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話說得很不客氣，尖酸刻薄。
那個帶路的看護面不改色，對老太太說道：“歐陽奶奶，你家里人來了，我就先出去了。你們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鈴叫我就行。”
歐陽的母親謝過了看護。
等看護離開了，歐陽母親才拉著歐陽上前，很是客套地問候了老太太幾句。
老太太哼哼兩聲，“還沒死呢，讓你們失望了啊。遺產你們就別想了，我立了遺囑了，到時候全捐掉，一個字都不會留下來的。我身后事也不用你們操心，到時候隨便往哪個垃圾桶一扔……你們要氣不過，將我拿去喂狗都行！”
武晨曦吃驚于歐陽這位姑奶奶的表現，小小驚呼了一聲，湊到了歐陽的耳邊，竊竊私語：“笑笑，你這個姑奶奶真厲害，像是電視里面那種老太太。”
歐陽正看著老太太，還是聽不到武晨曦的聲音。
武晨曦看著她板著的臉，之前的勁頭全沒了，黯然地垂下頭。
我有些好奇歐陽來看她姑奶奶的目的。
她是相信了她父母所說的抱怨話，以為這些都是這老太太詛咒的緣故嗎？
年輕小姑娘相信鬼怪，那也是相信紅線、祈愿，或者如那個劉勝玄，相信網上流傳的小咒語，而不是一個老太太的詛咒和瘋言瘋語吧？
“大姑啊，你看你說的……我們來是笑笑這孩子想來看你。她還想著姑奶奶呢。”歐陽母親淡定說道，好像對老太太的這態度習以為常了，還拉了拉歐陽，期盼地看向她。
武晨曦也期盼地看向了歐陽。
我覺得她們兩個都沒仔細想過歐陽來此的目的。武晨曦可能是對這位老太太和歐陽家的家務事不太清楚，歐陽的母親則是沒有深想。她們只是希望看到歐陽有些反應，不再死氣沉沉的。只要歐陽有反應，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反應，她們都會滿足。
老太太和歐陽對視，倒是沒有口出惡言，但也哼了一聲，表示不屑一顧，也不相信歐陽是想起來看看她這個姑奶奶。
歐陽低下頭。
“笑笑，你不是早上說想來看姑奶奶的嗎？你看姑奶奶就在這兒……”歐陽母親牽起嘴角，努力露出笑容，那眼睛里面全是期盼。
老太太不耐煩了，“行了，別為難小孩了。你自己親閨女，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這么折騰她啊？你來到底干嘛？要錢還是要什么啊？”
歐陽的母親眼眶紅了起來。
“做什么？我還沒死呢！你哭什么喪啊！你都不是我親閨女、親兒媳婦，我要死了，也輪不到你來哭喪！”老太太沒好氣地罵道，“還是你男人要死了啊？癌癥啊？腫瘤啊？要多少錢治病啊？”
她的坐姿稍稍改變，前傾了身體，眉頭緊鎖。
武晨曦氣憤起來，“她說的是什么話啊！笑笑，你來見她做什么啊？笑笑……”武晨曦看著歐陽呆愣愣的樣子，心里面就難過。
我借著武晨曦的視野，看著那老太太的表情，反而生出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歐陽的母親抱著歐陽的肩膀，輕聲道：“大姑，笑笑……笑笑的同學出事了……很好一個同學，好多年的好朋友了，和她關系最要好的……她……”
歐陽的母親說不下去了。
歐陽的眼眶里面掉出了淚珠，砸在了地板上。
老太太沒說話，安靜地靠回到了椅背上，嘴角下拉，看起來就是個不好相處的人，還正在生氣。
“你出去，我跟小孩說說。”老太太忽然對哭泣的母女二人說道。
歐陽母親的哭聲戛然而止，愕然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歐陽。
歐陽還在默默掉眼淚。
“出去！”老太太喊了一聲。
歐陽母親也就是猶豫了那么兩秒，就依依不舍地看著歐陽，慢慢往外走。
武晨曦虛抱著歐陽，“別哭了，笑笑，我真的沒事了。我不痛了啊，而且這樣，我也不用擔心爸媽了……我去看過他們了，他們很難過，但是不吵架了……沒了我，他們要離婚，以后再婚，也方便許多啊。對不對？笑笑……不要難過了……”
老太太忽然開口：“坐。”
武晨曦轉頭看老太太，對老太太硬邦邦的話很不滿。
老太太一副高姿態，微微抬著下巴。
歐陽順著老太太指的地方，在椅子上面坐下了。
“你是覺得我老太婆活到現在，男人死了、兒子死了、女兒死了，媳婦、女婿都死了，沒孫子外孫的，很有經驗，要來跟我討討經啊？”老太太譏諷地問道。
武晨曦刷地就跳了起來，“笑笑不是那樣的人！”
她很憤慨，可她的聲音歐陽聽不到，這個老太太也似乎聽不到。
歐陽輕輕搖頭。
“那你要干什么？你的小朋友死了，你來找我做什么？你應該去給她上香磕頭，燒燒紙錢。她落葬了沒有？”老太太又問。
歐陽茫然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扯扯嘴角，“我男人死掉的時候，老大和小妹一個剛工作，一個還上學。你爺爺奶奶是兩個好人，幫襯我很多。我那時候哭得都快暈過去，他喪事是大哥幫著辦的，老大和小妹是大嫂幫我照顧。我就知道哭啊……哭了又怎么樣？大嫂……就是你奶奶給了我一巴掌，罵了我一通。她說我要想不開，就拿刀抹了脖子，跟我男人一塊兒去了。兩個人一塊兒辦喪事，還省了他們的功夫。老大和小妹就他們夫妻照顧了，不會短他們一口吃的、喝的。”
老太太耷拉下眼皮，“那兄妹兩個就抱著我哭。小妹還打了大嫂，讓她別欺負我。大嫂罵她拎不清，我都不要她了，她還幫著我……我那時候就想通了。我還得照顧兩個孩子，還得活下去。我給他磕頭，疊了一晚上的紙錢，第二天全燒了。我在他墳上哭了最后一場，之后就再也沒哭過了。”
她看向歐陽，“你說你哭有什么用？除了你爸媽跟著難過，還有什么意思？”
歐陽的眼淚涌了出來，“可是，可是曦曦她……她那樣死掉了……在廁所里面，割開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