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受到了嗎？”楊先生嘴角含笑。
我沉默地點頭，看向了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
遮蔽天空、充斥在兩個世界中的鎖鏈已經消失了大半，只剩下零星一些，如風中殘燭，在空中搖晃。但在那些空出來的地方，又有新的鎖鏈逐漸成型，只是它們還處在一種半透明的狀態，并沒有穩定。
兩個世界正在融合，兩個世界的規則正在破壞、重塑，不斷循環。
所有靈魂的意識都在被梳理，在面對同樣的大變化時，這些意識趨于統一。
唯一與這兩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就是楊先生所維持的這一空間。
我有些擔心葉青。
我在這里感覺不到葉青的存在。
我能看到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鎖鏈，我鎖鏈消失在無數的鎖鏈之中。能確定的是，我的身體應該還存在，還在現實世界。
只是，為什么感覺不到葉青呢？
未來世界的楊先生，現實世界的葉青……這應該是現今除了我之外，還保持著完整記憶的兩個靈魂。我的記憶能保存下來，還要感謝葉青。
他……消失了嗎？失去了……自我？
我呼了口氣，讓自己的不安沉入心底。
我看向了一臉興味的楊先生。
他好像在欣賞自然奇觀，仰著頭，看著變化中的兩個世界。
“殺掉新東西繼任者的，是你吧？”我問道。
楊先生想了想，“哦，那個……是我把那些鬼王帶去的。沒有你們對這個世界意志的消耗，我也沒有機會動手腳。光是保留我的記憶，我已經費盡心力了。”
他說著，長嘆一聲，“現在，終于，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他們也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這樣的態度和葉青有幾分相似，又有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特點。
我想起了他在現實世界做的那些事情，那個大角鹿直播……
他并不反對鬼王，他也早就知道鬼王的存在對整個世界帶來的糟糕影響，但他很享受自己的鬼王身份。
這就是他和葉青、和柳澈最大的不同。
我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混亂又統一的意識在我的靈魂中叫囂著。
楊先生轉過頭來看我，“我先前說錯了。真沒想到你能做到這種地步。因為你的家人朋友都死了？”
他依舊是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來談論死亡。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光，他在打量我，在等待我的反應。
我忍著靈魂中洶涌的情緒，問道：“你想說，這是葉青的主意？”
楊先生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冷漠，打量我的眼神非常露骨，毫不掩飾他對我的想法。
我的靈魂好似被什么東西拉扯著，緩緩上升。我看到了天空中的鎖鏈扭曲成一團，仿佛突然活了過來，和我身上的鎖鏈糾纏在了一起。
我被這些鎖鏈拉扯著，靈魂繼續上升。
無數靈魂的情緒都注入到了我的意識中，讓我無暇思考。
灰色的天空在我眼前放大。
不能這樣……
我一個激靈，自我的意識沖破了那些叫囂著的強烈情緒。
生、死，人、鬼，痛苦和歡笑，都在這一刻遠去。
我伸出手，按在了那片天空上。
身體中的能力傾瀉而出。
眼前、耳畔，不斷有景物掠過。
那些情緒重新回來，如同倒放的視頻。
兩個世界的世界開始了逆轉。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死……
紛亂復雜的情緒再次統一。
我看到了已死的人，我看到了獲得新生的靈魂。
只是，在這一刻，他們都好似記憶起了上一世、上上一世的人生。
那些平凡的生活變得遙遠。
日記中描述的畫面出現在了我眼前。
葉青就站在街角，默默注視著玩耍的小男孩。
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靈魂，又看到了他們陌生的身體。
我看到了不斷變化外形的冥西特。
我看到了不斷作畫的葉正一。
我看到了吳家倉庫內擺放著的瓷娃娃。
我還看到了莫問，看到了一臉深思，凝視著他的柳澈。
黃沙漫天。
建筑物被沙漠吞噬，沙漠又變成了汪洋大海。
我看到了站立在海面上的柳澈。
他仿若看到了我。
他是所有這些靈魂中，唯一和我對視的那一個。
我們只對視了一秒，但滄海桑田，時間好似過去數萬年。
大海翻滾，有怪物沖出了畫面。海龍咆哮。天空被撕裂，那黑洞散發出了莫名詭異的氣息。
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楊先生所保存下的建筑物群在這個世界中擴大，如同會成長的生物，遍布整個世界。
兩個世界在我的眼前分離。
那些靈魂的鎖鏈從我身上脫落。
我還按著那片灰色的天空。
周圍光怪陸離的世界卻正在恢復正常。
我的靈魂在被空間吞噬。
整片天空重新變成了灰色。
喀拉一聲。
我身上的鎖鏈也脫落了。
纏在靈魂上的十圈鎖鏈緩緩消失。
我的靈魂好似獲得了自由，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灰色的天空離我越來越遠。
我的靈魂在只有下落。
下方的世界，奇形怪狀的生物嚎叫著。
我感受到了屬于楊先生的陰氣。
他的陰氣如同船錨，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
但我從那之上，感受到了他劇烈波動的情緒。
陰氣沖擊著我的靈魂，我的意識都要被徹底吞沒。
腦海中，記憶似走馬燈，一段段畫面一一閃現。
如果……還是幼童的我，沒有將父母從車禍中拉出來，那么，一切會是怎樣的呢？
一切重來，沒有了鬼，我的家人、朋友，會有一段怎樣的人生呢？
至少，是漫長的一生吧。
沒有恐懼，沒有擔憂，沒有那么多……生離死別……
楊先生的陰氣已經碰觸到了我的背脊。
我的靈魂受到了一種撞擊，差點兒直接摔成粉末。
意識徹底模糊。
寒冷的感覺浸透了靈魂。
突然之間，有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我的衣襟，將我提了上去。
我像是從冰冷的水中被抓出來，忽然感受到了溫暖。
那是陽光的溫度，曬在身上，讓我的身體放松，靈魂也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