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雨面無表情。
那個男人就站在她身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現場并不算安靜，周圍居民區總有嗡嗡嗡的聲音傳出來。還不到睡覺的時間點，音樂聲、說話聲、電視的聲音，都匯聚在了一起。
我等了半晌，才看到蘇小雨揚起一個笑容。
“嗯。你們不如在這里住一晚吧？程醫生和你們介紹過？其實，住在這里，和住在陽山沒什么區別。你們要住在陽山也行。”
我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看到她一直維持這個笑容，只能搖搖頭，“不用了。”
“哦。”蘇小雨收起了笑容，微微垂眸。
“即然這樣，我們就不耽誤你們了。”男人客氣地說道，沖我們打過招呼，摟著蘇小雨就離開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有種荒謬又無奈的感覺，還有些擔心，有些惆悵。
秦疏試探著問道：“那個小姑娘是你的……”
“只是見過一面。”
“那，那個大明星……”
“他死了。”我回答道，“在那邊死了。他是鬼王。”
程麟和秦疏面面相覷。
“她應該不知道他是鬼王。他們上次見面，她只是個……小粉絲。”我的語氣有些低落。
“他是最近才變成這樣的。”程麟說道，“她的能力可能……出了點問題。那個南天突然出現，兩個人很快就相熟起來。那時候，她還是追星的心態吧。她在這里過得辛苦，有個心理慰藉……南天那時候就像是個仿生機器人，設定好程序，照著程序行動。他們聊天說的都是他拍戲的事情，她還讓他演戲給她看。我就沒有多關注。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像是活人了。蘇小雨好像也默認了這種情況。”
“這不是好事。”我想到那條粉色的鎖鏈和那個假南天的態度，“能力者……都會有副作用。能力用到一定程度，會有副作用。物極必反。”
程麟一攤手，“那也沒有辦法。我和她談過。她不愿意談這件事。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我和她平時見面的時間更多……她不愿意。她雖然沒說，但我能感覺出來，她已經不愿意找回去的辦法了。”
我抬起頭，看向周圍亮著燈的樓房。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個陽山，也是假的。有人沒發現，有人發現了當沒發現。”程麟說道，“所以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們要做什么，我也不阻止你們去做。”
程麟的這種態度倒是和過去一樣。
他接受現實，并沒有想過抗爭。他只是盡可能去適應現實，又保持一種清醒。
他和葉青那種人完全不同。
我不禁想到了被葉青關起來的鬼語、祁白和天天。
“蘇小雨的能力，很麻煩。弄不好的話，那個南天會做出點事情來。要是讓其他鬼王知道，也會有麻煩。”我提醒道。
程麟笑了笑，“我們這邊好歹兩個能力者，兩個鬼王，再加上我母親那種狀態，怎么都能應付吧？陽山這地方也不受人待見，你不用擔心。”他頓了頓，一挑眉，“你們要做的事情，沒那么快完成嗎？”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成。”我回答道，“如果人人都和你們一樣，我不一定能完成。”
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現在心中有個大概的估算。
弄不好，我只是讓這場拉鋸戰回到早期的階段而已。沒有清零，但一切重來。
情況好一些，我會保留記憶，柳澈、葉青也保留記憶。那我這一年的時間大概能節省掉，能提前到我童年的時候，就進入這場拉鋸戰的中心。
情況糟糕一些，我失去記憶，那可能會在兩個世界周而復始……
我可能已經陷入周而復始的循環中了。
我想到了這兩種可能性。
不得不說，我現在對局勢有了一種悲觀的看法。
沖動勁過去之后，理智回籠。
我沒有放棄，但也不可能一往無前地埋頭沖刺了。
“可能要很久。”我重復了一遍。
程麟看了看我，“沒關系。”
我以為他對此不在乎。
“要花多久時間，和我沒什么關系。”程麟聳肩，果然是滿不在乎，“要做事的是你。你決定堅持，我一個不相干的人，沒立場反對。”
我略感詫異，“但我做的事情肯定會影響到你。”
“當然。每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影響到別人。但已經放棄的人，沒道理指責還在堅持的人。”程麟說道，笑了笑，“我在那間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啊。”
我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程麟的場景。
“就這樣吧。你們現在就出發嗎？”程麟問道。
“嗯。”
“祝你們一路順風。”程麟拍拍我肩膀。
我點點頭。
我和秦疏直接在城市中穿行。
我能感受到程麟落在我身上的視線。
不過，那道視線很快就被樓房阻擋了。
我看到了這座幻象城市中的細節。
明亮的客廳中，正依偎在一起看電視的小夫妻；臥室里，抱著零食，目不轉睛盯著筆記本的女孩；趕作業的小孩；打呼的老人；吵吵嚷嚷的夫妻；訓斥孩子的家長；一起打牌的鄰里；手挽著手，在小區中散步的老夫妻……
蘇小雨創造的這座城市，和真實的城市別無二致。
我又想起了那座遷移到這里來的陽山。
“我以為，你會改變想法。”秦疏說道。
我轉頭看向秦疏。
“我就改變了想法。看到這里，看到那個千年陽山……”秦疏苦笑著，“這一切都是假的，又怎么樣呢？有人將這里當成真的。有人在這里真實地生活……”
“那么，死去的人呢？”我問道。
秦疏沉默了一會兒，“他們已經死了。”
“你說得對。”我點頭。
秦疏拉住了我，“他們已經死了。我們已經死了。”
“是啊。”
“你……”秦疏皺起眉頭。
我猛地扭過身體，望向我們之前經過的廢墟。
我加快了速度，直接朝著那個方向沖了去。
“喂！怎么了啊？”秦疏在我身后大叫。
“那個小孩死了！”我頭也不回地回答道。
我已經看到了廢墟，也看到了廢墟中的陰氣。
一道血柱如同煙花，升起、炸開，化作血雨。
我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人皮，依稀認出那張臉，自己前不久剛見到過。
我之前在這里，就抓了這個男人問話。
我看向了人皮的上方。
小孩的鬼魂飄在空中，血雨從他身上穿過。
“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已經看到了石塊之后，小孩趴著的尸體。
遍體鱗傷，衣不裹體。
我也看到了他鬼魂上的怨氣。
他看著我，那一雙眼睛，黑沉沉的，不見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