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名被監管在意大利看守所的船員,是屬于沒有背景的那一類么?”路明非問。
“我說在‘yamal’號上工作的船員,或多或少都有背景,畢竟他們都曾是特種部隊出身,有的結識軍方的高官,有的認識灰色產業的權貴。”楚天驕說,“包括我去拜訪的這位船員,名義上他是被加拿大軍方給收監了,實際上這只是堵住民眾口舌的表面功夫罷了,加拿大軍方借由收監的名義讓他擺脫人民法院的追責,事實上過段時間軍方就會暗中送他出鏡,但名義上會告訴民眾那名船員會被送進監獄服刑,幾乎所有‘yamal’號上撤下的船員都會是這種結局。”
“再正常不過了。”楚子航說,“每個國家都會出現這種情況,不論是大財閥,軍隊或是政界中,同類人都會彼此維護,因為利益鏈的糾葛,這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
“很多時候,正義與邪惡都不是相對的,一個文明的發展總會伴隨著負面的東西,絕對的正義是極端的稀缺品。”愷撒忽然開口說。
“真難想象,這段話居然是從老大你的嘴里說出來的。”路明非有些驚訝的看著愷撒。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側目看向愷撒,都因為愷撒的這番言論而面露驚訝,因為愷撒秉持的永遠都是絕對的正義,他從不會說出負面的東西應該存在,絕對正義是稀缺品之類的話。
“哪怕是我信奉的正義,我也不認為那是所謂的絕對的正義。”愷撒的聲音不大,卻在屋子里回蕩很久,“但我對我的心存的正義是絕對的,沒有正義就沒有愷撒·加圖索的人生,我會為了我的正義活著,也可以為了我的正義去死。”
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屋子里忽然響起兀然的掌聲,眾人扭頭看去,只見芬格爾賣力的鼓掌,像個相聲專場的捧哏。
“誰能把這家伙拖出去,槍斃五分鐘。”路明非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加圖索家的年輕人,我很羨慕你心中堅持的正義。”楚天驕看向愷撒,“盡管它還顯得稚嫩而天真。”
“我對那名船員提的第三個問題,大概就是我此行最終的目的。”楚天驕低聲說,“我問他知不知道薩沙的住址,其實這是我從一開始就想提的問題,但我始終忍在心里沒有問出口,因為我的潛意識在抗爭,我的內心在害怕,我害怕這個提出口后得到的會是薩沙的死訊。”
“人會在潛意識回避自己害怕的事,這很正常。”楚子航點點頭說。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問出這個問題后,那名船員臉上的表情并不是迷茫或者疑惑。”楚天驕說,“聽到薩沙這個名字時,他的臉上劃過了難以理解的恐懼。”
“恐懼?”芬格爾忍不住又插了句話,“那家伙欠那個叫薩沙的錢啊?”
“師兄,你能不能不要階段性的腦子犯抽?”路明非有些不耐煩地橫了眼芬格爾。
“不僅僅是表情變得恐懼,我甚至看到那名船員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他的嘴里低聲重復默念薩沙的名字,就好像那不是他曾經的戰友,而是一個不能提及的禁忌的魔鬼。”楚天驕說,“我湊了上去,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問他關于薩沙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但他告訴我的并不是薩沙的家庭住址,而是另一個消息。”
“什么消息?”諾諾下意識地問。
“他說,他上一次見到薩沙是在將近一個月之前。”楚天驕說。
“將近一個月之前?”愷撒微微皺眉,“那不是他們一起在‘yamal’號上共事的時候么?”
“不對,如果是他們在‘yamal’號上共事的時候,那船員沒必要特意強調一個月的時間。”諾諾搖搖頭,提出不同的意見,“而且如果他只是說他們在‘yamal’號上共事的事,他怎么會露出恐懼的像是見到鬼一樣的表情呢?總不可能他真的欠薩沙很多錢吧?”
“怎么不可能?”芬格爾見有人提到自己的觀點,頓時來勁了,“我就覺得很有可能!”
這一次沒有人理會他,甚至連路明非都懶得吐槽了。
“我聽出了他這句話里不一樣的意思,而且我注意到了他異樣的神情,我壓低身子讓他把知道的有關于薩沙的情報都說清楚,不然別想活著從看守所走出去,要不要賭一賭我有沒有這個本事。”楚天驕說,“其實我并不喜歡這么直白的威脅,但事關薩沙,而且看到那船員的神情,我承認我的內心有點慌了,自從想起尼伯龍根的遭遇后,我幾乎滿腦子都想著怎么找到薩沙。”
“那名船員隨后說了一句令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話。”楚天驕說,“他說,薩沙是‘北極鬼魂事件’的唯一幸存者。”
“‘北極鬼魂事件’?”楚子航喃喃著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
“那名船員大概是被我嚇到了,之后他沒再賣關子,而是把他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對我交待了。”楚天驕說,“他說所謂‘北極鬼魂事件’,指的就是一個月前,‘yamal’號在北極圈遭遇超自然的靈異事件,當時船上幾乎所有的乘客都記得,‘yamal’號闖入了一座似乎看不見的冰山,在冰山的海下有海市蜃樓般的倒影,倒影里有一個詭異的人形,船上的人看到他后就像是著了魔似的爭相撲進水里,死亡人數達到了百人以上,這件事在整個歐洲和北美洲的上流社會中已經傳來了,甚至就連一部分平民都有所耳聞,他還說這事兒我可以隨便出去打聽,他絕對沒有騙我。”
“那個白色的人形?”酒德亞紀的臉色變了變,“所有人都知道了么?那龍類的秘密不是泄露了么?”
“應該沒事,只有混血種會把這件事和龍族聯系在一起,普通人應該只知道‘yamal’號上的乘客們遇到了靈異事件。”楚子航說,“況且歐洲和北美各國政府高層應該也有當地混血種組織的人他們會控制輿論的發展,我猜測這個傳言就是他們主動散播開的,起名為‘鬼魂事件’,聽起來他們在把這件事刻意往靈異事件上引導。”
“龍類的事沒有被廣為人知,就連那個和我說起這件事的船員,也以為他們是真的遭遇了鬼混一類的東西。”楚天驕說,“但我不關心這些流言蜚語,我只在意薩沙的消息,我問他‘唯一的幸存者’是什么意思?”
“那名船員告訴我,因為在‘yamal’號最后一次的航行里,所有遭遇海市蜃樓時,在船上跳進海里的人,最后都消失了,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那一片是公海地帶,沒有國家有義務且有能力在環境惡劣的北冰洋中搜著遇難者,于是所有在‘yamal’號上的失蹤者,都默認死亡。”楚天驕頓了頓,“除了薩沙·雷巴爾科,薩沙是那次事件里唯一活下來的人,‘yamal’號在返航的途中在結冰的海面上打撈起了一個漂浮的人,驗證身份后,確認那是薩沙·雷巴爾科,曾經‘yamal’號的代理船長。”
“居然這么巧?”葉勝露出驚喜的表情,看起來大家對薩沙的印象都蠻好的。
“聽到薩沙還活著的消息我心里的負擔終于落地了,我問那名船員薩沙是不是和他們一樣,被政府收監了,如果薩沙也被判定為‘yamal’號罪惡的參與人員,他應該被監管在俄羅斯某個看守所里。”楚天驕說,“但那名船員的下一句話讓我剛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來,他告訴我,薩沙不在看守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在醫院。”
“薩沙在尼伯龍根受傷那么嚴重,在醫院也很正常,哪怕是罪犯也會得到人道主義的救治。”路明非說,“楚叔叔都花了好幾個星期才恢復,薩沙的傷比楚叔叔更嚴重,而且他身體里也沒有龍血住院的話,怎么也得個一年半載吧。”
“不,那名船員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顯然有些閃躲,之后他嘆了口氣,告訴我,薩沙是遇難者里最幸運的一個,卻也是活下來的人里最悲慘的一個。”楚天驕低聲說,“他說,‘yamal’號把薩沙打撈上來的時候,薩沙就一直是昏迷甚至瀕死狀態,除了斷臂和嚴重的外傷,船醫初步鑒定,薩沙顱內出血,遭到了嚴重的腦損傷。”
屋子里所有人臉色一變。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靠岸,薩沙被送往了醫院,連續好幾天他始終都在重癥病房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最后他的生命被極力的挽救了回來。”楚天驕說,“可薩沙最后診斷為假死,醫生說他會陷入永久性的昏迷,很大概率永遠也不會蘇醒,這個消息被俄羅斯政府封鎖了,除了原本‘yamal’號的時候部分船員幾乎沒有人知道。”
“假死,民間的說法就是植物人。”楚子航低聲說,“拋開先天發育不良的因素,導致成為植物人的原因有嚴重的腦損傷、一氧化碳中度和遭遇重大應激事件,據說患者最終是否能夠蘇醒,取決于他們的求生欲望,還有是否能遭遇強烈的精神刺激。”
屋子里的眾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復雜的表情,如果這就是薩沙最終的結果,甚至比失蹤或是死亡更令人難以接受,每個人心里都像是被什么東西梗住了。
“那名船員并不知道薩沙所在的醫院,我也沒有再為難他,我告訴他,答應他的錢我會準時打到他的賬上,因為這不是我的錢,這其實是文森特的財產,那個老家伙在臨死之前囑咐我分給他的船員和他們的家人。”楚天驕說,“那筆錢被保管在蘇黎世銀行,只有一個十六位數的密碼能夠取出來,而這個密碼原本只有文森特一個人知道,所以即便是政府也沒辦法沒收這筆錢,那是個不小的數字,我原本想把這筆錢交給薩沙來分配,看來這件事我要替他完成了。”
“從看守所離開后,我馬不停蹄從加拿大趕到了俄羅斯,薩沙的消息真的被封鎖的很嚴密,我委托了好幾個人都沒找到。”楚天驕說,“我用最笨的方法,跑遍了俄羅斯的所有醫院,終于在莫斯科一家專攻腦手術的醫院的病房前,我看到了薩沙·雷巴爾科的名字。”
“我是在深夜找到的那家獨立病房,那天莫斯科下了暴雨,我渾身都濕透了,我站在病房前,透過透明的小窗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薩沙,他的渾身纏繞著繃帶,就像那個曾經差點殺死我們的白色的人形。”楚天驕說,“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薩沙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他的臉被大面積燒傷,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說起來也奇怪,其實我的記性不差,甚至可以說記憶力超群,但只是相處過一天的人變成了這副模樣,打死我也認不出來。”楚天驕的聲音越來越輕,“可我看著那雙緊閉著的眼睛我就知道那是薩沙,是我托付過后背的兄弟,有時候男人的感情真是種奇怪的東西,你只是和他碰了一杯酒,卻甘愿為了他去死。”
說到這里,楚天驕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一下,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最后一個音節透著微微的哽咽。
屋子里的女孩子們幾乎都紅了眼眶,甚至繪梨衣的嘴也扁了起來。
“薩沙床邊的柜子,花瓶里插著一束早就枯萎的花,上面的字條用俄文寫著‘祝你早日康復’,那是所有住院的病人第一天都會收到的來自于醫院的花。”楚天驕說,“那支花凋謝了很久,卻沒有醫護人員把它換掉,因為躺在床上的人大概永遠醒不來。”
雖然楚天驕沒說,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床邊只有一束入院時醫院贈送的凋零的話,意味著這么久的日子里,薩沙都是孤零零一個人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