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國是一刻都不愿在湖畔別墅多呆。
天蒙蒙亮，連早餐都沒吃，就撂下尹凡卡，不告而別。
陸飛從尹凡卡的房間回到自己的臥室，洗漱一番之后，正襟危坐在書房里。
此時，大洋彼岸的華夏鵬城。
夜色下的復芯，燈火通明。
孫紅軍、胡正明、梁孟松、王寧國、胡煜華等清一色的高層們聚集在一處。
40/45n制程工藝風險性試產在歷經一年多的準備，終于到了見真章的時刻，
除了復芯的人在場，只有像章汝京在內的少數中芯高層，和復芯聯手的AMD、三星，一個也沒有被邀請，為的就是防止泄密。
“陸總，開始了！”
從電話里，陸飛聽出了孫紅軍的不安。
流片的費用很高，為了保證芯片的良率，芯片制造廠商在新技術定型以后，往往會先安排相應的風險試產，確定最新工藝的良率。
測試環節包括功能測試、性能測試和可靠性測試，整個過程就像是征兵工作中的體檢。
多項體檢指標合格的面試者才夠格！
同一片晶圓中有的芯片合格，有的芯片不合格，測試目的就是挑出合格的芯片，淘汰不合格的芯片，合格的芯片也叫“活芯片”，就是所有的電學信號滿足要求，通過電路測試。
反之，但凡有一種電學信號不滿足要求，沒有通過電路測試，都是不合格的“死芯片”。
測試完成后會有一張花花綠綠的測試結果圖，綠色的代表活性片，其他顏色的代表死芯片，不同的顏色，代表不同的“死法”。
紅色就代表某回路漏電流過大。
藍色代表某回路擊穿電壓過小……
等待測試結果的過程極其煎熬，現場死一般的寂靜，針落可聞，氣氛凝重又緊張。
陸飛已經坐不住了，來回踱步。
這可是45n制程工藝！
40n和45n屬于同一代制程，
無需更改芯片設計，采用新的設計準則，只要照找TSM工藝設計流程，就可以直接獲得40n工藝才能提供的競爭優勢。
也就是說，突破45n，也就等于突破了40n，目前全球最頂尖的水平也莫過于此。
對于全國的晶圓代工廠，包括中芯在內，制程工藝還在65n，甚至90n掙扎，40/45n更是遙遙無期，基本沒有可能。
現在，華夏有這么一家有希望實現零的突破！
追平臺積電、聯電、英特爾第一梯隊，
成敗在此一舉！
六點十四分，復芯工藝生產線的良品率結果新鮮出爐，赫然定格在32。
比65n良品率整整高出了20多個點！
比臺積電的40/45n風險性試產的良率都要高出2個點！
試產環節是評估規模化量產風險的關鍵一步，意味著復芯的40/45n制程工藝順利完成風險試產，可以進入小規模量產，邊生產，邊提高良率，然后大規模量產。
“噢噢噢噢！
頃刻間，現場爆發出尖叫和吶喊。
一個個也不管穿著防塵服，蹩手蹩腳地擁抱、蹦跳、鼓掌，把這一年多來的壓力、血汗，甚至加班熬夜掉的頭發，一股腦地統統發泄了出來，以前對落后世界水平有多憋屈，現在沖上國際水準就有多興奮。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窮！中年瓊！老年窮 “老孫，老孫，發紅包，發大紅包！
陸飛攥緊了拳頭，沖著空氣揮拳。
狼走千里吃肉！
說白了，分錢就是最先進的企業文化，員工沒有利益和福利，談個屁的文化和理想。
團建旅游、紅包獎金，年終大獎，期權分紅，甚至職級晉升，給，統統都給！
“陸總，陸總，章總要跟您通話。”
孫紅軍一一應允，把手機遞給了章汝京。
“陸總，你是對的！你支持跳代的決定是對的！”章汝京又哭又笑，“我保守了，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啊……”
“哈哈，主要靠胡博士、梁博士還有整個團隊的，沒有他們，我再支持，也沒用。”
陸飛喝了口水，平復心情。
“陸總后生可畏，真的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以后華夏晶圓代工就要靠復芯了。”
章汝京不禁感慨。
“章總，千萬不要這么說。”
陸飛喊管家送些吃的，“40/45n工藝也有中芯的一份，等復芯小規模量產了，按照協議，你們和AMD都可以得到技術資料和授權，讓我們繼續攜手共進……”
“我只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章汝京嘆了口氣，說出實情。
中芯和臺積電的國際官司今年就要見分曉，審判對中芯相當地不利，很有可能要賠償2億美刀以及中芯10的股份，也因為敗訴，自己很有可能不得不引咎辭職。
“章總，能留下最好，留不下也不要煩惱，復芯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陸飛拋出了橄欖枝，跟梁孟松的路子一模一樣，假裝到水木大學掛職，順便兼職邏輯半導體信息學院的教職，既給邏輯培養人才和團隊，也幫復芯分擔管理經營上的壓力。
舉著骨頭，當火把啊！
“這……我要考慮考慮的。”
章汝京不免心動，“不過當務之急，陸總千萬要提防臺積電，中芯之后，下一個必定是復芯，最好能把40/45n工藝跳代的消息壓下去，盡量壓到大規模量產階段。”
“說的有道理。”
陸飛摸摸下巴，吩咐孫紅軍照做。
沒有高調宣布，也沒有慶功宴，甚至要求復芯的員工們低調行事，輪崗度假。
然而，沒有不透風的墻。
就算復芯不外泄，畢竟有中芯這個第三方在，總有人按耐不住的和朋友分享的沖動。
“老同學，我跟你說個事，你不要和別人說，復芯把40/45n的風險試產搞出來啦！對對對，里面就有我一份的力！”
“老師，今年讓師弟師妹，能報復芯就報復芯，報不了復芯再報邏輯，復芯把40/45n搞出來啦，真的真的，千真萬確。”
“劉總，有個秘密，我告訴你，40/45n我們突破了，當然是真的，就在復芯鵬城晶圓廠做的，我們中芯和復芯一起完成的！”
“聽說了嗎？40/45n工藝突破啦！”
“復芯對吧，你這都什么落后消息。“
華夏半導體業的圈子很小，但40/45n制程工藝風險性試產成功的的消息卻很大。
就塊巨石砸在小水潭里，立刻水花四濺！
除了自家的邏輯、長江存儲、中微一副與有榮焉的自豪，華虹、宏力、華微、微電子等同行收到消息之后，一臉懵圈。
是世界轉的太快，還是集體開了掛？
怎么感覺復芯跟它們不在一個國度？
莫名感覺自己好像是班級里的差生，硬生生拖累了復芯和中芯兩個優等生的后腿？
來自四面八方的電話，紛紛打來。
孫紅軍、王寧國等人的被打爆，也把參與制程工藝的員工們也給打爆，甚至微博、QQ、博客都有不少大陸北方網友冒頭。
但凡沾關系的師生、校友、朋友、前同事，全都旁敲側擊，變著法地求證。
“聽說復芯搞出40/45n？”
“師弟，到底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下半年就跳槽過去！你有沒有內推資格啊？”
“你還認不認老師了？讓你回答‘yesorno’，你回答個‘or’，聽一句準信有這么難！”
“你要研究生不要！你要博士生不要？你只要承認，今年西工大的學生都去復芯了！”
從企業，到院校，再到媒體，全都在討論這一突發的爆炸消息，倒是政fu，尤其是鵬城地方后知后覺，什么情況，我母雞啊？
微博上有大量知情人爆料，自稱復芯、邏輯員工，很快動態就被迅速地刪除，但也有雞賊的網友們提前截圖，拼湊出事實的真相——
百分之9999，復芯已經實現了40/45n工藝的零突破！
有網友，干脆直接陸飛的微博，還翻墻出去在他的臉書、推特下方留言。
陸飛的電話，自然也沒停過。
當然，還有三星。
在早會上聽到下屬匯報的消 息，李在镕、李富真都以外是謠言，是在開玩笑。
作為當初得到梁孟松的條件，可跟三星達成“君子協定”，從65n到45n工藝，三星和復芯有著技術合作，但就連信任陸飛的李富真都不覺得，復芯能比三星更早地完成40/45n風險性試產。
但是，聽著駐華夏的三星辦事處傳回越來越多的消息，又似乎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結果就是大會還沒有開到一半，李在镕繃不住臉，氣得當場宣布散會，拉著心腹和下屬緊急地開小會，卻故意把李富真排除在外。
李富真也不屑摻合，聯系上在三星和復芯合資晶圓廠里的棒子部下，就算四通電話已經印證，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她擔任過三星晶圓部長，再清楚不過——
制程工藝追上第一梯隊的難度！
45n工藝，三星都要找英飛凌、IBM，特許半導體三家聯手，哪怕四方全力合作，距離風險性試產，最少還有一兩個季度的時差。
就像法國不理解為什么一窮二白的華夏會比自己更快地造出第一枚氫彈，李富真也很不理解，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點——
梁孟松跟蔣尚義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所以說是真的？”
李富真顧不上時差，向陸飛電話求證。
“準確地說是40n和45n同一天突破，良率能穩定在32左右。”
陸飛也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么快，才一天的工夫，都傳到三星，面對李富真，也就沒有什么好遮遮掩掩，把能透露的都透露。
李富真握著手機，久久說不出話來。
心情復雜異常，既高興復芯有了可喜的突破，三星也因此受益，但又作為三星家的人，眼睜睜看著復芯一步步超越三星。
靠的還是從三星手上截胡的梁孟松！
“你們去年才實現65n大規模量產，就想好了要跳過55n這個半節點？”
李富真嘆口氣，“這是梁孟松的主意？”
“是集體的智慧。”
陸飛打了個哈哈，才不會留下話柄，梁孟松可還背負著競業協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哪怕跟三星簽了相關的保密協議也不行。
“果然就不該把梁孟松讓給你們，找個蔣尚義當替代品，臺積電六騎士亦有差距。”
李富真很是無奈。
“聽你的意思，蔣尚義在三星不怎么樣？”陸飛嘴角微微上揚。
“蔣尚義和梁孟松奉行的路線完全不一樣，梁孟松支持的是‘先進制程’，蔣尚義堅持的是‘先進封裝’，兩種路線南轅北轍。”
李富真也不藏著掩著。
在傳統封裝理念里，一直是“先封在拼”，但蔣尚義覺得與其冒險增加引線的密度，不如把兩塊芯片封裝在一個硅片上，因為物理距離近了，電信號傳輸中的延遲問題得到改善，金屬材質帶來的弊病也迎刃而解。
也就是轉變為“先拼在封”。
“這個構想在技術上很大膽，但可行性有待研究。”陸飛詫異不已。
“你的看法和我大哥一模一樣，但我覺得蔣尚義說的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為什么？相比制程帶來的性能提升，投入‘先進封裝’帶來的性能進步，性價比實在是太低了。”
“沒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思維慣性，但你想想摩爾定律如果失效呢？如果晶體管單位制造成本不降反升，制程升級提升性能的性價比開始降低？是不是‘先進封裝’能降低更多的成本，提高封測環節的附加值？”
李富真一頓分析：“還能贏得更多的封裝大單，相當于變相降低了先進制程的成本。”
“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陸飛記在心里，準備跟胡正明、梁孟松、章汝京等人探討下先進封裝的可行性。
“也就只有你這么說，我在三星說這些根本沒用，凡是我支持的，大哥就一定反對，更何況他本來就反對蔣尚義的技術路線。”
李富真話里透著羨慕，“現在你這邊成功了，大哥就更后悔放走梁孟松而重用蔣尚義，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會‘優化’蔣尚義。”
“你在三星過的怎么樣？”
陸飛拿著手機，走進臥室。
“我和他只能留一個，你也要小心，他絕不會放過你，長江存儲已經讓三星不能‘斷電滅火’，破壞了他統治內存市場的計劃，現在又比三星更早突破40/45n工藝，一定會想各種辦法對付你，沒有機會也會創造機會。”
李富真透出一絲的擔憂。
“我會注意的，我還是那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陸飛和李富真又聊了會兒，放下電話。
“聊完了？”
從浴室里走出的尹凡卡，穿著維密內衣，朝他踩出貓步，“我爸爸已經跟你推薦的羅斯瑪麗聯系上了，真的沒有問題嗎？”
“她是專業的。”
陸飛聳聳肩，“就像你對我一樣專業。”
“在情人節那天我會更專業。”
尹凡卡舔了舔嘴唇：“要試試嗎？”
陸飛雖然心動，但是2月14日可是北電網絡競購的第一天，糾結了下就拒絕：“我覺得我們可以提前試試。”說著把她拉到懷里。
“你又不去加麻大現場。”
尹凡卡都噥道：“完全可以遠程遙控。”
陸飛拍了下她的屁股，轉移話題到《鋼鐵俠2》，已經到了后期特效環節，最快暑期檔就能上映，配合上logic3的上市宣發。
“到時候你最好來一趟首映禮。”
“為什么？”
“呃……如果你還想要收購漫威的話。”
尹凡卡解釋說繼《美隊》之后，漫威的第二部超英電影，《無敵浩克》又搞砸了，成本5億美刀，最后票房竟然只有6億美刀。
狠狠地賠了一大筆！
也再次證明漫威影業沒有拍戲的能力得了拍戲的病，完全無法勝任漫威宇宙項目。
“你想讓我那個時候再談一談？”
陸飛挑了挑眉，“有這個必要嗎？”
“沒這個必要，《鋼鐵俠2》的票房會讓漫威明白，沒人比我們更懂怎么拍掙大錢的漫威電影，你只需露個面替我站臺就夠了，一切都交給我，很快你就能在收購合同上簽字。”
尹凡卡笑著解開他睡袍的系帶。
“是我們。”
陸飛剛說出口，桌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看到他拿起手機，尹凡卡很是默契地俯下身，卻被一只大手強摁住腦袋，動彈不得。
“噓！”
陸飛看了眼來電號碼，虎軀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