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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臨終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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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安思恩帶著支票去銀行兌現。

  看著手機短信中的余額,她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安思恩這幾個月,就像是戴著石腳銬和野狼賽跑。

  工作上的壓抑和醫療費用的緊追不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這張十五萬的支票對她來說就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幫她解開枷鎖,用腳銬砸死野狼的鑰匙。

  安思恩抬頭望著天空,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舒暢過。

  這感覺就像是被人鎖在衣柜里整整三個小時,在打開衣柜的瞬間,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樣。

  但是不知為何,心情舒暢歸舒暢,她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安思恩搖搖頭強行打起精神,乘上前往醫院的公交車。

  千花綜合醫院。

  安思恩的母親就住在這里。

  不過,她并不是住在重癥看護室或者住院部,而是一座位于醫院邊緣的獨棟建筑內。

  這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幾名醫生推著蓋著白布的推車出來。

  臨終關懷部。

  這是醫院專門為將要逝世前的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為絕癥患者設置的特殊住院樓。

  這里大多數都是惡性腫瘤晚期患者,少數其他絕癥患者。

  入住這里的人,基本上都在醫學上被宣判了死刑,無藥可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神一步步走過來。

  這里和住院部的主要區別就在于,會有專業護工精心照料病人,以減輕病痛,并會采用心里疏導的方式,緩解病人的恐懼、不安、焦慮等情緒。

  飲食方面也有專業營養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患者的口腹之欲。

  如果患者還有味覺的話。

  臨終關懷部的設施完善人員充足,但很少有滿員的情況發生。

  因為這里的費用過于昂貴,每個月都要繳納兩到三萬左右的住院費。

  而患者家屬對待癌癥晚期的患者,如果愿意治療,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治到底,博取虛無縹緲的奇跡。

  愿意接受死亡結果,想過度過人生最后一段時光的人,大多數都會選擇回家。

  只有那些沒空或者沒心思照料家人的人才會來到這里。

  在前臺繳清本月的費用后,安思恩乘坐電梯來到三樓。

  在大家想象中,這種住滿了絕癥患者樓房一定都是死氣沉沉,空氣幾乎凝固。

  然而實際上這里的環境,要比普通的住院部還要熱鬧。

  路過一些敞開的房間時,里面還有笑聲傳出來,甚至部分虛掩的房門里,隱隱約約還有‘三代一’‘炸彈’‘碰’等字眼。

  走廊內外充斥著快活的氣息,完全看不出來這里是一群將死之人的聚集地。

  安思恩來到走廊盡頭,站在病房門口拿出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

  等到鏡中人臉上掛著青春洋溢的微笑后,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去。

  在房門關上的剎那,一切噪音都被拒之門外。

  正在室內打掃衛生的護工看到安思恩朝旁邊叫了聲:“安姨,你家思恩來了。”

  安思恩朝著護工微笑致謝。

  她來到病床旁坐下叫了一聲:“媽。”

  床上躺著一位身體消瘦皮膚干燥的婦女,此時她正閉著眼小憩眼角還有一絲淚水,仿佛是還沒睡醒。

  聽到安思恩的呼喊她艱難的睜開雙眼:“你這孩子怎么又過來了,才剛上班公司那邊就三天兩頭請假可不好。”

  安思恩笑著說道:“沒事兒,我這又不是正常朝九晚五的工作,沒我的戲份時想去哪都行,大家都這樣。”

  安思恩的真實工作,當然不可能告訴自己母親,所以她謊稱被導師推薦進了一家影視公司當女配。

  因為戲份比較多,工資也很可觀。

  當初安思恩用各種理由勸說母親住院。

  例如平時沒人照顧啊,萬一出事了來不及去醫院啊,無論好說歹說,母親都不答應來這種一個月上萬的病房。

  甚至還一度拒絕配合治療。

  直到安思恩黑下臉用自己的職業正處于上升期,萬一家里有人去世影響很不好,她母親這才答應來這里度過人生中最后一段時光。

  安媽枯瘦的手掌搭在安思恩手背上,語氣十分緩慢:“有時間了就好好休息,別總是往我這跑。”

  安媽說話的聲音很輕,輕的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她也想中氣十足的讓女兒不要擔心,可是身體的無力感,讓她無法提高自己的音量,以至于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我可是從昨天晚上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不用擔心我啦。”

  安思恩笑嘻嘻的為母親擦掉因病理流出的淚水。

  安媽面色疲倦的笑罵道:“誰擔心你這丫頭了,我只是不想你總是來打擾我睡覺。”

  “以前是誰總是抱怨我暑假都不回家的。”

  安思恩毫不客氣的接了自家母親的短。

  安媽正色道:“你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出門打工我能不擔心嗎?”

  “人家現在不也是女孩子嘛。”

  安思恩輕輕拿起母親的手掌,放到自己的頭頂向母親撒嬌。

  安媽輕輕撫摸著安思恩的腦袋:“行了,都多大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安思恩嘿嘿一笑,沒有辯解。

  母女倆就這樣聊了一陣子,安媽的精神也逐漸好轉,但是在快到飯點的時候,安媽開始趕人了。

  “我這不還活的好好的嗎,沒事就趕緊回去,別總是賴在我這里。”

  “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不如”

  安思恩本來還想留下來吃個飯,可是對方卻執意要趕她走:“不如什么不如,這里的飯菜都是定時定量的,哪有你的份,趕緊回家去。”

  安媽訓斥起安思恩:“還有,就算公司沒安排工作,你就不能去幫忙打打下手嗎,知不知道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才剛入職沒多久,不趁現在和劇組打好關系,等這部戲拍完了沒了收入看你以后怎么辦。”

  “好啦,我知道啦,以后我會少來打擾您休息行了吧。”

  安思恩背上挎包嘴里嘀咕道:“下次過來跟營養師提前說一聲,讓他幫我也準備一份。”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跟串通好了似的,在安思恩離開病房后沒多久,護工就推著一個小推車走進病房。

  推車上擺著今天的午餐:一碗熬得很爛的瘦肉粥,一盤剔掉魚刺的魚肉,一杯豆漿,外加一個切成薄片的蘋果。

  “安姨您和女兒的關系真的很好啊,她幾乎是看望家屬最頻繁的人呢。”

  護工小心翼翼的把安媽扶起來,然后按下床頭的開關,使靠枕緩緩抬升。

  “我倒是不希望她來的這里。”

  等到安思恩走后,安媽重新變回了那副有氣無力的狀態。

  她拿起勺子想舀一勺粥,可是右手一陣抖動后,勺子從指間滑落掉在折疊桌上。

  她又嘗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護工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有些倔強的女人:“還是我來喂您吧。”

  這次,她沒有拒絕,只是在護工端起碗時問了一個問題:“我還能活多久?”

  “根據入院時的全身檢查,癌細胞已經從肺部擴散到了腦部,這是您身體越發麻木的主要原因,至于剩余壽命只剩不到一個月。”

  癌癥四期,癌細胞肺轉腦,最常見的方式轉移方式。

  面對護工的回答,安媽面色如常。

  向患者隱瞞病情是為了不讓患者擔心,但這些適用于可治愈疾病。

  都進入臨終關懷部了,身邊全是將死之人,就算心在大,也能反應過來自己時日無多。

  這里的醫生護士要做的,就是緩解患者的恐懼和不安。

  來到這里的人,都會被告知自己所剩的壽命大約還有多少,臨終關懷部的主要職責就是開導這些患者,讓他們不要有心理壓力,勇敢面對死亡。

  所以他們不會隱瞞患者的剩余壽命,反而會盡量讓患者在生命最后的旅途中,能帶著快樂離開。

  “你們沒有告訴思恩吧?”安媽問道。

  “沒有。”

  護工搖搖頭。

  一般來說都是醫生幫助家屬隱瞞患者病情,但在臨終關懷部,也可能會出現反過來的情況。

  有部分患者不希望家人過于掛念自己,刻意隱瞞病情。

  這里一切以患者的意志為主,如果患者想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們會盡量幫忙隱瞞。

  只要家屬不主動問起,他們會在預估壽命還剩一周左右的時候,通知家屬前來見患者最后一面。

  “那可不可以在我即將死亡的前一天再通知思恩?”

  “這個我們辦不到,一周的時間已經是我們能預測的極限,最后這一周,病情隨時可能急劇惡化,安小姐很有可能來不及趕過來見您最后一面。”

  護士拒絕了安媽的請求。

  或許有人在被宣判死刑后還能再挺半年,但也有醫生剛說完還能活三個月,病情就突然惡化當天去世的例子存在。

  護工一邊給安媽喂飯,一邊開導她:“有很多話都是在馬上分別時才能說的出口,時間多一些,也可以好好想想還有什么話要說。”

  “以后我扶著您去其他病房串串門吧,總是一個人憋在屋子里對身體也不好,不如和其他患者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謝謝,不用了,我并不害怕死亡。”

  安媽的神色落寞:“只有不到一個月我只是放不下思恩啊”

  護工安慰道:“您放心,安小姐她已經長大了,而且還有一份高收入工作,將來一定會過的很幸福的。”

  安媽搖搖頭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凄涼:“所以我才放不下她。”

  “思恩一直都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我是她的母親啊,怎么會可能看不出來她的狀態她應該,又在勉強自己了吧”

  “只有經歷挫折才會成長,而且安小姐一看就是那種越挫越勇的人,您不能總是用過去的眼光看待她,要對自己的女兒有信心。”

  護工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安媽嘴邊。

  她看著面前折疊桌上的午餐,不再言語。

  安思恩從臨終關懷部離開后,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收斂。

  等到走出醫院時,重新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安思恩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明明母親的醫療費已經有了著落,明明自己不用去接客,再過不久就可以從那個魔窟中離開,為什么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安思恩一時想不明白。

  她步行來到商店街,來這里并不是想買什么東西,單純是在漫無目的的閑逛。

  一路上安思恩走走停停,直到兩名十七八歲的女孩手中的奶茶吸引了她注意。

我好像畢業后就再也沒有喝過奶茶了吧  安思恩陷入回憶。

  在得知母親身患肺癌的消息后,她便向導師申請提前畢業,開始了打工之旅。

  她很清楚,去正規公司求職一時半會根本賺不到醫療費,所以她一直在兼職行業發展,而第一份工作就是賣奶茶。

  白天賣奶茶,晚上撿快遞,就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勉強湊夠了一個療程的治療費用。

  正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賣了這么久奶茶,安思恩自己卻為了省錢,一杯都沒有喝過。

  安思恩在一股莫名意識的驅使下,順著那兩名女孩過來的方向走去。

  沒過多久她便找到了一家奶茶店,并久違的買了一杯珍珠奶茶。

  安思恩雙手抱著奶茶,心底總有股不明的情緒在涌動。

  她來到一處沒人的公園坐下,小口小口的喝著奶茶,但喝著喝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在喝下第一口奶茶時,安思恩就明白了自己傷心難過的真正原因。

  她在為自己的遭遇流淚。

  原本安思恩還在是否出賣身體賺錢之間猶豫,但紋身男的舉動讓她破罐子破摔,徹底沉淪。

  接客前那為期一周的“培訓”,徹底殺死了安思恩這個人,將她變成一個麻木的提線木偶。

  這大半個月,她抹殺自我,機械般的按照培訓師的要求跟客人說話,重復著那些挑逗性的動作。

  見過光明的人,很難再忍受黑暗。

  身處地獄時,周邊都是慘劇,安思恩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但當她跳出地獄回顧過去時,內心的痛苦才被喚醒。

  安思恩一邊哽咽,一邊咀嚼著奶茶里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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