接又被周成給說穿了!
張正權趕緊問中年婦女:“她以前有過骨折嗎?”
“沒有啊?我婆婆,從來沒住過院,也沒受過傷啊?”
中年女人遲疑了一下,非常確定。
便轉頭用當地話問了一遍:“媽,你以前骨折過嗎?醫生在問你欸。”
然后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醫生,這是我婆婆,我嫁過來之后,她身體一直都還可以,就是這腿不太好,也沒做過手術。”
病人聽懂了自己媳婦兒說的話,抬起頭說:“骨頭斷哦?”
“骨頭斷有過。那都是好小的時候了,十幾歲。我都還在當姑娘。”
“那時候我在老家干活,摔倒了,后來骨折被村里的醫生看好了啊。”
“醫生,你們怎么知道我骨頭斷了哦?”
“我個人都差點忘記這件事了。”
“你們可真是神了啊。”病人講的話,羅云等人聽得懂七八分。
病人然后立刻握住了張正權的手,激動地捏得張正權都有點疼。
張正權一聽,我靠(‵o′)!
還真是骨折過啊!
“片子上看出來的。娭毑。”張正權只能如此回。
可他回頭再認真地去閱片的時候,麻蛋!
片子是沒寫創傷性關節炎幾個字啊!
關節變了形就是創傷性關節炎么?
到底啥情況?
羅云便道:“你是她的兒媳婦是吧?”
“嗯!”中年婦女點了點頭。
“她現在這個情況啊,已經非常嚴重了。她現在就已經不能走路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她每走一步,便是一步的煎熬。”
“說實話,她現在這樣的情況啊,還能走,我都是極為佩服的,你婆婆很能忍的痛啊。”羅云感慨。
中年婦女點頭,道:“我婆婆是很能吃苦的人,我和我老公十年前就想帶她來做手術了,可當時我婆婆舍不得錢,也覺得還能勉強走,而且當時醫生說她年紀不夠大,就說過幾年手術。”
“可最近我帶我婆婆去看醫生的時候,我婆婆還是不肯做,我就只能帶她來這里了。”中年婦女頗為無奈地說著。
羅云聞言,就點頭道:“嗯,之前可能是年輕了些,如果當時就做了手術的話,肯定還要再做一次手術,所以能拖幾年是幾年。”
“現在還能堅持走,證明肌肉還沒萎縮。”
“不過必須要做手術了,才能重新好起來。”羅云直接道。
這是個有意思的病例,關節變形如此之嚴重,如何恢復力線,如何把患肢短縮的長度給補起來,讓重新變形的關節直起來……
還是有一點點挑戰性的。
羅云頗為期待,他的雙手都快閑得蛋疼了,如此復雜的初次關節置換,若是能夠作為他在科室里開展的第一臺關節置換術的話。
那是真的舒坦,有一種老友重逢的感覺……
“要做手術啊?”老娭毑一聽嚇得站了起來,根本都不顧腿上的疼痛。
不過她馬上問了關鍵的問題:“那?那大概要多少錢?”
老娭毑才問,她旁邊的中年婦女便說:“媽,你先坐著。這個手術不貴的,醫生給我講了,不貴的。”
然后轉頭看向羅云,壓低了聲音說:“醫生,錢的事情你別和我媽說。”
“她舍不得錢的。”中年婦女道。
“至少要準備三四萬,她這個要做關節置換,關節的假體就至少兩萬以上。這個是不給報銷的。”羅云面無表情道。
誰舍不得錢還不一定呢。
“醫生。”
“這個手術,我們縣醫院,能做么?是不是要便宜點啊?”中年婦女問。
她記得在縣醫院的時候,主任也給她講過要做關節置換,但是要請專家去做,請專家的錢是不給報銷的,要她自己出,否則的話,她們就自己去沙市看,免得請專家的費用了。
羅云便有些為難地回道:“這我不知道欸,其他醫院的醫生能不能做,我沒看過,所以評價不了。也可能能做,也可能不能做,費用的問題就更加不知道了。”
“如果在我們這邊的話,省一點最少也要三萬多。”
“周成,寫上,建議行關節置換術。否則有癱瘓、肌肉萎縮等風險。”
羅云這么說后,又道:“她現在這種情況,吃藥是肯定不管用了,你看。”
“平片上,她的關節已經完全塌陷了,沒有了任何的關節間隙,骨頭磨著骨頭,再多的止痛藥,都止不住。吃止痛藥只能讓她的胃再受到更多的傷害。也是浪費錢。”
“她現在的癥狀,已經不能走路了,我剛剛也講了,她每走一步,于她而言都是煎熬。”
中年婦女臉色立刻一變,癱瘓?
趕緊又問:“那我婆婆這個不做手術的話,大概多久會癱啊?”
“這個也評判不了,如果她回去之后,一直不動,可能就一直是現在這個情況,但是如果人不活動的話,那么和癱瘓的區別也不大。”羅云可不敢保證,這事情誰說得準?
“那做完手術之后,她能走路嗎?會不會要坐輪椅或者杵拐杖?”她接著又問。
“那如果做完手術還要杵拐杖或者坐輪椅的話,我肯定就不給她做了啊。”羅云氣得樂了。
“現在癱瘓的人,坐在電動輪椅上都還能動,有做手術的錢,都夠買好幾個輪椅了。”
“她現在這樣的情況,做手術的預后雖然未必會很好,但是只要恢復得好,術后鍛煉得好,和外面的老太太走路的姿勢也看不出來差別的。”羅云胸有成竹地回道。
“帶下孫子啊,做飯買菜,洗個衣服這些簡單的家務,肯定是不成問題的。”
羅云意有所指地說著。
中年婦女聽完眼睛頓時一亮:“謝謝你了啊,醫生,我考慮一下!”
說完她就要翻開手機的通訊錄似乎是準備打電話問人。
但是稍微又猶豫了一下后,又直接道:“哦不,醫生,你直接給我開個住院證吧,我帶我婆婆去住院。給她把手術做了。”
羅云朝著周成努了努嘴示意,周成趕緊去寫住院證了,有點目瞪口呆地給羅云點了個贊。
羅云然后才對中年婦女說:“你可要考慮清楚啊,要和家里人商量好。老年人做手術,還是都具有一定的風險性的,而且費用也不少。”
“不是去菜市場買個菜這么簡單的事情。”羅云雖然很想開展科室里的第一臺關節置換術,但是,他可不會為了手術而去手術的。
“嗯,好的。羅醫生,我會和家里人好好商量的。”中年婦女很認真地說。
剛剛羅云說了一句讓她拒絕不了的理由。
自己的婆婆,手術之后,能好好走路,能洗衣做飯買菜,這于她而言,就算是解放了一大半啊。自己也可以好好上班,還有人接送崽。
一舉幾得。
“那你等會兒去骨科二病區預約吧,應該很快就能辦理住院!”羅云說著,還看了那個老娭毑一眼,嘆了一口氣。
人老了,為兒子奔波了一輩子,買了房子買了車,到最后自己沒有錢的話,給自己看個病都沒有太多的話語權。
這就是個活生生的事實。
不過,這個兒媳婦,也算是比較孝順的了,雖然是在自己給出的理由恰到好處,正好戳中了她內心的窩點的情況下,才沒有猶豫地就同意了要做手術。
但,也夠有心了。
也不枉自己費了點心思。
老人可憐,而且她媳婦兒穿戴,也不像是缺錢的人。
“媽,我們先走吧,去病房里預約,您這個腿子啊吃藥已經沒用了。”中年婦女認真地解釋。
“要住院做手術啊?”
“那要好費錢嘞,我不做,太貴了,我不做!”讓羅云沒想到的事情是,老人竟然頗為吝嗇的堅決搖頭起來,甚至還要顫顫巍巍地逃離診室。
“錢的事情我們做兒孫的想辦法,您不要擔心,您身體好才是最重要的。”
“幾年前我們就打算讓您做了,您說費錢,那時候我們才剛買房,也的確沒那么多錢。那時候的錢也值錢,但現在,你孫子孫女一年的學費都得大幾千。”
“他們還希望帶您去游樂園一起玩呢,花不了多少錢的。”
“您就算心疼錢,就當作是為了多陪舟舟和蘭蘭花的錢,這可以不?”中年婦女寬慰著自己的婆婆……
老人這才意動起來。
“那要多少錢啊?”老人抬頭問。
“不貴,才一萬多!”說完還朝著羅云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希望羅云幫她保密不要拆穿。
老人低頭喃喃:“一萬多,一萬多,我們那時候一萬多都夠起好幾大棟房子了,我這一輩子也就才掙了這么點錢……”
“媽,那是你在正得勁的時候,腿子不利索了啊。現在的錢都已經不值錢了。”說著,她就拿著住院證,準備扶自己的婆婆去住院部。
羅云忙建議說:“大姐,你扶你婆婆出去先坐著,然后你再下去租個輪椅,推你婆婆去住院部吧,她現在走著路,是真的疼。”
中年婦女立刻眼睛一亮,說:“好,謝謝醫生啊,您真是個好醫生。”
說完,她才轉身扶著自己的婆婆出了診室。
羅云看著二人的背影,內心滴咕,貌似自己還看錯人了!
原來一直不愿意做手術的不是媳婦兒,是舍不得錢的老人家。
人走出去后,羅云才重新看向了周成,心思翻動。
這個創傷性關節炎,周成竟然能看出來,真是意外啊,這可是相當專業的關節外科的知識。
好像又被周成給裝到了。
不過,收治住院之后,周成,就有得你看了。
看診和治療,那可是兩碼子事。
不過,周成會不會工夫不夠深,看不明白這臺手術的難度呢?
羅云的心思又攢動到了其他地方。
周成也在看著羅云,內心波動——
羅老師未免也太厲害了些吧,第一個病人進來后,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現在更是幾句話就讓病人家屬同意了做手術。
周成也知道,病人是必須要做手術的,但是醫生只有建議權,如何說服病人朝著最有利的方向走,
這可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講得明白的。
這是在揣摩人心啊!
帶孫子,做飯洗衣服……
這些東西與醫療專業相關么?絲毫關系都沒有,根本體現不了一個人的醫療專業程度。
就這幾句話,卻正好讓病人的兒媳婦心動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張正權便問周成:“周成哥,你剛剛怎么看出來病人有骨折的?這能看得出來嗎?”
周成便回頭對張正權說:“權子,X線片的成像,其實就是X線能不能打到對側形成黑影。在這個過程中,穿過的組織越少,密度越是稀疏的話,那么能夠打到的黑影就越多。”
“我們的骨頭,是有骨小梁結構的,骨小梁結構很特殊,它生下來就會排列十分整齊的。”
“你體會一下,骨小梁結構是中空的,會在X線片上形成非常順滑且完成的線條樣結構,對不對?”
張正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的,沒有骨折過的骨端,骨小梁結構是完整且連續的。可骨折之后,即便是完全恢復,骨小梁結構也會被打亂和重組,這時候我們再看之前的線條結構時。”
“你會發現有交叉。”
“這就是既往有骨折的征象,也是創傷性關節炎,在平片上會顯示給我們的信息!”
“可惜片子被病人帶走了,不然。”
張正權立刻說:“周成哥,我去拿,病人硬剛還在門口等著……”
張正權說完就出了診室,然后到診室門口長長地深呼吸了幾口。
內心暗自一澀——
媽、的,現在這世道啊,是真難,想混個飯,也是真的難。
張正權的苦膽都快暗地里苦笑破了,我干嘛要來羅云門診這里蹭飯啊?
這哪里是蹭飯,簡直是來找虐的……
羅云懂,周成也都懂,就自己不懂,連續兩個病人都宛若聽天書。
唉,也不怪羅云和周成,人家兩個好端端地來坐門診,明明就是自己非要跑來蹭飯的,可能是考慮到了自己菜,沒叫自己。
我太難了……
張正權走出去后,羅云便一屁股坐了下來,掃了一眼周成,漫不經心說:“小周,你看過的書不少啊。創傷性關節炎的閱片,也是從視頻中看來的?”
周成愕然轉頭看向羅云,是真沒想到羅云會突然這么問。
點頭尷尬地打著哈哈:“昂昂昂……”
心里暗自給羅云道歉——
羅老師,對不起,其實這些都是我舔來的,而且還把你給舔死了的那種。
我會記得你的好的。
羅云:“……”
眼角一扯一扯的,覺得周成相當可惡。
看視頻學醫術?
瞎扯澹。
但又沒找到破綻。
被他給裝到了……
張正權引進來的第三個人是個年輕小伙子,年紀在二十七八歲,戴著一個黑色眼眶的眼鏡。
身材中等,看起來是斯斯文文的,應該是個坐辦公室的文員,或者就是從事文字工作的。
不過他雙腳走路利索、雙手擺動正常。
左手里提著一個小的文件袋。
看起來不像是個病號。
周成還往門外看了一眼,覺得是不是張正權關門關快了,把真正的病人給擋在了門外。
張正權仍然客氣地問:“你好,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年輕男子臉上迎著笑,看了一眼診室里的三個人,就見羅云年紀最大,掠過了張正權和周成。
直接對羅云:“醫生您好。”
“我來你們這里買兩種藥,我跑了很多的藥房,都沒買到,還是托朋友打聽到了,說八醫院有。我就在園區上班,工作日沒空過來,今天還在加班,這還是請假來的了。”
園區是星區工業園的簡稱。
說著他從文件袋了里面取出了一張寫了藥名的A4紙。
字是手寫的,相當工整。
上面赫然寫著:
玻璃酸鈉注射液(施沛特)。
醋酸氫化可的松(信SINE宜)。
連帶著藥物的公司名字都寫了上來,是真夠詳細的!
看到這兩種藥物,周成的心就微微一愣。
玻璃酸鈉注射液是注射到關節腔內的潤滑劑,一般只有骨性關節炎的病人,在骨性關節炎的特別早期,有一定緩解癥狀的作用。
但如果是長期使用,根本就一點用都沒有。
而氫化可的松是糖皮質激素,少量的口服是可以有鎮痛的效果,但是長期服用的話,那后遺癥大的完全難以想象。
首先胃部損害,然后就是有全身免疫力的改變,再接著,還有糖皮質激素的各種并發癥。水牛背,滿月臉,等等……
這兩種藥,哪個人開的哦?
周成還沒說話,羅云果然就問了:“你要這兩種藥物干嘛?是你母親是一直在吃嗎?口服了多久了?”
年輕男子勉強地笑了笑問:“醫生,這不影響吧。我今天不是看病來的,我就來開個藥,您開完,我就走的。”
心想,有錢給你賺你問我這么多干嘛?
不過還是耐心解釋道:“我問了不少的朋友,也在網上查過專業的指南,這兩種藥都是可以治療關節炎的。而且我媽媽用了后,確實是腿腳也利索了很多。”
好嘛!
現在的人隨著學識的提升,簡單的百度看病已經滿足不了你們了么?
開始指南看病了?
周成和張正權都頗為有點緊張,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看向羅云。
他們兩個,可不敢拿指南說事的。
羅云皺了皺眉說:
“嗯,你說的沒錯。玻璃酸鈉在骨性關節炎的早期,的確是可以預防關節炎的進展的。指南書上也是這么寫的。”
“但也是預防,只是早期。”
“氫化可的松,也是在臨床中有使用過一段時間的,不僅在知網上可以查到,在pubmed上面都可以查得到。”羅云陰陽怪氣著。
“不過你知不知道這兩種藥物的副作用有哪些?”
“它們為什么不可以長期使用嗎?”羅云回問。
年輕男子再次皺了皺眉:“我知道,好像是什么糖皮質激素,可以抗炎、抗過敏。”
“醫生,您就別問這么多了,這兩種藥都是我們縣醫院里面的專家給我母親開的,她也一直在用,難道那個專家還能害她不成?”他還看看手表上時間。
“我是請假來的,我的時間真的不多,去晚了還要扣我的錢。”
“如果不是在藥房里實在買不到,我也不至于來你這里麻煩你們。麻煩你們幫個忙,我拿了藥之后還要給我媽媽寄回去。給我省點時間吧。”
羅云把青年的診療卡推了回去。
雖然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可能是周末也要上班,朝九晚五的不容易。
但是,醫生的首要原則就是不傷害原則!
滿臉地歉意道:“抱歉,不好意思,我們這里雖然有這兩種藥,但我不能給你開!”
“你如果是來看病的話,我可以慢慢給你看,你說說你哪里不舒服。”
“為什么不開?你有毛病吧?”年輕男子聲音突然劇增幾分,開玩笑,我是請假來的,你這里有藥不給我賣?你以為我沒脾氣是吧?
“我就是找你開個藥而已,你是醫生,你干的事情不就是看病開藥的嗎?你憑什么不給我開?”
羅云也不怯場,解釋道:“首先是這樣子的,我是醫生,看病開藥是我的職責之一。”
“但是,您也說啊,是看病開藥,不是單純的開藥,我得先看病。”
然后羅云又對他解釋:“你掛了我的號,名字是你的,沒錯。我與你存在診療關系,而且只在這個診室里存在診療關系,到了醫院外面,我給你看病,就是犯法的。”
“這是第一點。”
“第二,你掛了我的號,我只負責給你看病,實名制看病,這也是法律規定的,我給除了掛號人之外的人看病,也是違法的。”
“第三,醫院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醫療關系必須是近距離的,在同一個空間內發生的診療關系。”
“雖然目前云診療正在發展,可我暫時還沒有開設網上診室,所以不提供云看診的服務。”
“云看診,你應該知道吧?我沒有權限進行云診療,這也是不符合規定的。”
“第四,基于不傷害原則。”
“你的這張處方上面的藥物,都是處方藥物,雖然不知道是誰給你開的處方。”
“但它得不到我的認同!我自己也有處方權。所以,我覺得你個人,根本不需要用到這兩種藥物,所以,我不能開給你用。”
“第五,你自己沒有哪里不舒服的話,就把這個號給退了吧。我沒能給你提供醫療服務,也不好意思要你的掛號費。”
羅云一條一條地數著,也不著急上火。
年輕人立刻就火了:“這種藥物不能吃,那種藥物也不能開。”
“那我帶我母親來看病的時候,你們醫生倒是用其他藥物把她治好啊?這些藥物不還是你們醫生給開的嗎?你們合著是來耍我的啊!”
“你是不是說要手術才行?你們到底有沒有醫德啊,是不是就想著賺黑心錢?”
“我讓你開個藥,損傷到你的利益了吧?沒讓你賺得夠多?你就不給開?”
“你信不信我舉報你?”
說到這里,火氣都起來了。他至少十多家藥房。
愣是沒找到,這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有這種藥,又說要處方才能拿給他。
他掛了號,羅云還不給開了,今天骨科就這一個門診。
除了羅云,他去找誰啊?
羅云則面無懼色地先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先按了錄音鍵,說:“你把你的手機先收起來。診室里面,是不允許照相和錄音的。”
“你舉報我可以!只要你能夠找得到舉報的理由和邏輯。”
“這是你的自由,只是我并沒有侵犯和傷害到你,你就沒有資格侵犯我的肖像權。”
“我再說一遍,我是沙市八醫院里的醫生,這里是醫院,不是藥房,醫院里只存在診療關系,不存在商業上的消費者和商家之間的消費者關系。”
“我沒看到病人,我沒法看病,沒法診斷,沒法進行治療。”
“如果你有看病需求的話,你可以當面說出你的癥狀!”
“我盡我的能力為你看診。其他人無關。”
“你說,你有哪里不舒服?”
說完,羅云仍然打開著錄音。
不慌不忙地說:“接下來你還有什么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就麻煩請您離開。您也可以去退號。可以嗎?”
那年輕男子瞥到了羅云正在錄音,不禁微微有些愣住了,貌似也被羅云的話給嚇到了。
他再次咬牙問了一句:“你確定你不給我開藥?”
羅云只說:“我再說一遍。不是我不開,而是我不能開!”
“而且給您一個忠告。”
“如果你真相信我是一名醫生,是具有專業能力的醫生的話,就信我一句話,看病的時候,需要病人與醫生當面來看診,而不是買藥就可以完成所有的診療關系的。”
“而且如果你相信我不是個神經病,相信我們醫院不會放任一個神經病來坐門診,當門診醫生的話。”
“并且覺得我不是個喜歡找罵的賤人的話。”
“就要相信,我不給你開藥,不是我在為難你,而是你在為難我。”
年輕男子把單子抓著就走了,因為門口已經有保安在徘回著了。
只是他離開診室后,還恨恨地看了羅云幾眼。
估計心里也還十分郁悶著。
待到他離開后,羅云才微微嘆了一口氣:“唉,說他不孝順吧,也說不著,畢竟他也不是醫生。說他孝順吧,也�
�說。”
周成和張正權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只是,周成內心里,也是變得對羅云更為敬重了起來。
剛剛羅云這番話,不是一般人能講出來和想出來的,這需要水平,而且其中涉及到了技巧和對醫療關系的理解,也是比較透徹的。
至少,周成從未在其他人那里,聽到過類似的。
今天跟羅云門診,看來是真能學到很多東西的。
只是,才剛這么想,杜嚴軍的電話就打來了,說是病房里來了個急診脫位的病人,讓周成過去處理。
周成便歉意地對著羅云解釋,羅云雖然內心頗為不情愿,但是周成現在好歹還是總值班,因此啊,也不能把他繼續留下。
裝了B就要走,簡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