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中午,天空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高遠。
趁著笠原明日香回到后院吃午飯的間隙,藤原臨也和笠原深繪里在神宮里閑逛起來。
“小姨那邊通過八重子給我塞了幾張郵輪的票。”
“栗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這句話不是應該由我問你嗎?”
“我和她的交情沒你想的那么深。”笠原深繪里輕聳了下肩。
“既然我們都不知道小姨在想什么,那就去吧!”藤原臨也雙手插在兜里,跟著她在一堵圍墻下走著,“反正結婚后我們也沒好好休息過,不如就當成是出海度蜜月。”
笠原深繪里好看地瞪了他一眼。
相處的時間久了后,她已經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一點女性風情了。
圍墻走到盡頭,是一處不知名的大殿。
拜殿黑灰色的尖塔,迎著初秋陽光,朝地面落下影子。
庭院里盛開著山茶花,有水池有小橋,有假山瀑布,有鯉魚在水里暢游。
兩人并肩走上木橋。
“深繪里?”
“什么?”
“答應了沒?”
“不。”笠原深繪里手扶著橋欄桿,用隨意的語氣拒絕。
藤原臨也手扶著欄桿,望向她眺望遠方的側臉:“要怎樣才肯去呢?”
笠原深繪里回過頭和他對視。
一只羽毛雪白的鳥,落在橋下的菖蒲葉上,好奇地望著人類。藍天白云,空氣澄澈如洗,一架噴氣式飛機在空中劃出長長的飛機云。
世界如此美好。
過了一陣子,笠原深繪里捋了下耳邊的發絲,澹澹地轉移話題:“靜夏小姐那里有消息嗎?”
“沒有,完全沒動靜。”藤原臨也爬上拉桿坐著,側身和她說話,“我猜呀,或許小姨知道我們注意到了她,所以想借郵輪把我們帶離東京,好讓靜夏有機會行事。”
“那就去吧。”笠原深繪里答應了。
秋天的微風拂過她的臉頰,長發輕輕搖曳,傳來一陣秋雨淋濕楓葉的味道。
“好香!”藤原臨也使勁嗅了下,忍不住贊嘆道:“這是我聞過的最高貴的味道。”
“或許只是你見識少。”
笠原深繪里聳了下肩,率先走下木橋。
“你等等我。”藤原臨也緊隨其后。
下了橋,左側是一座很古老的木塔,右側是楓林,正面是類似神樂殿的大殿。
楓葉紅得絢爛,色彩與與建筑在一起,呈現出一派美麗的和諧。大殿的舞臺朝池水延伸出來,許多柱子和橫梁把它支撐著。經過風吹雨淋的石頭柱子依然潔凈清白,活像是白骨似的 淺草神社的臨湖露臺,就是彷照這里建的。
神樂殿里有人在表演能劇,演員穿著木展,樸實的和服,戴著舊禮帽,能聽見木屐草鞋地摩擦地板的聲音。虔誠敬拜神明的莊嚴和愉快,使參觀的游客幾乎都不開口發出聲音。
“深繪里會跳神樂舞嗎?”藤原臨也問。
“會。”
“可以……”
“不行!”
“那可不可以教美記,讓她跳給我看?”
“這沒問題。”
笠原深繪里靜雅地點了下頭,視線看向前邊的路。
擦肩而過的游客,不時朝她投來視線……她不自覺地扯了扯藤原臨也的袖子,催促他加快腳步逃離這個人多的地方,像是怕被人發現她和藤原臨也的秘密那樣。
事實上,游客們只是被她的美貌傾倒了而已。
離開神樂殿后,兩人走在石頭鋪成的小道上,繼續沿著池畔漫步。
繁茂的楓樹葉間隙,灑下太陽光,楓樹林當中有一棵月桂樹,月桂花已經開了七八分了。笠原深繪里帶著他離開行道,往小樹林里走進去。
樹林里,有塊平整的綠草坪,輪廓分明的白色大理石在花草點綴間矗立。初秋陽光中,石頭晶光耀目,簡直像一個清潔、整齊、歡快而又靜謐的樂園。
“外面人多,我們在這里接著說。”笠原深繪里朝大理石走去。
她腳登著木屐,身穿長袖和服,坐下來后,把頭發干凈利落地挽到了腦后。盤起的橘發,如盛開的杜娟花,嫣紅似火。火紅的和服與草坪與陽光一起,構成了一副瑰麗的圖畫。
藤原臨也撿了根樹枝,在她身邊坐下揮著玩。
這一幕和在南尹豆那會很像,笠原深繪里心情突然變得開心起來,胸口股澹澹的溫馨。
“什么時候登船?”她問。
“今晚。”
“郵輪出海幾天?”
“三天。”
“這三天她們會在東京有所行動才對。”
“我想也是的,不過這點你完全不用擔心。”藤原臨也扭頭看她,手中的樹枝直指藍天,“我是天狗,生來就應該在天上翱翔。”
笠原深繪里瞇起眼睛,像看到了刺眼的東西那樣。
自信是輕松的、明朗的、肉眼清晰可見的、光燦燦的東西……她回憶著母親的話,看他猶如灑滿陽光的葉叢那樣璀璨奪目潔白襯衫,還有挺秀的鼻梁,從頭到腳都勃勃有一派英雄的氣概。
“欸,有在聽嗎?”藤原臨也擺擺手。
笠原深繪里迷湖地眨眨眼:“你說什么?”
“……我說,就算去到了南極,我也可以一天之內背著你飛回東京。”
“那就拜托你啦。”笠原深繪里非常軟地應了聲。
風微微搖曳著樹梢,枯葉落在草坪上,藤原臨也稍稍靠近她一點,小手不安分地在大理石上移動。
笠原深繪里側目瞅他一眼,沒吱聲。
然而她那張高雅的臉,卻像是有所反應那樣,臉色稍稍紅了些。
藤原臨也不禁心中一蕩。
怎么說呢……她有著冷漠的氣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無論是穿戴還是容貌都有高不可攀的感覺。可在臉紅的時候,那嬌俏的下巴弧線和因為緊張而緊閉的嘴唇忽然就有了少女的羞澀風情。
什么樣的女子最令人著迷呢?
毫無疑問的,就是深繪里這種。
“深繪里,我有個想法。”藤原臨也一只手揮著樹枝,另一只手慢慢朝她的小手靠近,“上次在南尹豆沒能看到你的泳裝呢,不如趁這次……”
“拒絕。”
“太無情了,好歹我也是你的下屬。”
“你還記得你自己的身份?”
“作為上司,給下屬一點福利怎么了?而且不止泳衣,還有什么女仆服護士服……”藤原臨也把樹枝扔掉,更靠近了她一點,“隊長您的身材那么好,穿什么都好看啊。和服不用說,端莊尊貴的西方古典貴族裙、緊繃身材的膠衣……”
笠原深繪里嘴角有些得意地翹起。
側對著藤原臨也,她用冷酷的聲音說道:“美記和里穗的也不差,所以你不用在我耳邊啰嗦。”
“不一樣的,每一位太太都是不一樣的。”藤原臨也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和美記在一起時,我是最快樂的,她全身上下就只有嘴巴是硬的,所以逗她玩特別開心。而里穗呢,和她在一起是我的感覺是最舒服自然的,甚至會有種什么都不想管了直接和她回北海道隱居的想法。而和你在一起呢,我是最有少年感的,總想著像孔雀那樣表現自己……”
笠原深繪里手抵著下巴,輕蔑地看他一眼:“渣男。”
“對對對,就是這種輕蔑的眼神!”藤原臨也說道,“穿上膠衣,用高跟鞋踩著我的后背,再這樣說一句,特別有范!”
“無聊的游戲。”笠原深繪里很不感興趣地說。
“哈哈,只是一時興起啦,我也不是一直那樣想的。”藤原臨也看著她,那滋潤的唇邊露出閃亮的潔白牙齒,“我可是很喜歡你的身份和你的性格,還有你一直以來做的事呢。”
微風拂過,楓樹沙沙作響。
一片紅透了的楓葉,落在笠原深繪里火紅的和服上。
“我的身份和我做的事……”她白皙的指尖拈起葉子,紅色的火焰從那指尖綻放,“自從記事起,我便漂泊在高知縣的海邊。火光分裂,滋生,成百上千地鋪滿夜晚的海面,人們畏我怕我,把神秘不知名的我,稱作不知火……其實,我也和他們一樣,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過去如何而來,將來要去往何處。”
藤原臨也安靜地聽著。
這是個寧靜午后,從遠處的神樂殿里傳來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了,四周靜均無聲。這時候,偌大的東京大神宮,簡直成了他們兩個專屬的行宮。
“每到入夜時分,我總是在海上看著岸邊星星點點的火光,那些火光也是成百上千地蔓延在山上,我常常會想,那些火光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是不知火呢……然而并不是,從海上的船只里我得知,那些光并不是火來的,只是一種我不知道的罩子發熱所產生的光。我想,我是孤獨的……”
說到這兒,笠原深繪里笑了起來。
藤原臨也還是第一次見她這么溫暖而甜美的笑臉。
“時間麻木地流逝著,直到某天,我飛去了岸邊的山上……”笠原深繪里手抵著下巴,笑臉轉回來對著藤原臨也,“那會還不到二十歲的母親,就這樣闖進了我的生活。她第一眼就洞穿了我的身份,并且朝我伸出了手……怎么說好呢,就仿佛黑暗海面忽然被不知火照亮一樣,母親也照亮了我,刺眼且熱烈。”
“姬子這貨真乃神人!”藤原臨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那年起貌美的岳母。
笠原深繪里抬起美腿,把他踹下去。
“母親大人真偉大!”躺在地上的藤原臨也趕緊改口。
“上來。”笠原深繪里冷澹道。
等藤原臨也爬上來后,她才接著說:“自那以后,我就有了名字,并且有了新的身份。母親帶我回東京,教我學做人,帶我認識這個多彩的世界。而我也忘記了黑暗寂靜的大海,神秘未知的不知火,已被深繪里取代了。”
“我喜歡的就只是深繪里!”藤原臨也保證道。
笠原深繪里保持著笑臉看他。
柔嫩的脖頸從火紅的和服衣領伸出來,嘴角因為笑而微微地張開,兩片嘴唇間露出了整潔、晶亮而潔白的牙齒。它給人小動物牙齒一般的感覺,有點可愛是怎么回事呢……
“噯,”藤原臨也緊張地問,“抱你一下可以嗎?”
“抱我?”
“嗯。”
笠原深繪里收斂笑意,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再后來,明日香來到這個世界了,我多了一個姐姐的身份……”
“呃,這個錯在我,請你把問題交給我去處理。”藤原臨也深吸了口氣,和她說,“人心很復雜的,纖細、明朗、溫和種種都有。現在決不是和香香坦白的時候,但我有信心讓香香意識到自己心態上的錯誤,并且幫她完成她和姐姐嫁給同一個男人的心愿……誒對了,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已經變得很棒了嗎?就是在這樣的一瞬間,就這個晴朗的秋日午后,我們在精心修剪過的草坪上,感受著透過葉隙篩下來的陽光,談心,嬉戲,擁抱,這一瞬間可謂是超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笠原深繪里用那種責備似的冷澹語氣打斷。
“你個小小巡查真能啰嗦,要抱就快點。”
藤原臨也伸手,將這位高貴的女警官摟進懷里。
嗅著她身上高貴迷人的清香,他說道:“好大的官威啊,笠原警視!”
笠原深繪里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扭開視線:“藤原巡查,請你記得,你比我差了6個級別。”
“請警視大人訓戒。”藤原臨也感受著她緊致到極點的細腰。
“作為上司,我將來對你會更嚴格。”
“作為妻子呢?”
“同樣嚴格,就連私人時間,我也不會放松!”
“這樣我豈不是很慘?”藤原臨也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笠原深繪里冷著臉:“受不了可以松開。”
她那嬌嫩的掌心微微濕潤,手感可不像表情那樣冷,而是和少女一樣,暖融融軟乎乎的。
“我能不能提個小小的要求?”
“說出來,作為上司我會酌情考慮下屬的想法。”
“你能不能也抱著我?”
笠原深繪里左右瞄了眼,隨即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慢慢手繞到藤原臨也肩上,摟住了。
“下克上,我成功了!”
藤原臨也臉頰放在她胸上。
蹭了蹭。
鼻尖觸在她脖頸上。
他咽下口腔里的唾液。
笠原深繪里的身體微微顫抖,本來在他肩上的手,無力地滑落到他后背去了。
“喜歡你。”藤原臨也小聲細氣地說。
“我也,呃……大大概吧。”笠原深繪里臉頰泛紅地說。
她是真不知道怎么說好,而且這磕磕巴巴的話,也是她內心的實話。
藤原臨也鼻尖在她脖頸上左右搖動。
下巴依然枕在原來的部位,輕輕蹭著、摩挲。
一開始畏畏縮縮,繼而稍稍用力,笠原深繪里慢慢瞇起了眼睛,像緊緊趴在松樹枝上的小貓一樣抱著他。
陽光和微風吹拂草木搖曳,觸及肌膚的空氣很舒服,就好像剛縫制好的襯衫一樣的感覺。
遠處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
笠原深繪里勐地睜開眼睛。
此時的她仰面躺在大理石上,鮮紅和服的下擺掀開了,肌膚白皙的大腿攤在陽光下。藤原臨也的一只手揪著她鮮紅的衣領,同樣豎起了耳朵。
“你不是說姐姐來這邊了嗎?”
“回二小姐,中午的時候,大小姐確實是從神樂殿往這邊走的。”
“怎么沒見人啊?”
“要不您問一下藤原少爺?”
“問他干嘛?”
“他和大小姐一起走的。”
聲音戛然而止。
透過草木的間隙,笠原深繪里看到,妹妹就站在兩人前邊的行道樹下,距離五米以內。
“他們兩個干了什么?”
“啊,只是一邊走一邊聊天。”
“你確定嗎?”
“應該吧……”
“嗯?”
“啊,二小姐對不起,我真的沒看清……”
“哼!”
談話到這就結束了。
和煦的風聲中,妹妹的再次發出來的腳步聲格外響亮。興許是她想要追上姐姐的心情變得更急切了吧。藤原臨也看到,她目不斜視,只顧往前奔走,完全不看旁邊的樹林里有什么。
回過視線,他看著笠原深繪里。
猶如做錯事了那樣,她眼里滿懷內疚……在她的紅和服與橘色頭發間,惟有那美麗的側臉是潔白的。
藤原臨也和她貼了貼臉。
她的臉頰濕濕的暖暖的,她對著藤原臨也的耳朵悄悄說了句什么。但聲音實在太小,沒能聽清。再要問時,她已經從大理石上起來,追趕妹妹去了。
秋風呈露著嬌柔的情態,毫不松懈地在她的背上回蕩著。
還有很長路要走啊……藤原臨也轉身,愉快地朝著反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