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著純白色的桌巾的餐桌旁,笠原深繪里正在煮得紅紅的明蝦。
比日本男性平均身高出五公分的高挑身材,身穿黑色警服,裙子是緊身加迷你。從裙擺下延伸出的完美腿線,牢牢地吸引住周遭男人們的目光,那挺直的背嵴與膝蓋,一眼就能讓人聯想起類似“女軍官”之類的角色。
形容美女有很多種說法。
以“罕見”或“驚人”來比喻她,藤原臨也心想應該不會有人反對,但他更想用“帥氣”這個詞來形容她,畢竟這位姐姐冰冷的氣質和銳利的雙眸,使得她的美麗外表沒有一絲的柔弱。
“笠原小姐,”藤原臨也湊上前打招呼,“有什么好吃的介紹嗎?”
笠原深繪里沒搭理他,而是舉著裝有清水的高腳杯小口喝著,宛如孤勇者般高傲。
“不是我要吃的,”藤原臨也拿起一塊西瓜塞進口中,邊嚼邊說,“是兩位理事長大人吩咐我過來拿食物,況且你也不希望我拿了不好的東西去給您的母親大人吃吧?”
“你這人真讓人火大!”
笠原深繪里聲音毫無起伏地罵了句,把母親的口味報了一下。
魚子醬海鮮生拼、海鮮濃湯、法蘭克福香腸、五分熟的神戶牛排……藤原臨也按照她的說法,夾了滿滿一大盤吃的。
準備走人的時候,一位發福的中年婦女看到他,好奇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您不該不會是土御門家的少爺吧?”
“不是。”藤原臨也最后拿了個冰桶提在手上。
“對不起。”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微笑,“你的氣質很好,我下意識認為是土御門家出來的。”
藤原臨也客氣地說道:“沒關系。”
接著,他看向旁邊同樣夾了一大盤菜的笠原深繪里:“你也要和誰一起吃?”
“我一個人。”笠原深繪里冷澹到不想正面看他。
“這……?”藤原臨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端著的,足夠三個人吃的分量。
男待者端著新的餐品上來,補充餐桌,不遠處有年輕女子高聲浪笑。笠原深繪里在這笑聲中轉頭看他,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我的胃袋,是和尚的化緣袋。”
藤原臨也贊嘆道:“這比喻頗有我的風格!”
“不是我說的,”笠原深繪里看向母親的方向,聲音有了些溫度,“我很能吃,胃好像裝多少都可以一樣,母親就說我這是和尚的化緣袋。”
“笠原太太的比喻頗有我的風格!”藤原臨也馬上改口。
“不許和我家人套近乎!”笠原深繪里警告一句。
“你要不放心的話可以過來旁聽,”藤原臨也笑著回了句,剛要走人的時候,忽然想起明日香換衣服換了個把小時都沒見到人,不由地滿臉疑惑地看著這位姐姐:“你的妹妹……”
“被我趕去拜殿接待游客了。”
笠原深繪里似乎一下子讀出了他的心思話,直接了當地告訴他真相。
說罷,她端著食物揚長而去,走的方向,正是去拜殿的方向。一路上,凡是與她擦身而過的,沒有一個人不回眸注視她。
男性通常報以贊賞的目光,女性則是混合著欽羨與敵意。
但有著那渾身飄著“生人勿進”字樣的冰冷氣質作為鎧甲,沒人敢上前和她搭話。
“既然是關心,那干嘛要這么生硬呢……”藤原臨也感慨一句,端著食物和酒水往廊檐走去,赴兩位太太的約。
走到一半,之前那位潮流少年領著一群人忽然殺出,氣勢洶洶地擋在前面。
“藤原臨也!”
“罪魁禍首就是你!”
“上,我們揍他。”
面對著眾多同齡人的圍堵,藤原臨也不慌不忙地朝廊檐喊一句:“兩位理事長大人,我可以先打一架,再把食物給您二位送過去嗎?”
這話一出,沒等兩位太太回話,小輩們就一哄而散。
“他很會借勢啊。”星見太太笑瞇瞇地看著邁著修長雙腿走來的少年。
笠原太太一針見血地評價:“滿肚子壞水,說不定心里偷偷把我們兩個算計進去了。”
“這都被理事長猜到?”藤原臨也把餐盤放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看到兩人中間給他留了位置,就一屁股坐下去。
“他是不是太小看我們了?”笠原太太轉頭問星見太太。
“欠收拾。”星見太太點頭回道,“靠近點,我和你說說怎么教育他。”
說著,兩位太太探出身體,在藤原臨也背后耳語,看樣子怕不是真的準備了一攬子的陰謀在等他。
藤原臨也從冰桶里拿出香檳酒和果汁。
給兩位太太倒了香檳酒,他自己則是倒了杯果汁,還夾了兩塊冰塊扔里面,最后捧起一片西瓜來啃。
時間逐漸走向正午,兩位太太最終達成一致,周一三五在笠原家,周二四六在星見家。
“還有一天呢?”藤原臨也把西瓜籽吐在桌面上。
“還有一天,讓你去九課體驗一下深繪里魔鬼特訓。”笠原太太優雅地搖晃杯里的香檳,冰塊在杯里哐哐哐地響,不斷有氣泡漂浮上來。
那從容和優雅的氣度,即便是見過許多美女的藤原臨也,也不得不欽佩她的貴太太氣質。
“希望兩位理事長大人手下留情……”藤原臨也求饒一句,然后直接切入正題,“或者,在教育我之前,先說一說淺草神社的過去?”
“彌子來說吧,我有些餓了。”說完,笠原太太就開始吃起牛排來,使用刀叉的姿勢十分地道而優美。
她專注于美味的神戶牛肉,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似乎是真餓了。
“你要我怎么說呢~”
星見太太呢喃一句,用纖細的手指輕彈高腳玻璃杯。原本應該清脆悅耳的聲響,不知為何帶著一股沉悶的寒意。
藤原臨也屏息以待。
不就之后,杯中只剩下滋滋作響的氣泡聲。星見太太端起香檳,慢慢地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推給藤原臨也。
藤原臨也又給她斟滿了香檳。
酒水呈金黃色,冒著氣派,晶瑩透明。
“夏希凜你認識不?”星見太太把指頭放在太陽穴上,思考片刻后開口,“淺草神社最后一任巫女,一位天才巫女,是一個半妖。”
藤原臨也雙唇緊閉,無聲地點點頭。
“夏希真川呢?”她又問。
藤原臨也搖搖頭。
其實是知道的。
那是他的親生外婆,但死了很多年,他一眼都沒見過。
“她是夏希凜的母親呀……”星見太太舉著酒杯,透過酒水看向藤原臨也,表情像是沉浸在很遙遠往事的回憶中,眼里時而漾出微乎其微的漣漪。
“多久之前都記不清了,大概塊五十年了吧。那時,夏希真川是神道教實力最強大的巫女,淺草神社亦是最強的神社。除了規模大,神職人員眾多以外,淺草神社還供奉著八尺勾玉。”
“三神器之一的八尺勾玉?”
藤原臨也驚訝地叫出聲來。
“是的,三神器之一,對靈魂有奇效無上至寶。”星見太太抿了小口香檳,放下酒杯,視線回正看向他:“崇德當年惦記上了八尺勾玉,前往淺草神社盜取,但被夏希真川所察覺。最厲害的巫女和最強大的妖怪,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結果呢?”藤原臨也問。
“結果嘛,一半一半,誰也不能奈何誰。”星見太太細細白白的手腕撩了下額前的劉海,輕輕笑了下,“和崇德打成平手,多么偉大的成就啊。可惜我那時候還沒出生,不然就可以親眼目睹史上最強巫女的風采了。”
“我也有這樣的感想。”笠原太太插了一句,然后繼續用小嘴優雅地吃牛排。
“嗯,我大概明白了。”藤原臨也點點頭,接受了外婆是史上最強巫女的設定,繼續問:“后來怎樣了?夏希真川既然那么強大,為什么現在沒有她的事跡傳頌?”
“淺草神社那場大戰的最后,崇德耍了個小手段,控制一個神官盜取了八尺勾玉。”星見太太用指甲尖嗑嗑地敲了幾下玻璃杯,“夏希真川前去追擊崇德,一人一妖一路北上,最后消失在北海道的雪林中。再后來,就是七年后的事了。”
藤原臨也蹙著眉,默默消化這件事。
剛開始倒的果汁仍舊一口未動,杯里的冰塊融化,杯壁滲出一層水珠。
“夏希真川消失的七年時間里,淺草神社一直在不遺余力地搜尋她的蹤跡,最終……”說到這兒,星見太太忽然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看著藤原臨也發笑。
那眼神,像是在說除非他開口懇求,否則她一個字都不會往下說。
“逗一個小孩有意思嗎?”笠原太太不屑地吐槽她一句。
星見太太立馬反唇相譏:“也不知道是誰不要臉,讓一個小孩喊自己姐姐。”
“剛才又是誰臉都不要了,和我搶弟弟的?”笠原太太滿臉優雅,以一種打趣的口吻調侃。
“藤原君,問一個問題,”星見太太把矛盾拋給藤原臨也,“如果我們兩個人同時落水,你先救誰?”
神TM落水這種上古難題!
藤原臨也很干脆地說道:“一棍子敲暈兩個,然后同時拖回來。”
“貪心!”星見太太不滿道。
“喂,不許一次要兩個!”笠原太太呵斥道。
這時候的兩位太太,一點貴婦人的風度都沒有,反而像十七八歲的刁蠻少女多點。
還有……
什么叫不能一次要兩個?
“笠原理事長,”藤原臨也很心累地問她,“明日香那種性格,該不會是從您身上學來的吧?”
“畢竟我們是親母女呀……”笠原太太用餐巾掩著嘴角,笑著笑著,她突然想起似什么的輕輕合上雙掌:“難得有機會在一起,不如我們下午去打高爾夫吧。”
“我叫上凜子。”星見太太立馬掏出手機。
“叫女兒來助陣,呵呵!”笠原太太不屑地一笑,伸出兩根手指:“二比一呀,彌子你又又又輸了哦。”
藤原臨也用餐叉敲敲杯子:“跑題了啊!”
“你別兇嘛……”笠原太太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她擺出這樣柔弱的小女人姿態,只有一股傾國美女的嫣然嫵媚,就算鋼鐵也能熔成繞指柔、干冰也會在她面前氣化。
藤原臨也干脆閉嘴不說話。
視線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星見太太,一副你們不說我就不理你們的模樣。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笠原太太嘴角泛起一抹淺笑,緩緩開口,“淺草神社找了夏希真川七年,最后在北海道找到了她。但找到她的同時,她身邊跟著一位發色金黃,童孔也是金黃的六歲小女孩。”
那是小時候的母親……藤原臨也的胸口,瞬間縮緊。
“毫無疑問的,那是夏希真川和崇德的孩子,她叫夏希凜。”笠原太太的聲音高雅清澈,盡管音量不算大,還是響遍整個庭院。
轉瞬間,數不清的視線投射過來這邊。
這是一個近似于禁忌的名字,牽扯了太多的過去。
星見太太也不例外,感嘆地說:“夏希真川被強行帶回淺草神社,而夏希凜則被留在北海道,只留一個仆人照看。”
聽了這句話,藤原臨也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
“夏希真川回到淺草神社不久,災難就發生了。”星見太太瞇起眼睛,微微歪頭。她先回憶了幾秒,然后大概是感到失落地聳聳肩,接著說:“在崇德的號召下,萬妖齊聚淺草神社,一場人妖大戰就此展開。”
笠原太太補充道:“自二戰被轟炸之后,東京再一次遭遇嚴重的,非自然的災難。”
“結果呢?”藤原臨也聲音沙啞地問。
“夏希真川身故,崇德被封印,軍方、九課以及陰陽寮,三方合計傷亡兩萬多人。”笠原太太給出一個血淋淋的答桉。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藤原臨也,還是被這個數字嚇到了。
“知道人們為什么會對淺草神社有意見了吧。”笠原太太伸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理解。”
藤原臨也點點頭。
但他接著又深吸一口氣,補充道:“我會扭轉他們心中的印象的。”
“這很難。”笠原太太說,“你之前一直都不與同行交流,所以對他們的成見感受不大,他們也樂得把你當成房間里的大象。可當你重修淺草神社后,那些老家伙內心的記憶便會復蘇,他們就不會再對你視而不見了,他們會主動跳出來的哦。”
“你會承受不了的,”星見太太告戒道,“不如趁早脫身,當個普通人。”
藤原臨也搖搖頭:“盡管我擁有的理性、常識和本能,都告戒我應該盡早抽身。我原本就是個謹慎的普通人,不喜歡賭博和冒險,不妨說是膽小鬼一個。可是這一次,我不能退,夏希凜是對我極其重要的人,她的夙愿就是讓淺草神社恢復到她母親時代的輝煌,我不能因為怕,就因此退縮。”
“有勇氣是好事,”笠原太太嘴角浮起了一縷類似笑意的東西,語氣卻仍舊沒有絲毫的松懈,“可你要認清現實,擺在你面前的,可能是一條什么都沒有的路。”
“欸,兩位理事長,”藤原臨也問道,“你們知道只喝水,其它什么都不吃的人可以活多少天嗎?”
兩位太太臉上浮現出不理解的表情。
“實際上,存活21天的人都有,是俄國革命時候的事。”藤原臨也很認真地答道。
“一定很痛苦吧。”笠原太太問。
“肯定的。那個人得救是得救了,但牙齒和頭發卻都沒有了,掉個精光。”
星見太太想著那種慘狀,不忍道:“就算得救怕也再活不出什么滋味了。”
“沒牙齒沒頭發不要緊,只要有假發和假牙,也照樣活得有滋有味。”藤原臨也清了下嗓子,“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人就永遠在這個世界上精神抖擻地活著,這是我一生下來就確定的人生信條。”
“一生下來就有了人生信條嗎,厲害哦。”笠原太太清脆而歡快地笑起來。
“難怪凜子說你是個十分有趣的人。”星見母親肩膀靠過來,好兄弟似的撞了撞他的肩膀。
一股澹澹的清香飄來,和學姐的味道一樣,是梔子花的香味。
“我是個極其普通的人,只不過喜愛讀書罷了,”藤原臨也慢慢悠悠地端起桌面的果汁,喝一小口,接著后仰一下身體,確保視線能同時看到二位太太:“尤其是歷史方面的書籍,所以二位理事長,可以陪我聊聊西班牙內戰嗎?不然的話,俄國革命也行。”
兩位太太都沒搭理這個一點都不浪漫的話題。
笠原太太看向星見太太,問她:“你說這孩子到底是樂天派呢,還是個自信家?又或者單純是個傻瓜蛋?”
“交由時間下定論!”星見太太端起香檳,朝藤原臨也看過來,“能讓淺草神社恢復以往的榮光,我們兩位理事長就把你抬上理事長的位置,畢竟那原本就是淺草神社的席位。不能,又或者你死了,我們就當投資失敗。”
“我賭他能成功!”笠原太太自信滿滿地端起酒杯。
藤原臨也舉起果汁杯。
“干杯”
三個杯子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別死了啊。”
“怎么會那么容易死。”
“我還想著要你好好教導明日香的呢。”
“……欸,凜子太優秀了,我都不好意思用這個理由來裹挾藤原君。”
兩位太太沉默片刻。
然后,笠原太太眉毛一挑,諷刺道:“我家深繪里更優秀。”
“再優秀,也是后來的。”星見太太笑瞇瞇地說,“凜子早在一年前就開始下手了,未來的藤原理事長,注定是我們八幡宮的盟友。”
“呵,”笠原太太冷笑一聲,“二打一還能輸的話,以后我就叫你姐姐!”
“一言為定!”星見太太滿臉自信。
兩位太太同時伸手,白嫩的掌心在藤原臨也眼前拍在一起:“耶”
藤原臨也覺得自己總該說點什么才好。
不然的話,就真的像是砧板上的一塊豬肉,看著她們兩個橫一刀豎一刀商量著怎么把自己分了。
但想來想去,他最終只是愜意地打了個呵欠。
“啊”
五月明媚的陽光灑下來,照在白餐布上,反射著刺眼的眼光。
在這假期中午的庭院里,他們身處在搖曳的光海里,宛如電影里的美麗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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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一章,還欠24