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陳王莊還籠罩在一片淡藍色的晨靄之中。
農莊里卻已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檢查一下,尿布、奶瓶、換洗衣服、常備藥……都帶齊了吧?”
王素素最后清點著幾個大包袱,細心叮囑。
“齊了齊了,素素你就放心吧,我跟你爹又不是頭一回看家。”
高秀蘭抱著睡眼惺松的樂樂,輕輕拍著她的背。
王存業則往陳凌手里塞了個沉甸甸的布包:“凌子,這煎餅和咸鴨蛋路上吃,船上的飯貴,也不一定合口。”
“知道了爹。”陳凌接過,感受到布包傳來的溫熱。
“爸爸,大船!坐大船!”
睿睿早已穿戴整齊,興奮地圍著陳凌打轉,小臉激動得通紅,半點沒有早起的困意。
王真真也背著自己的小書包,雀躍地幫忙拎著一個小網兜,里面裝著睿睿的玩具和小零食。
阿福和阿壽感應到家里的動靜,從后院踱步過來,巨大的身軀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琥珀色的眼睛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用大腦袋輕輕蹭著陳凌和王素素。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大家伙,好好看家。”
陳凌用力揉了揉阿福頸側厚實的皮毛,“聽著,不許嚇唬村里的牲口,也不準追著丹頂鶴玩,更不準偷偷下河摸魚!要是回來聽說你倆闖禍,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阿福喉嚨里發出委屈的“嗚嚕”聲,仿佛在說“知道了”。
黑娃和小金則懂事地蹲坐在一旁,尾巴輕輕掃著地面。
“家里就辛苦爹娘和紅玉阿姨多照應了。”
陳凌對王存業、高秀蘭和聞訊趕來的梁紅玉說道。
“放心去吧,玩得開心點!”梁紅玉笑著拍拍妹夫的肩膀。
“走了!”陳凌深吸一口氣,一手抱起睿睿,一手提起最重的行李。
王素素抱著康康,梁紅玉提著其他雜物,王真真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一家人告別依依不舍的二老和兩只大老虎,踏著露水。
上了梁紅玉開來的車。
趕到藤河鄉碼頭時,東邊天際才剛泛起魚肚白。
碼頭上卻已是人聲鼎沸。
晨曦中,船工們的號子聲、攬客的吆喝聲、鐵鏈“嘩啦啦”的聲響。
以及河水拍打岸邊的“嘩嘩”聲,充滿春天的生機。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甜氣息、柴油味、以及早點攤子傳來的食物香氣。
“馮老哥!我們來了!”陳凌一眼就看到了等在約定地點的船老大老馮。
“哎喲!富貴兄弟,陳大老板!!可算把你們盼來了!船早就備好了,就等你們啦!”
老馮熱情地迎上來,幫忙接過行李。
他準備的是一條中等大小的木制客貨兩用船,船身刷著桐油,顯得干凈結實。
船篷是竹篾編的,既能遮陽擋雨,又通風透氣。
“這船好!看著就穩當!”王素素滿意地點點頭。
“那必須的!知道你們帶著娃娃,特意挑的這條,俺家老大經驗最老道,保準兒又快又穩!”
老馮笑著,引著一家人上船。
睿睿和王真真一馬當先,小心翼翼地踩著跳板,在船工的攙扶下踏上甲板,好奇地東張西望。
“哇!好大的船!”睿睿摸著光滑的船舷,眼睛瞪得溜圓。
“嘿嘿,比咱們村水庫的船大好多倍呢!”王真真也興奮地小臉放光。
陳凌和王素素抱著孩子,帶著行李安頓好。
船工幫忙把行李歸置在船艙里。
船艙不算寬敞,但收拾得干凈整潔,鋪著干凈的草席和薄墊。
“開船嘍——!”
隨著老馮一聲悠長的吆喝,船工解開纜繩,長篙一點岸邊,木船便輕巧地滑離碼頭,駛入波光粼粼的主航道。
太陽恰好此時躍出東山,萬道金光灑在河面上,河水被染成一片金紅,碎金點點,美不勝收。
兩岸青山如黛,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如同水墨畫卷。
“開船嘍——!”睿睿和王真真學著老馮的調子,興奮地朝著岸邊揮手,雖然岸上送行的人早已看不清。
船行河中,速度漸漸快了起來。
春風拂面,帶著水汽的清涼,十分愜意。睿睿和王真真一開始還老實地坐在船艙里,沒過多久就坐不住了,扒著船舷看風景。
“爸爸!快看!水鳥!白色的!”睿睿指著掠過水面的白鷺喊道。
“那是白鷺,吃魚的。”陳凌笑著解釋。
“姐姐!那邊有好多鴨子!排著隊呢!”王真真也發現了新大陸。
河面上確實熱鬧,除了各種水鳥,還能看到捕魚的漁船,撒開的網在陽光下閃著銀光。
運貨的駁船吃水頗深,緩緩而行。
偶爾有柴油機器船“突突”駛過,激起雪白的浪花,引得睿睿和王真真大呼小叫。
康康和樂樂也被這新奇的體驗吸引,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康康甚至試圖往船邊爬,被王素素一把抱回來。
“這兩個小家伙,精力可真旺盛。”
陳凌笑著搖頭,拿出撥浪鼓逗他們玩。
王素素拿出王存業準備的煎餅和咸鴨蛋,分給一家子當早飯。
就著船上熱乎乎的米粥,看著兩岸移動的風景,這頓船上的早餐別有一番風味。
吃完早飯,陽光更暖了些。
睿睿和王真真開始不滿足于只看風景了。
“爸爸,河里有魚嗎?我們能釣魚嗎?”睿睿仰頭問。
“這會兒船開著,可釣不了魚。”
陳凌摸摸他的頭,“等船靠岸休息的時候,爸爸帶你們用網兜撈小魚小蝦玩。”
“好啊好啊!”
兩個小家伙頓時充滿期待。
船行一路,景色變幻。
時而兩岸山勢陡峭,綠樹成蔭。
時而出現大片的油菜花田,金黃耀眼,如同鋪了一地陽光。
時而掠過寧靜的村莊,能看到河邊洗衣的婦人、嬉水的孩童和悠閑吃草的水牛。
每過一處險灘,船老大會大聲提醒,船工們則緊張地配合著撐篙、扳舵。
木船在激流中顛簸前行,濺起的水花偶爾會落到臉上,涼絲絲的,引來睿睿和王真真既害怕又興奮的尖叫。
過灘后,水面恢復平靜,大家又會松一口氣。
中午,船在一個較大的集鎮碼頭短暫停靠上貨、下客。
陳凌帶著睿睿和王真真上岸,在碼頭邊用簡易的小網兜撈了一會兒魚。
雖然只撈到幾條手指長的小魚和幾只透明的小蝦,但兩個孩子已經高興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把“戰利品”養在裝水的玻璃瓶里。
下午,日頭偏西,河風更顯清涼。
連續坐了幾個小時船,王素素和梁紅玉臉上都露出些許疲憊,靠著船艙打盹。
康康和樂樂也終于在搖晃中睡著了。
唯有睿睿和王真真,依舊精神奕奕!
“小姨,我們來玩‘猜猜下一個彎有什么’吧!”睿睿提議。
“好!我猜有大水車!”
“我猜有……有放牛的老爺爺!”
兩個孩子扒著船頭,嘰嘰喳喳,對旅途充滿了無窮的好奇和精力,絲毫不見倦怠。
連船工都笑著對陳凌說:“陳老板,你家這倆娃,身子骨可真結實!跑這么遠路,一點不蔫兒!”
陳凌看著生龍活虎的一雙兒女和小姨子,心里滿是驕傲。
這得益于靈水的長期滋養,也離不開平日里漫山遍野的奔跑玩耍,底子打得好。
夕陽西下,河面被染成溫暖的橘紅色,歸鳥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船艙里點起了馬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家人。
晚上九點多,木船終于緩緩靠上了市區的客運碼頭。
岸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與鄉下的靜謐截然不同。
“到了!都醒醒,咱們下船了。”陳凌輕聲喚醒熟睡的王素素,抱起同樣睡得香甜的康康和樂樂。
睿睿和王真真倒是立刻清醒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燈光璀璨、車水馬龍的陌生世界。
“爸爸,這里好亮啊!好多人!”睿睿緊緊抓著陳凌的衣角,既興奮又有點怯生生。
“這就是市里了,比咱們縣城大多了。”王真真倒是顯得鎮定些,但眼睛也忙不過來。
告別船老大老馮,陳凌一家拖著行李,走出喧鬧的碼頭,叫了兩輛人力三輪車,直奔事先預定好的、離明天要去的人民醫院不遠的招待所住宿。
招待所是棟三層小樓,看起來有些年頭,但還算干凈。
辦好入住手續,走進鋪著暗紅色地毯的走廊,睿睿和王真真就興奮起來。
“爸爸!地在發抖!”睿睿踩著地毯,覺得軟綿綿的很新奇。
“小姨快看!燈是吊著的!亮晶晶的!”王真真指著走廊頂燈。
到了房間,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彈簧床、寫字臺、藤椅、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和能出熱水的淋浴噴頭!
“哇!這個床好軟!”睿睿在床上蹦了蹦,開心得咯咯笑。
“姐姐!快看!一擰這個就有熱水!”王真真在衛生間里大呼小叫。
康康和樂樂也醒了,好奇地爬來爬去,摸摸這里,看看那里。
看著孩子們在房間里探索、嬉笑,陳凌和王素素相視一笑,旅途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大半。
這賓館的新奇體驗,對孩子們來說,本身就是一場有趣的冒險。
安頓好行李,給娃娃們簡單洗漱后,陳凌對王素素說:“你們先休息,我去服務臺打個電話。”
他記得趙玉寶的囑托,下樓來到招待所的服務臺,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起,是一個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略顯焦急的女聲:“喂?哪位呀?”
“您好,是李先生家嗎?我是陳凌,趙玉寶叔叔介紹的那個……”陳凌客氣地自報家門。
“哎呀!是陳醫生!陳先生!可算等到您的電話了!”
對面的女聲瞬間充滿了激動和如釋重負,“我是傷者的媽媽!您到市里了嗎?路上辛苦了吧?”
“李阿姨別客氣,叫我陳凌就行。我們剛安頓好,到市里了,一切都順利。”
“太好了!太好了!謝天謝地!”
李母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們……我們真是沒辦法了,醫院說植皮效果不好,國內技術達不到,疤痕攣縮得厲害,孩子才二十多歲,這以后可怎么辦啊……”
“趙大哥提到多次您那邊的偏方神奇,報紙上也有許多反響,我們……我們真是把您當最后的指望了!”
“李阿姨,您別急,也別抱太大希望,我先看看情況。”
陳凌語氣平和而穩重,“我明天上午安頓一下家里,大概九點多鐘過去醫院看看,您看方便嗎?”
“方便!方便!什么時候都方便!我們在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外科306病房!我們等著您!真是太感謝您了!”李母連聲道謝。
“好,那明天見。”
掛斷電話,陳凌輕輕吁了口氣。
他能感受到電話那頭一位母親的焦灼與期望。
回到房間,王素素已經給孩子們沖好了奶粉,睿睿和王真真還在興奮地討論著明天的見聞。
“電話打過了?”王素素問。
“嗯,打過了,明天上午去醫院。”陳凌點點頭,“對方很著急。”
“能不急嗎,孩子受了那么大罪。”王素素嘆道,“你盡力就好,別有太大壓力。”
“我知道。”
陳凌笑了笑,看著在床上嬉鬧的孩子們,目光溫柔。
“累了一天了,早點歇著吧,明天還得忙呢。”
“我倒是想睡,但你看看,他們幾個這鬧騰起來,沒玩了。”
王素素看著精力依然旺盛的孩子們,無奈笑道:“康康樂樂都開始跟著胡鬧了……”
陳凌哈哈一笑:“挺好的,這說明咱家娃娃身體健康,精力充沛嘛,趕了一天路,也不覺得累,看來今晚這幾個小家伙得折騰好一會兒才能睡了。”
果然,直到十一點多,在陳凌和王素素的再三催促下,興奮的睿睿和王真真才勉強躺下,但還在被窩里小聲嘰嘰喳喳。
康康和樂樂也終于玩累了,漸漸進入夢鄉。
窗外,是九十年代末期市區的夜景。
雖不似后世繁華,但燈火闌珊,車聲隱約,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其實說實在的,相比本市,陳凌更期待港島,或者說港臺。
這個年代是什么樣一番光景。
前世只是聽說,但年輕的時候,根本沒錢,沒條件去見識那些繁華。
現在有機會了,一定要都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