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自己本不信命,可有時候又不得不信。
在沒得到模擬器前,周成也并沒找到特別多自己沒能夠考上研究生的理由。他夠努力,夠踏實,夠沉穩。
不然也不會連續三年都能上線。只是可能專業的基礎,稍微差了點吧。
可要說太差吧,周成也并不這么認為。
本科畢業后,并入規培的人里面,真正特別優秀的人,又有幾個呢?
他能夠做到管床不出問題,協助上級醫師手術不出岔子,單獨值班,不出現投訴等情況,及時給上級醫師匯報,自己能搞定的病人,能夠很好地打發走或者收治住院。
周成自以為,自己并不在專業上就比其他的普通住院醫師甚至是研究生差了一些。
當然啊,像羅云和楊弋風這兩個怪胎,那還是要除開的。
就拿自己與杜嚴軍比的話,周成也并不覺得自己比他在專業上差,在理論上,只論骨科和醫學基礎,周成也并不覺得比杜嚴軍差。
但杜嚴軍能考上,他就考不上。
這就是命。
如果這一次,周成還沒考上的話,他是真的決定不再去考了。
沒必要硬著往上面硬剛。
四年,十八歲入本科,中規中矩,二十三歲畢業,也是平常的年紀。三年規培一過,周成就到二十七了。
如果明年再考的話,他入學的時候就得二十八奔二十九走了。碩士三年畢業就是三十一歲出頭,接近三十二歲了。
人生沒幾個四年可以耽誤的。
杜嚴軍聽了這話神色一動,表情和內心漸漸平息,開口說:“周成哥,你一定會行的。”
只是內心里想,若是周成真考了出去,那么以后,醫院里就真要少了周成了。
“希望吧。”
周成換了個話題:“你事情都搞完了嗎?是不是事情太多?我現在沒其他事的嘞,如果你們搞不完的話,我可以來幫忙的。”
周成沒忘記自己身份,讓他不值班和不管床,那是蔡東凡和嚴駭涵給面子,但在杜嚴軍等人的內心里,自己與杜嚴軍是平齊的。
不管床這樣的標新立異,有點太過,因為龐定坤這個博士都沒擺這樣的譜。
杜嚴軍連搖頭:“不是,周成哥,我們組里面現在的病人和事情都不太多,雖然病人的周轉是很快。”
“但比起其他兩個組來,事情明顯少了很多。”
“是權哥,他說他幫我換藥,幫我開醫囑…”杜嚴軍說到這就停了,看向周成,也似乎有點理解當時他做這樣的事情時,周成的內心波動了。
周成笑了笑,對杜嚴軍豎起了大拇指:“不錯,咱們組兄弟幾個,路子還挺整齊劃一的。”
杜嚴軍稍有尷尬,這氣氛是他先帶起來的,現在他再如何不情愿,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希望張正權啊,趕緊想明白,別來和他搶機會了。
對周成則說:“周成哥,那你學習吧,我去躺一會兒,不打擾你休息了……”
中午,十一點。
杜嚴軍才從床上一個翻身下了床,對周成說:“周成哥,我點的飯到了,我去拿啊。是在辦公室吃還是在休息室吃?”
如果周成沒在休息室搞學習的話,在休息室是最妥當的。
但飯菜的余味會很影響注意力,因此杜嚴軍才這么問。
“去辦公室吃吧。”
“今天早上,好像科室里還挺平穩的啊,一個急診病人都沒有。”周成笑了笑,頗為覺得有點自得。
好像他值班的時候,運氣一般都還蠻好。
“嗯,沒什么情況,希望是一個平穩的二十四小時。”杜嚴軍稍稍皺了皺眉。
值班的時候,講這樣的話可不吉利,心里自戀地默念著——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張正權成功地蹭飽了肚子后,是覺得真干勁十足。
只是,當三個人吃過飯,回到休息室后,張正權看著周成在備考研究生,眼神不由一動,似乎有點不解和愧疚。
他也曾經備考過研究生,不過本科畢業那年沒考上,就沒想這檔子事兒了。
周成如今規培都快結業,馬上就能夠找工作掙錢了,竟然還沒忘了這一茬。
這讓張正權頗為有點羞愧……
與周成比起來,自己好像不算是醫學從業者,最多就只能算愛好者。
當然,張正權也并未假積極,他來這里規培,全是因為不知道去干嘛,讀研究生之后找得到的工作,和現在直接去找工作,于他而言,都是一個概念。
他找工作,僅僅只是因為簡單地想要找點事情做,與其他無關。
他默默地爬上了床,然后本來還打算看會兒視頻的,也不好意思看了,于是便蓋上被子后,一會兒就出了輕微的鼾聲。
大概下午三點鐘。
值班護士進來敲門的時候,睡著了的杜嚴軍已經是醒了,可張正權仍然是酣睡著,哪里有半分要起床去看病人的意思?
杜嚴軍瞇著眼睛,皺起額頭看了張正權方向一眼,翻了翻白眼,也只是伸手示意護士小點聲,趕緊下床穿鞋出去了。
大概二十分鐘后,杜嚴軍才重新走回來,對周成解釋說:“股骨頸骨折的!”
骨折的病人周成也可以做手法復位處理,他之所以不來叫周成,是因為股骨頸骨折,是一個比較特殊且不穩定的骨折,必須要手術來進行干預才行。
周成點頭,繼續做題。
下午飯點。
杜嚴軍看完了第三個急診病人,然后進來敲門叫周成去吃飯的時候。
張正權猛地一下子從值班室上鋪驚醒了,甩了甩頭,睡意朦朧地說:“啊?幾點了?”
然后拿來手機一看,“都五點多了,一個下午都沒病人么?”
周成這時候站起來,沒好氣地問:“權子,你要睡覺的話,回家去睡不好嗎?下午來了三個急診,值班的護士來了三次,你一次都沒醒。”
張正權今天的行為也著實怪異,明明可以回家好好睡覺,偏偏要在值班室里擠著。
鼾聲雖然不大,多多少少會影響做題。
周成也想去交班室坐著的,但是那里面要重新開燈,免得管家婆護士長罵他浪費科室里的電,這才在值班室里窩著。
張正權此刻滿臉的羞澀與愧疚,說:“不好意思啊,嚴軍哥,我這一下子睡得太死了。”
說完,也掀開被子下床,然后踩著鞋子去洗漱間搓了一把臉,格外興奮地去蹭飯……
杜嚴軍頗為無奈地看著張正權,其實內心暗喜著。
張正權貪睡,他倒是在周成的指導下,成功地做了人生中的第一臺肩關節前脫位的手法復位,感覺還不錯。
證明自己這段時間的惡補,是有效果的,而且,肩關節前脫位的手法復位術其實也沒那么神秘,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沒接觸過!
所以,在做完脫位的手法復位后,杜嚴軍立刻點了三份德天順的蓋澆飯!
這就算是在科室里的小慶祝了。
張正權走入辦公室的時候,就聞到了香味,頓時唾液腺開始瘋狂分泌,笑嘻嘻地就上來主動幫周成和杜嚴軍分發盒飯,并且打開蓋,準備好碗筷。
真滴是積極到不行,把自己的小弟位置坐穩了。
吃完飯之后,杜嚴軍就讓張正權回去休息吧,不必要全都在科室里杵著,好歹還是要過一個周末的。
不能一個人值班,全組的人都拖累著。
張正權心滿意足,臉色略有些糾結和歉意地說:“嚴軍哥,那多不好意思,蹭了你兩頓飯,什么事都沒做。”
杜嚴軍可沒把張正權這話當真,張正權隨便扣點指甲縫,就夠自己奮斗十年八年了。
他可是知道張正權真實身份的人,余額寶里的每日收益,恐怕都夠他們隨便吃飯了。
只說:“都是組里的兄弟,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然后看向周成:“周成哥,要不你也回去休息吧?”
周成搖了搖頭,道:“算了,我覺得在科室里蠻好的。”
不管如何,自己還是住院醫師,干的就是這份事兒,既然嚴主任和蔡東凡信任,讓他挑起來了總值班的活兒,那么他肯定不能如同羅云一樣的待遇。
羅云那是上級,晚上回家是天經地義。
況且,不還拿錢了嘛。
拿了錢,那么性質就多多少少是變了的,再怎么不濟,也要對得起那些發給自己的錢啊。
自己如今都窮得要和家里要錢了,對于這個月即將發下來的工資,周成還是蠻期待的。
然后對張正權說:“權子,你明天早上查房不用過來了,你的病人,我和嚴軍替你處理就好了。免得多跑一趟。”
張正權聞言,非常為難地看了過來:“這?有點不太好吧?周成哥,你值班都這么辛苦了。”
其實本能想的則是,我靠,這是明顯斷了我明天要來混早飯的路子了啊!
不過自己是不能太過分了。
“沒事,反正事情也不多,好好地過個周末,下周啊,羅云老師和蔡東凡老師都要坐門診收治病人,病人量不會少。”周成如此說。
張正權和杜嚴軍兩個人都微微張開了嘴,驚訝說:“羅老師也要開始坐門診了嗎?”
目前,科室里有資格坐門診的,就是三個主任和董千盛副主任,鄭玄臨和羅云雖然是主治,可都還沒排他們的門診啊!
工作日的另外一天,那都是以前骨二科退休的老主任在頂著的。
以前嚴駭涵組的病人數量最多,就是因為他們組有兩個人坐門診,收治病人。
“嗯,就是明天!所以這個周末好好休息。”周成點頭回。
他之所以不想回去的另外一個理由就是,明天反正還是得跟著羅云去門診,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就更加絕了張正權蹭飯的念頭了,點頭往科室外走了去。
不過,杜嚴軍聽到了這話,心思就開始活絡起來。
在張正權離開后,看到周成沉迷于看書做題的時候,他偷偷溜進了辦公室,然后給羅云發去了信息開始問了起來。
“羅老師,你明天坐門診嗎?要不要人幫忙啊?”杜嚴軍可是知道跟著坐門診的好處的。
蔡東凡每周都有兩次門診,都在下午。
杜嚴軍只要不值班,作為蔡東凡的唯一弟子,自然是每次必到的。
在門診,跟著蔡東凡,杜嚴軍可學到了不少在查房的時候學不到的私貨。
羅云這會兒正在他母親那里陪著他母親說話。不過羅云的媽媽聽到了羅云的手機聲音響了之后,就趕緊道:“小云,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我這邊都挺好的,你不用隔兩天就過來陪我。”
“這里離你上班的地方那么遠,你來來回回跑,折騰!”光頭無發、滿臉褶皺、干瘦巴巴的臉上,一雙眼睛里看向羅云滿是心疼和驕傲。
她是羅云的母親鄭惠,如今是胃癌姑息性治療階段,也就是接受化療來延長自己的生命。
鄭惠覺得自己是真的配不上賢惠的這個惠字,自從自己被查出來胃癌之后,羅云不僅退了不去讀博的學業,回來了沙市之后,也進不了好的醫院,只能在八醫院窩著。
她的內心里,就滿是愧疚。
再加上,這幾年來,羅云每隔一兩天,就會來這邊住一到兩個晚上,有時候早點,三四點鐘就過來了,陪自己吃晚飯,周末則是一陪一整天。
有時候晚點,十點多還跑過來。
但是每天早上的時候,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兒子,五點多就起了床,然后跨越湘江去星區上班。
鄭惠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勸了羅云很多次,可羅云都沒理會,只是陪著她。
鄭惠是希望自己的兒子陪著自己的,她知道自己的余生不多,能多看一眼羅云,便是滿足,就少一眼,她更希望自己能夠看到羅云娶妻生子,自己給他帶孩子,給他做飯,給他張羅一個溫馨的家,然后再閉目。
可是啊,事違人愿。
自己的病,把家里不多的積蓄快花光了不多,羅云的相親對象張羅不少,聽到了她后,便都避之不及,到如今,羅云都三十多了,還沒成個家!
房子也被羅云賣了給他續命,如今就只剩下一輛破車。
好在是自己和他爸的老房子,因為她一直堅持,把他爸的神龕擺在了家里,羅云才把它留了下來。
鄭惠內心愧疚啊!
“沒事兒,媽,我工作那邊不忙。我們主任也對我極好,如果有事情啊,他會幫忙的。”
“今天是周末,我們一起看會兒電視吧。”羅云一邊給自己的母親調著電視頻道,一邊單手給杜嚴軍回復。
“明天我叫了周成來幫忙了,你值班,早點回去休息。”
鄭惠無奈地看著自己兒子的笑臉,眼角又是擠出了兩行淚水出來。
羅云則是趕緊放下手機,給她擦了淚,然后說:“媽,沒事,我還年輕,這么點事情,累不著。我現在的日子,比我讀書的時候還清閑。”
“你也知道啊,那時候你十一二點給我打電話,我有時候還待在手術室里呢。”羅云寬慰著他母親。
把手機蓋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羅云又和鄭惠一起翻開了老相冊……
杜嚴軍看到了羅云的回復,頓時神色一閃,然后有些失望地回道:“哦,好的,羅老師。”
只是,在回了羅云后,杜嚴軍又道:“那下次要幫忙的時候,羅老師您給我說一聲哈。”
仍然是有點不愿死心。
只是回復完,杜嚴軍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貪心了些,自己本就可以跟著蔡東凡的門診,如今還要去混羅云的門診。
好像是,所以杜嚴軍又把信息給撤回了,然后才坐正到了電腦面前,開始敲今日的病歷。
翌日,大早。
七點二十,羅云便提前趕到了科室里。
向海濱已經來了,羅云便立刻說:“今天我有門診,八點,我們早點查房,然后杜嚴軍,海濱,你們兩個把科室里的病人后續醫囑和換藥處理一下,就可以下班回去了。”
“開始查房吧。”
門診的時間是八點,羅云除了要去坐門診,周末的查房還是要走一圈的。
這也是他的職責所在!
雖然可以讓蔡東凡來帶人查房,但是啊,蔡東凡畢竟是主任醫師了,周末帶查房那是他多少年前干的事情了,如今若是再讓蔡東凡來帶的話,那就有點不太合適了。
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查完房后,羅云就讓周成先去門診那邊,告訴了周成具體的門診診室后,就還是在科室里先坐了一會兒。畢竟他作為上級醫師,還需要監督好科室里的醫囑的。
雖然在門診也能做這樣的事情,但畢竟還是要親自盯著好點。
周成根據羅云講的診室號進了門診室后,就意外發現。
診室的桌子上,擺了三瓶礦泉水。
然后一個白大褂在那里,把各種檢查單,包括核磁檢查單,X線檢查單、CT檢查單、神經肌電圖的檢查單及PETCT的檢查單,都分列排好著……
那人低著頭,頭發偶爾上下聳動,也不知道在干嘛。
難道走錯診室了,退出去看了下門診診室的診室號。
就是312!
沒錯啊。
再走進,才發現那個整理檢查單的人冒出頭來了,赫然正是一張沒戴口罩的大黑臉蛋——
張正權。
周成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張正權就趕緊憨笑說:“周成哥,你來了啊,我以為羅老師這邊門診沒人幫忙,就想著過來幫下忙的。”
沒說其實是為了來蹭飯,所以頗費一番工夫才找到了羅云看門診的準確診室號。
而且,為了能夠蹭飯,張正權提前過來整理,這樣羅云也就不好趕他走了,做了事,中午肯定有飯吃。
周成就說:“今天早上查房后,羅云老師讓我先來門診。如果知道你在的話,估計就不會叫我了。”
張正權就忙道:“我也忘記給羅老師說了,周成哥,今天科室里的事情不多吧?是不是嚴軍哥他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啊?”
如果只有羅云一個人的話,那么張正權蹭飯是蹭的沒有心理壓力的,想必羅云也想不到這一茬。
今天四號,十五號以后發工資,還剩下九十九塊錢,不想點辦法很有可能頂不住!張正權心里盤算著,當然,如果科室里的事情多,他還是會回科室的。
“不多!有嚴軍和海濱兩個人差不多了。”
正說著,羅云也就從外面進來了,開口便道:“周成,你去對門電腦,你單獨叫幾個病人先看看,然后。”
話未說完,羅云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欸。
怎么門診診室還多了個張正權這黑臉蛋?
到了嘴邊的話,立刻戛然而止。
張正權對著羅云擠出笑容,解釋說:“羅老師,我本來打算是過來幫忙的,沒想到周成哥會來,這里有人幫忙了,我還是回去吧。”
張正權算是聽出來了,今天羅云把周成叫來,絕對不止是讓周成來幫忙這么簡單。
肯定還有其他事。
以羅云帶著周成進過很多次小巷子的關系,這些事估計不好明面上說,那自己來這里,是不是就打擾到了羅云和周成之間的安排啊?
剛剛這話,張正權聽得出來,羅云是想讓周成單獨看門診的。
我靠……
讓住培單獨看門診,這要說出去。
羅云便神色復雜地看了周成一眼,周成滿臉無辜,一副人肯定不是我叫來的。
便道:“你們都在啊,那就一起看吧。小周你去喊外面的病人到門口有序排隊。”
“和病人說,我只看排隊的序號,插隊的一律不給看!只要有插隊的人,發現了就直接排到今天的最后一個。”
好嘞。
周成出門,把羅云的話給復述了一遍后,立刻擠在門口的一大堆病人就立刻各自散開按照序號排隊去了。
當然,也有幾聲小聲的嘀咕: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個主治醫生嘛,這么大規矩。
搞得自己像個知名教授是的。
我還不看了。
似乎人群中有人覺得羅云擺譜太難看,索性不看了。
周末的號,其實不少。
因為大部分的上班族啊,都是只有周末才有時間,工作日得請假,很難被批準。
今天的號,竟被掛滿了。
周成沒理會,只是把第一個病人和家屬給帶了進去。
進來的是一個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女性患者,她眉頭緊皺著,走路走得很慢,然后走到了電腦對面的黃色凳子上。
羅云安排了張正權當寫病歷和問病史的人:“您好,您是哪里不舒服?”
沒辦法啊,張正權來都來了,直接把他趕走,也未免有點太不合適。
周成他另有安排,只能分給張正權一點事情做了。
病人就馬上回說:“羅醫生啊,我這右邊的胳膊這里啊,疼得很厲害。特別是早上起床或者梳頭發的時候。”
“一抬起來,就感覺受不了了。”
張正權還是有點底子的,再問:“大概有多久了?受過傷沒有?是一開始這么痛還是越來越痛?”
“越來越痛!我沒受過傷啊!唉喲,痛了有半年多了,這里碰都碰不得,特別是最近幾天,一碰就痛得很厲害。”病人一邊說著,一邊用左手把右手給動了一下。
馬上疼得她的眉毛差點連根跳出來似的。
“正權,你做個體格檢查。”羅云聞言后,便道。
門診不同于病房,不能和病人聊天太久。
今天羅云總共一百個號,工作的時間才八到十二點,兩點到五點半,總共七個半小時,一共四百五十分鐘。
平均每個病人只有四分半鐘的時間,要完成所有,必須得節省時間。
“啊?”張正權聽了,驚了一下。
“做體格檢查,啊什么啊?”羅云此刻已經進入了狀態,對張正權吩咐。
這里是看門診,你有意來幫忙,想不做事啊?那你來干嘛?
張正權立刻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
周成則是走到了張正權的位置去,開始書寫病歷。
門診病人的病歷書寫與體格檢查同等重要,病歷書寫是非常重要的憑證,證明你給過了病人意見或建議,而體格檢查則是為了輔助確診。
張正權的基礎還是不太差,人文關懷立刻先做到位——
搓了搓手,說:“阿姨,我要給你做個體格檢查,可能稍微有點痛,但我不會太用力,您稍微忍耐一下啊。”
跟她來的人是丈夫,說:“沒事,醫生,你不用客氣,你們是專業的,我們也不怕你搞壞。”
張正權的手都還沒碰到,病人就立刻哎唷,哎唷地叫了起來!
嚇得張正權立刻縮手,不敢再動了。
一臉無辜地看著病人和家屬:“我,我這都還沒碰到啊。”
病人的丈夫就馬上說:“醫生的手都還沒到了,你又開始疼了啊?”
病人十分委屈地說:“真的疼!很疼!”
羅云則是眉頭一皺,示意張正權繼續。
張正權哆哆嗦嗦地繼續伸手向前,絲毫力氣都不敢多用。好像是撫摸一樣的到了病人的肩膀那里,前后左右的移動。
“痛痛痛痛痛!”病人則是不停地躲避他的手,仿佛周成的手有毒一樣,碰到哪里,哪里都痛。
羅云繼續皺著眉頭,但張正權的手是顫抖得越發厲害了。
這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體查啊,橫眼看了看羅云,羅云此刻面無表情,眉頭緊皺,也不開口。
張正權的背后冒出汗來!
今天蹭飯真TND難啊。
張正權其實不知道該如何去檢查,只是把手肘稍微碰了一下,準備給病人做個活動度的檢查。
但似乎,他這一碰,疼痛就立刻加劇了似的!病人立刻站了起來。
“不行,不能動!”病人馬上伸手阻止,緊緊地把張正權的手給掐住了。
張正權則是馬上把手縮了回來。
無辜地說:“我沒動,你別這么用力掐我啊。”
周成看到此景,頓時眉頭一皺。
掃了羅云一眼,就主動站了起來。
剛剛張正權的檢查,毫無目的性,更沒有系統化。
如此這樣是不行的,也不待羅云交待,他就主動上去去問:“你這里也痛啊?”
指著剛剛張正權的碰過的位置,也就是手肘那里。
“疼,疼得厲害。嘶!”病人立刻反射性地猛地縮走,接著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肘重重地往后撞在了他老公的手肘上。
“不能碰!”然后用健側的手掌緊緊把自己的手肘給保護住了。
見到此景,周成立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能碰,你用手碰的好好的,我們醫生的手有毒是吧?
再次看了羅云一眼。
羅云便問道:“你有這么痛啊?你以前有沒有類似的情況啊?”
中年婦女搖了搖頭,說:“沒有,一直都沒有,身體挺好的。從我記事開始,除了生孩子就沒住過院,小感冒平時都很少有。”
“醫生,我這是什么情況啊?您能不能給我開點藥啊?要不要做檢查?能不能不做檢查啊?”
“檢查都很貴!”她似乎有點擔心和遲疑。
羅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開點藥給你止痛可以!”
“痛是很難受的,需要對癥處理。”
“但是我們除了對癥,還是要查明病因啊,所以還是要給你開幾個檢查的。我們醫生和你的眼睛都是肉眼凡胎,誰也沒有透視。”
“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況。”
“不過好在現在的科技夠發達,我們可以去借幾雙可以透視的眼睛給你直接看到里面。”
“我想,你和你老公一起來我們醫院,也不是為了我們醫生給你猜一個病,開點藥讓你就這么回去了。對不對?”
“你的手痛是問題,要解決疼痛,除了要止痛之外,就要找到根本原因并且把根本原因給解決掉。”
“至于做檢查這種事。”
“就好比是我們去米國旅游,大家現在的第一反應就是方便快捷的坐飛機!”
“你如果有人非要說難道只能坐飛機嗎?靠著地圖和指南針走路和游泳不能到嗎?那我肯定肯定也是說可以到的。只是沒必要,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羅云非常快速地進入到了自己的狀態,而且講的話,非常具有琢磨性,相當專業且貼合日常。
說話間有意無意地瞥向周成兩小只,看清楚二人格外愕然的表情后,內心暗喜——
老虎不發威,你還當我病貓了么?
聽到這話,中年婦女的丈夫笑了笑:“醫生,您可真會開玩笑,現在哪里有走路和游泳去米國的?”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檢查我們做,我們做。”
然后還對自己的老婆解釋說:“你難道想走路去米國啊?”
他會意了,做檢查就像是坐飛機。為了更加方便和精準。
“開一個肩關節MR平掃,X線右肩關節正斜位,查血常規、血沉與CRP,查一個神經肌電圖。記得再查一個尿酸!”羅云聽了,馬上對周成道。
周成聞言點頭,馬上回說:“權子,我開醫囑你來寫檢查單吧!”
心里則是暗驚,好家伙,羅云剛剛這番話,簡直讓周成打開了眼界啊!
原來,治病救人,并不只是簡單的診斷、手術這些。
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便說服了病人做檢查,而且還很樂意,這工夫,可真了不得啊。
這叫功夫!
羅云是主治,在科室里早就不和病人談話了,因此,這是周成第一次看到羅云親自與病人之間的溝通。
羅云吩咐完后,隨意地又問了一句:“你平時除了這肩膀和肘關節痛之外,其他地方有痛過嗎?”
“有,偶爾也有。但都沒現在這么痛,有時候臉這里有點痛,有時候背這里也痛。”病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復道。
聽到了這話,羅云突然站起來用手把張正權正在寫的檢查單給蓋住了。
張正權趕緊抬頭,一臉懵逼。
周成這邊則是趕緊停下開醫囑動作,眼神中光芒幾乎就要透射而出。
“那你平時是左邊痛得多些還是右邊痛得多些啊?我看你應該左邊更痛一些吧?”羅云突然問,同時內心一喜。
好家伙,遇到大魚了!
今天的第一個病人竟然是個罕見的疾病。
它來了。
周成,你等著。
病人聞言,想了一下,便用之前根本無法活動的右手摸了一下左邊的肩膀,然后道:“醫生,您說得可真準兒,我這邊是痛得厲害。唉唷!”
馬上,病人的左手邊又動不了了!
而右手則是開始保護性地撫摸起左邊的肩膀起來!
要知道,之前她的右手手肘,是碰都不能碰的。
周成碰了一下,她縮手差點把她老公給撞上了。
看到這,張正權的人都傻了,甚至病人的丈夫也驚呆了!
他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而且他也并非專業的,也不知道之前羅云那么問,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現在?
他的眼神里帶著絲絲的驚恐。
對未知和莫名的驚恐,滿目慌張地看向了羅云。
羅云抿了抿嘴,淡定自若說:“先做個頭部的核磁和神經肌電圖吧!”
“家屬,你把病人先帶出去休息一下,然后再進來拿檢查單,她肯定有點累了。”
病人的家屬馬上點了點頭,自然也意識到了羅云把自己的老婆支開,肯定是有話對自己單獨說……
中年男子出門后就趕緊又推門而進,走近后馬上壓低聲音道:“醫生,我老婆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她不會?”中年男子臉色大變,驚駭莫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腦殼。
若非是親眼看到,他簡直不敢相信,羅云簡直像會妖術一樣的,竟能讓自己的老婆出現左右手的疼痛轉移!
張正權也轉頭看向了羅云,滿目的駭然之色。
羅云沉默了一下,眼角不斷地在周成身上游走,但還是在與中年男子交談:“她最近有沒有受傷?或者經歷手術以及比較大的刺激這些啊?”
“你剛剛也看到了,她的左右手都是能活動自如的。并且疼痛發生了轉移。”
“這就代表,她可能疼痛并非是器質性的,并非是客觀存在在胳膊這里的。”
“而正是你所想的位置。”
羅云說話的時候,竟然發現。
周成這是怎么回事啊?
竟然不覺得意外?
他為什么會不覺得意外啊?
這么淡定?
你應該是淡定不鳥的啊?
“這?這這這?”
“她沒有啊?她受傷我肯定知道,至于受什么大的刺激?”
“也不應該啊,我們最近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中年男子回憶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與羅云訴說相貼合的點。
“那醫生,現在該怎么辦?我們還要做檢查嗎?”中年男子問。
“我建議我們專科的檢查先不做,你還是帶著她去神經內科好好地檢查一下。這方面,我們骨科著實無能為力。”羅云很抱歉地對他說。
“如果他們排除了相關科室的癥狀之后,病人還有疼痛,再來找我們吧。我給你的檢查也就先不開了。”羅云還是給自己的科室謹慎地留了一條退路。
“好!那也只能先這樣子了。”中年男子無奈地說道,敲了敲頭,往外走了出去。
他走后,羅云并沒有著急喊下一個病人,而是看向周成和張正權。
“這個病人,還是蠻有意思的,你們誰可以說說看?”
一副說教的意思。
目光看向周成,滿臉似笑非笑,好似在說,這個病人,有意思吧?
你淡定不鳥了吧?
張正權退了幾步,咧嘴笑了起來,黑臉的眼圈周圍皺成了一朵菊花。
他覺得,自己今天過來跟羅云看門診,簡直就是自取其辱來的。
周成聞言,眉頭稍稍一皺道:“羅老師?!這種癔癥性疼痛的病人,平日比較多見嗎?”
周成雖然通過了學識包知道了這個疾病,但是也不知道它是否常見。
周成這句話,直接讓羅云的眼神立刻一閃!
他故意隱藏了病人的疾病診斷不說出來,就是為了把周成帶溝里去,讓他往神經性疾病方向去想,然后自己再把周成的思路給捋回來。
這么一來,周成自然而然就懂了,看病,不僅僅要看專科,還要?
但,周成這個觀眾,一點都不按套路出牌,在別人說相聲的時候,就直接把包袱提前給抖了出來。
這TM,那還有什么意思?
而且,周成問的是這樣的病人多不多見!
羅云內心頓時失望了起來,好像,第一次自己覺得有勝算的交鋒,打了個平手。
和周成打個平手,羅云是覺得自己是敗了的。
這玩意兒?
還沒來得及多想。
張正權張嘴,回頭看著周成,又看羅云。
開口問:“羅老師,什么是癔癥性疼痛?剛剛這個病人,是癔癥性疼痛?”
張正權謹記著不懂就問的原則。
羅云然后就看到了周成就開口解釋了起來……
頓時內心的期待完全被打翻,周成是真滴知道,這個特殊病歷,沒有發揮到它特殊的用途啊,我就還不信了。
哎喲喂,我在關節外科還整治不了你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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